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兩句詩
大梁,長安。
深秋裏,天色黑得愈發的早,剛過申時,天邊便已挂起了晚霞。
東宮鏡湖邊圍了不少宮人,個個神色激動地争相往湖裏瞧,不時伸手指點,三兩之間高聲暢談,甚是熱鬧。
原是湖裏新進養了六只鴛鴦,引得大家都瞧熱鬧了。
“快看,真是鴛鴦,好漂亮!”一身宮女打扮的玉珠拉了拉身旁同樣裝束的少女,語氣激動不已。
身旁那少女穿着最普通的宮裝,年紀約摸十六七,一張小臉不施粉黛,卻秀美天成,殊色絕倫。
少女擡眸盈盈望去,一雙世間難尋的美眸映着漫天絢爛晚霞,霎時間不禁讓人為之一晃,如見谪仙臨塵。
“嗯,看到了。”沈微月語調輕快,神色溫柔。
深秋落霞,鏡湖鴛鴦,仿若一幅工筆畫卷。
不經意就讓人想起那句傳世名句,思緒至此,一時情之所至,沈微月下意識脫口而出:“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真美。”
“微月真厲害,還會吟詩,雖然聽不懂,但是總覺得寫得很好的樣子。”另一邊同樣是宮女打扮的女孩白露羨豔地說道。
玉珠轉頭笑嘻嘻地道:“你是知道的,她日日得閑便躲進藏書閣裏看書,文采自然好。”
她語氣滿是自豪,仿佛日日在藏書閣看書、剛才吟詩的人是自己一般。
白露望着沈微月的眼神頗有些崇拜:“方才那詩可是你自己作的?”
沈微月淡笑搖頭:“自然不是,這詩是大詩人王勃所作,我不過見眼前景致十分契合,忍不住吟誦罷了,我哪寫得出這樣的詩句來?”
幾千年也沒多少人能寫出這樣的佳句,她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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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背詩已經很了不得了,像我,根本聽都聽不懂呢!”玉珠仍是樂呵呵、傻乎乎的,好像自己沒文化也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
三人正相談甚歡,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咳。
她們一驚,還未及反應,便聽見內侍略微尖細的聲音:“太子殿下駕到,還不快快行禮。”
鏡湖周圍一群忙裏偷閑的宮人們頓時吓得噤了聲,紛紛慌裏慌張地轉身跪倒,匍匐在地。
“奴婢拜見殿下。”衆人聲音淩亂。
“奴婢們不知殿下駕到,恐有失禮,望殿下恕罪。”沈微月埋着頭,語氣頗為鎮定。
太子站得并不近,她頭又垂得低,便只能看見面前那一抹玄色鞋尖。
那玄色鞋尖的主人,當朝太子謝昭,正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近前跪低的女子身上。
只能看見她梳着垂挂髻的頭頂,和衣領處露出的一截雪白纖細的脖頸,彷如冰築玉砌一般。
旁的宮人們都蜷着背瑟瑟發抖,唯有她挺直着脊背,只是垂首,語調平靜,似乎并未如何害怕,還有幾分淡然,引得謝昭多瞧了一眼。
方才無意中聽到那句詩,便忍不住駐足于此,連他也在內心贊了一聲好句。
他擡眸遠眺,眼前景致原本平平無奇,也因為這句詩而煥發了光彩。
“起來吧。”
只兩息的功夫,謝昭收回目光,邁步離去。
身後一群宮人迅速跟了上去。
大家自是不敢起,等太子徹底去得遠了,才終于松了口氣,互相攙扶着起身。
有管事的過來趕人,衆人便作鳥獸散,各自結伴回殿去了。
“适才真是吓死我了,還以為殿下要處罰我們呢。”和白露道了別,玉珠邊走邊輕撫着胸口,還有些後怕:“微月,怎麽你都不怕嗎?”
沈微月笑了笑:“我也怕啊。”
“我先前還聽說殿下長得十分英俊,是咱們大梁一等一的美男子,沒想到竟然這麽可怕,我本來還想偷看一下殿下長什麽樣呢,結果吓得全忘了。”
玉珠尤有餘悸。
她們雖是東宮女婢,但來自極偏僻的殿宇,東宮又大,平時根本沒有機會得見太子。
方才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太子,又吓得壓根兒不敢擡頭,最後還是沒看到太子究竟長什麽樣。
沈微月哭笑不得:“你聽誰說的?”
“拾翠殿的宣枝說的呀。”
“那宣枝又是聽誰說的?”
玉珠想了想:“這我就不知道了,興許她是自己瞧見的也說不準。”
兩人邊聊邊走,過了一刻有餘,到了供職的含光殿。
沈微月在這裏已經待了三年了。
她來到這個世界也已經三年。
三年前,剛剛大學畢業的她為了慶祝正式成為打工人,和室友相約泡溫泉,然而就是這一泡,不知怎麽的就把她給泡到了大梁朝長安城,一間廢棄院落的一口枯井裏。
她就這麽莫名其妙猝不及防毫無根據地,加入了穿越大軍。
同樣也叫沈微月的原身,三年前年僅十四歲,被為了給兒子攢老婆本的父母賣作宮女,一時想不開,在進宮路上偷跑出去投了井。
沈微月穿過來時便在井中,好在她會水,在井裏待了一陣後恰逢有人路過,幸得搭救才得以脫身。
大概也算她命大吧。
可她還沒來得及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就被押人的管事給抓住,帶進了宮裏。
這一進宮,就是三年。
沈微月漸漸接受了穿越的事實。
但她心中其實一直藏着一個心思,她想出宮。
她打算到了二十二歲就申請外放離宮,再去那口井試試,看能不能穿越回去。
不過,就算穿不回去了,她也打算出宮去,過個簡簡單單的日子也好。
大概是因為前世小說看多了,對皇宮這種地方有陰影,總覺得待在這裏沒好事兒。
好在三年前她一進宮就被分配到了含光殿,這裏是東宮裏存放祭祀之物的所在,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會來,偏僻、安靜。
因此,這三年她過得還算清淨,也未曾遇到過什麽腌臜事。
還有五年……
真是漫長啊……
沈微月望着蕭瑟冷清的含光殿感嘆。
含光殿雖清淨,卻也相當無聊,畢竟這是一個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的封建時代。
她們做奴婢的,還不能亂跑,好不容易溜去鏡湖看一回鴛鴦就被太子撞了個正着。
以後是再不敢去了,萬一惹上什麽麻煩就不好了,她這條小命完全不夠造的。
在這裏,沈微月唯一能打發時間的娛樂項目,就只有去隔壁同樣門庭冷落的藏書閣裏看看書。
還好還有個吱吱喳喳愛吵愛鬧的玉珠作伴,日子也還有些樂趣。
……
深夜,東宮。
彰德殿的書房裏,謝昭落下一個朱批,合上奏折,擡手揉了揉略微有些僵硬的脖子。
近來皇帝對他的培養愈發急了,他日日比從前更加忙碌,幾乎沒有多少休息時間。
“殿下,讓老奴來給您捏捏肩吧。”謝昭身邊的內侍成祿說道。
謝昭點了點頭,成祿立即恭恭敬敬地上前去,小心地給他捏肩。
他常給謝昭捏肩,是以力道掌握得很好。
謝昭正閉目養神,腦海裏忽然想起那句詩來: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他心中升起幾分欣賞,這個作詩的王勃委實有幾分詩才。
這樣的人,不若招來做個門客。
謝昭素來愛才,養了不少門客,但要說其中能作出這般詩句的,或許還真沒什麽人。
“成祿,”謝昭淡淡開口道:“去查一查,今日那宮女所說的王勃是誰,若是查到此人,帶來見孤。”
“是,老奴遵旨。”成祿應聲。
……
翌日上午,帶着些愠怒的沈微月回到了含光殿。
玉珠正在打掃院子,擡頭瞧見她臉色不太好看,拄着掃把問道:“還是沒拿到嗎?”
沈微月搖了搖頭。
玉珠怒氣沖沖地說道:“我就知道,內務處那些人個個都是貫會捧高踩低的,哪裏會給我們這樣的人好顏色!尤其是那個陳管事!”
今年來沈微月個子忽然蹿了一頭,去年的冬衣已經全然不合身了。
按宮規,這樣的情況是可以重新領取一套冬衣的,可沈微月一沒錢財、二沒關系,去了兩次都被含糊打發了。
眼看馬上就要入冬,天氣涼得很快,不少怕冷的宮女都已經穿上了冬衣,再沒有合身的冬衣恐怕她就要不好過了。
“陳管事故意不給你,就想你送銀子去。”玉珠很是憤憤不平。
“罷了,一次兩次不給,就不信三次四次五次都不給,明日我再去一趟,若還是不給,我便日日都去,他還能永遠不給不成?”沈微月無可奈何地說道。
遇事都要花錢處理,那她那點微薄的月錢根本就不夠瞧的,她還想存着以後出宮用呢,不能便宜了那些以權謀私的貪吏。
“唉……”一向開朗的玉珠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只怪我們沒錢沒勢他才敢這麽欺負我們。”
“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這些事,就當受陳管事磨砺磨砺,以後出宮去再遇到這樣的人也不慌。”沈微月笑了笑。
“你倒是看得開,要我說,微月你長得這麽好看,說不定哪日就被咱們殿下瞧上當了主子,到時候可得替咱們出口惡氣!”玉珠憧憬道。
“你看看你,又開始胡言亂語,”沈微月無可奈何:“這話可不能亂講,再說了,你知道的,我只……”
“你只想平平安安熬到出宮,過簡簡單單的日子,我知道,你都說八百回了。”玉珠撇撇嘴,一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模樣。
沈微月微微一笑,拿她沒辦法:“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