第5章 ☆、章
他有些不自在的把玩着手裏的紙船,卻忽然聽到厲禛叫他。
厲禛已經蹲在河邊,向他熱情的招招手“白兄白兄!快來呀!”
他走過去蹲在他身邊,見厲禛雙手捧起小船,閉着眼睛,溫柔的,附上一吻。才輕輕放進河中,撩着水花讓小船慢慢向前漂流。
他盯着手裏的小船看了一陣,低頭和小紙船輕輕說了一聲“你快走吧,我不要你背着我這麽沉重的願望。”
也放進水流中。
兩個人無言的蹲着看了許久,知道看不到小船的身影,才要站起來。
可時間實在太久,一用力,腿上的酥麻瞬間襲來,兩個人重重的跌坐在河邊。
白喬面色痛苦的揉着腿,厲禛卻歡快地笑起來。
他看看厲禛,被感染了似的,也笑了。
街上還是微涼又安寧,只是多了兩道笑聲。
等腿上好受了些,厲禛站起來,回身把白喬也拉起來。
白喬拍拍身上的灰,見厲禛向不遠處的橋上走去。
他趕忙跟上,按照厲禛的方向,猜他是要去橋旁的那片空地。
前幾天轉到此處他便發現,
見厲禛在那坐下,白喬走過去,坐在他身側。
“白兄,看。”厲禛伸手指指橋,“仙人就是在這座橋的上空引出了河流,也在這裏回到天界的。這裏仙氣最足,一定最靈驗。”
Advertisement
“嗯。”他聽着厲禛話裏那點固執,微笑着點點頭。
“白兄,你求了什麽啊?”厲禛一手托腮抵在膝蓋上,歪着腦袋問他。
“我啊。”
“嗯。”
“我求的,是不會得到的。”他垂下眼去,看着兩個人身間的空地。
“……”厲禛不知道該接什麽話,就把手放下來,陪他一起看着那塊狹小的空地。
沉默了良久,白喬開口,“真想知道?”
“白兄若是不願說那邊不說,我……”歷禛慌張的搖搖頭,怕白喬覺得自己管的太寬了些。
“倒也不是什麽難以啓齒的事,在我幼年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起自己的故事——
家父希望我能得到先進的教育,專門請來一位西洋留學歸來的先生……
那年我年齡尚小,每天跟着先生搖頭晃腦的讀書,古今中外,名着閑談,無所不讀。先生博學多才又風趣幽默,與他的每一次交流,都是那時最快樂的事。
那時,先生教導我,在別的一些國家,一個人只能同時與一人結婚,若是娶了兩個人,是會犯法的。
這與我平時所見到的不一樣——那西街的九叔叔剛迎娶過自己的第三房妾室。
他還舉了一個例子,說就像我的父母一樣,在這段婚姻的關系中,彼此是唯一的伴侶。他說着,還捏捏我臉上未消退的肉。
他說到這,厲禛忽然伸出手來,捏捏他的臉頰,微涼那個的指尖觸碰到他溫熱的臉頰。
同時還傳來厲禛帶着打趣的一聲嘀咕:“都消下去了呀……”
他微愣了片刻,笑着拍開厲禛的手:“別鬧!”
接着講道——
我那時以為,父親真的深愛着母親,此生非母親不可。我以為父母是頂“先進的人”,不會拘泥于迂腐的傳統。
我們總是在飯桌上其樂融融,在花園裏嬉笑玩鬧,雖然母親身體一直莫名有些抱恙,可總歸是開心快樂的。
直到有一天,一切寧靜都被打破了。
那是在我弱冠之年的夏天。
那天我和先生正在二樓的書房,樓下傳來父母的争吵聲,和器皿落地後支離破碎而發出的刺耳的聲音,在那之前我從未聽過母親如此絕望的叫喊,亦沒有聽過父親那般野蠻的怒吼。
我想要沖下去看一看究竟,可先生輕輕地走過來,捂住我的耳朵,他和我說:
白喬,無論何時你都要記得,在愛情和婚姻中,對一人的忠誠,是不可辜負的。
并沒有很久的,樓下的門重重的被摔回門栓,從二樓看過去,父親頭也不回的快步上了一輛汽車,走了。
母親,待我下樓去看的時候,她斜着身子跪坐在地上,臉上挂着眼淚,不住的顫抖。那年我将要加冠,已經可以抱起她了。
我抱着她,母親不說什麽話,只是也緊緊的抱着我。我猜她已經沒有了再說話的氣力。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思來想去,只能說地上涼,也不等她做什麽反應,就打橫抱起她來。
我抱着母親穿越過一地的玻璃碎塊,像踩過了過往的光陰,踩在父母破碎的感情上。
我把她抱在床上。她滿臉的淚痕,我不敢走。
我只能握着母親的手坐在床邊,等她睡着。
等我再回到二樓的時候,先生已經收拾好東西打算要走了。
我想要開口挽留,任我再怎麽不清楚真相,也隐約猜出些不同尋常的意味來。這樣大的事情,我害怕我應付不來,我不敢讓他走。
可他卻沒給我機會,他戴上圍巾,只拍拍我的肩膀,他說:白喬,記住我教你的東西,記住我說過的話。
他走了,我把他送到門口,看着他坐的汽車揚塵而去。
那一刻我迷茫的手足無措,陽光依舊耀眼,鳥兒此刻的啼叫卻像是嘲諷,我從未料想到會發生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仆人開始打掃屋子,真可笑,像是戰敗被敵人掃蕩過後,卻還要自己收拾殘骸一般。
我向他們點了點頭,他們什麽話也沒有說,我也沒有說。
只有在我家做了十幾年飯的李阿姨那這一塊溫熱的毛巾在母親門前猶豫。
我走到她身邊,輕輕的接過毛巾,她拍拍我的手,嘆着氣走開了。
又回到母親的身邊,我輕輕的擦拭着母親臉上眼淚幹涸的痕跡。
她在睡夢中呢喃:你不能納小,你不能娶她!你不能……
她說的細碎微弱,卻絕望非常。
我聽到也不由自主的心頭一顫,和我的猜想竟然不謀而合,最壞的事情發生了。
我納着氣哄她,我說,沒事兒沒事兒,兒子在這呢,兒子在這什麽都不怕……
不知是不是這話起了作用她在睡夢中眉眼舒展開來,而我盡量的——我已經笑不起來了,回以一個寬慰的笑容,好讓自己顯得可靠一些,盡管她看不到。
那天母親始終沒有醒來,而我和父親在晚飯時大吵一架。我第一次沖他大喊大叫,我質問他為什麽要再娶別女人!?
他顯然很不耐煩,已經有些歇斯底裏。
他語無倫次的話中我分辨出,母親生我時難産,落下了病根,他覺得愧對于母親,便沒有再娶。既然我将要加冠,他對母親也已然仁至義盡……
我說不出話,愣在了哪裏。
他冠冕堂皇的說着都是母親的錯,而他給了母親一個家,母親便不該奢求什麽。
他一句一句地說,一句一句的打破我的希望,碾碎我的夢幻的生活。
我好像笑了,還是沒有?
我問他,您不覺得自己太荒唐了嗎?聲音都不由自主的跟着顫抖。
他沒想到我會反抗他的話,勃然大怒,高呵斥一聲:混賬!
擡手就要打下來——他第一次要用武力馴服自己的兒子。
我只覺得心頭冰涼,我說,您這一巴掌要是打了,打散的可不只是兒子的這顆心。
他怔了一怔,還是打下來了。并不快,可是很響,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可渾身像被定住,動彈不得。
他奪門而出,可能是想不到會教出我這樣的一個兒子。
那天之後,我再沒見過先生,原因想也知道,父親定是覺得是先生教出來了我這樣的“不肖子孫”。
而母親從此卧床不起,病一天重于一天,身體也日漸衰弱,我找了大大小小的醫生,沒有一個有用。
父親還是照常的進進出出,可他從沒有來見過母親一眼,我以前從未細究,為何他要與母親分寝,現在想來,怕是早有預謀。
而我與父親卻如同陌生人一般,同在一個屋檐下,卻毫無交際,家變的冰冷異常,不像是夏天該有的樣子。
在他把那個女人娶進門的那個晚上,母親躺在床上握着我的手,她氣若游絲的叮囑我:
小喬啊,以後啊,若是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真心的待人家,千萬不要,欺負人家,聽到沒有?
我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咽了多少淚,才連關心,也要關心別人。
我連聲答應,幾乎要落下淚來,母親最見不得我這樣,擡高手想要把我眼角的淚珠擦去。她夠不到,我就低下頭。
可她剛觸碰到我的眼角,就伸展開臉上因痛苦而皺縮的五官。
她終于笑了,卻再沒了聲息。
多可笑,父親花天酒地的在外懷抱溫香軟玉,母親卻在殘破的家中撒手人寰。窗外是盛夏應有的所有美好,窗內卻是一個沒了家的人。
我憤怒的想要怒吼,可發不出任何的聲音。想要……
他說到這裏,輕輕的落下淚來,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
歷禛正散着神情聽他徐徐說來,卻忽然聽身旁沒了說話聲,換上了嗚咽的啜泣。
歷禛看到此情此景,慌了神,摸遍渾身任何一個口袋也找不到紙。可又不能就這樣呆着看他哭。
他正動情的哭着,悲痛欲絕,卻見黑夜中一只手握成一團,拽着袖口旁的衣料,笨拙的給他擦拭着眼淚。
他呆呆地看着那只手,忽然反應過來是歷禛在安慰他,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歷禛心裏的石頭落了地,呼吸慢慢放輕。
他用手抹去眼角還殘存的淚珠,還自嘲地說,“瞧我,都是些陳年往事了,哪裏有什麽值得提的呢,難為歷兄還聽我唠叨這一番。”
歷禛不接他話,卻說,“令堂定是個極溫柔的人吧。”
他接過話,“是啊,母親是個很溫柔的人,在小時的印象中,從未見她與什麽人紅過眼。”
“白兄……”
“怎麽?”他見歷禛有些欲言又止。
“啊,沒什麽,只是覺得,白兄以後定是位好丈夫,阖家歡樂,幸福美滿。”
“不會的。”他沉默半晌,才淡淡的回話。
“怎麽會呢,在我看來,白兄你繼承了令堂溫柔的一面,又深知迂腐的迫害,更是……”歷禛急切的想要向他證明。
“我喜歡男人。”他平靜的打斷歷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