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街上已經沒有了汽車可找,只有幾個拉車的師傅還在等活,他招來一輛,幸好自己的東西不算太多,不會太重,師傅也不會太累——本就是半夜将要收攤,這一樁生意做不做都可。
他讓師傅慢一些,好能夠讓他再好好看看這城裏的景色,抛開厲禛,他在這裏生活了已經快要半年,多少生出了一些難舍的情愫。
流水明燈,煙火人家,他匆匆看着路徑的一切,要把他們映入心底,而後就此封印,再無瓜葛。從此這城,便是他不會再觸碰的一段荒唐糊塗的陳年舊事。
車站內,還沒有什麽人,最早的一趟開往家的火車在淩晨三點鐘。
時間還早,他尋了個沒什麽人的角落,靜靜坐着。
秋天就要來了,近在眼前的是緩緩流淌的秋意。
一路的消磨,使他激烈的憤恨的心變得平淡許多,此時他很迷茫又不知所措。心理上的厭倦帶來的疲憊遠大于生理,他徹頭徹尾的,都變得失落起來。
可他沒了崩潰的力氣,他靜靜的癱坐着,他想是沒有知覺的溺了水,任自己陷入思考的漩渦中,慢慢的沉到湖底,浮不上水面,更喘不過來氣。
而後,恐懼與不安漸漸占據了他思考的主導,引申出來的,還有不甘。
火車靠站,人群開始流動,他随着流動的人群向前走去。回頭再看了一眼身後的一切,像是回到了初春的那天。他記得,那天天氣很好,他的心情也很好。
火車緩緩的開動,窗邊的景物都跟着奔跑起來。
他要坐許久的火車,往常他總是帶一本書,而不浪費這樣漫長的一段時光。可今天,他望着窗外,沒有別的動作。
走到晌午,他有些口渴,想要去接一杯水來。
于是他站起身,還未行走,火車卻突然間停了下來,他向前看去,卻只看到慌亂的人群。
這是一座小小的中轉站,只有一兩間小小的屋子立在火車軌道旁,四周荒無人煙,而沒有人家生活的氣息。
他閉上眼睛,聽四周的人都在談論——不遠處被日本人轟炸,連帶着鐵路也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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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可憐惋惜生命與憎恨敵人的殘暴的同時,每個人又不由自主的擔心起來——困在這樣的地方,始終是不安全,沒有人能夠保證,日本人會不會再回來。
而白喬呢,他倒是沒有什麽所謂的。身處何地,于他而言已經沒有了什麽不同。
現在他只想靜靜的坐着,消磨過自己這一段傷心的折磨。
忽然的,眼前坐下來一個人,那人同他打招呼:
“白兄!你也在這列火車上啊!”
來人的語氣像是遇見親人一般,熱烈又親切,使他不得不擡眼看一看究竟是誰。
——是王少爺,王斤。
雖一看到王少爺,他便不免的又想起歷禛來,可憎惡歷禛是一回事,卻總不能連帶着恨他身邊的所有人。
于是他回應起王斤來:“是啊,沒想到能在這裏碰到王兄。”
這王斤也是個話多的人,一碰到白喬這般“熟人”,便自然的說起事情來。
“白兄這是要去哪啊?”王斤問。
“家裏出了事,回去處理。”他言簡意赅。
“诶呀,那可真是糟糕啊。火車斷了軌,豈不是要誤了白兄事情!”
“是啊。”他開始有些不耐煩起來。
“不過有件事情,還是要請白兄幫我拿拿主意。”王斤略顯猶豫的開口。
“什麽?”看他神情閃躲,倒引起了白喬的興趣。
“我此去本是要進些貨物來,可如今,那兒卻遭了難。”
“王兄可別再打啞謎了。”
“哈哈,白兄可知道,我要去的,是厲禛的故裏。”
!??!
他不知是喜是悲,也不知該喜該悲,
“那他家人……”
“兇多吉少。”
兇多吉少,他重複着這幾個字,縱使厲禛活該千刀萬剮,縱使他對厲禛切齒痛恨,可面對于死亡,尤其是兩位老人——将要壽終正寝的老人,沒有人會毫無所動容,沒有人不會心痛不會惋惜,白喬,也不例外。
他陷入了一個怪異的境地,他無法舒暢的笑也無法痛快的哭,他變得古怪,甚至有些猙獰。
王斤看着他詭秘的表情,只當,是他太過于的共情而陷入絕望的痛苦。
于是開口安慰他道:“王兄也不必太過的悲傷 ,必經人死是不能複生的。”
他反應過來是自己思考得太過入神,而忘記了與王斤的談話:“是啊,是我太過感性了。”
“人之常情。”
兩人靜默,沉思了片刻,王斤開口:“不過,到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厲禛的解脫。”
解脫?
他的父母對他來說是什麽壓迫?這些厲禛沒有告訴過自己,他想要知道,想要詢問。
“只是,該如何……”王斤接着說着。
他想要打斷王斤的話,一探究竟。
可他正要開口,王斤卻先被遠來的一聲呼喚打斷。王斤回身應那人一聲,轉頭對他略帶歉意地說:“王兄,不好意思哈,我先去處理些事情。”
“可……沒事,你快去吧。”
他無法阻止王斤,而讓他浪費時間在自己的這些無聊瑣事上。
前方道路不通,長久地讓人們都待在車上必然的會引起騷亂,場面萬一控制不好,将會是一個大麻煩。于是車長當機立斷,将人們疏散下車,暫時安置在中轉站內。
不過白喬不在意這些,他只是随着人流,上車下車。
小小的中轉站,幾間屋子裏,都擠滿了人,說笑聲,抱怨聲四起,有人帶着的水果爛了,彌漫出味道,有人抽着煙,有人遭不住鬧心喝了滿身的酒氣,白喬心煩意亂,不願再待在屋子裏。
他在屋外的土地上四處的游走,他沒有目的,只不過是讓自己有些事做,好不那麽鬧心。
現在,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都充斥在他的腦子裏,他把每個人的話都反反複複想過一遍,有些說得通,有些解釋的過去,可有些,是無論怎麽樣,也想不明白的——他一定是漏掉了什麽關鍵。
他想他應該回去問一問厲禛,可他還是厭惡的緊,父親在他年幼時種下了深深地根,如今厲禛給他結了果,他吞下去,罪惡,痛苦,苦澀的不得了,他想要訴苦,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找到。
他只能咽下一切,慢慢修複自己再次被紮傷的心。
不遠處,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他停下腳步,循着聲音的來源擡眼望過去。
是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孩兒,正賣力的挖着她身前的一棵草,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
女孩兒發現了他,吓的驚叫一聲幾乎都要跳起來,可她顯然是餓的連跳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這一個轉身看他的動作,卻因為驚吓而癱坐在地上。
女孩兒沒說話,連忙把挖出來的草根往嘴裏塞,混着泥土艱難地下咽。
他看清女孩兒——頭發散亂,滿臉的泥濘,雖說不是傾國傾城,可也看得出亭亭玉立,清秀中帶着些靈動。
而此刻神情慌張地看着他,仿佛自己是要與她争食那剛挖出來的草根一般。
女孩兒眼睛直盯着他,帶着些膽怯。
使他想起母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