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是人是神?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謝昭日日都會抽時間去倚竹軒看沈微月,有時是下午,有時是夜裏。只是從不過夜,每次與她癡纏一陣後便回彰德殿處理事務,然後便就在殿裏歇下了。
如此過了大半月,有些謠言便傳出了東宮,傳到了宮裏。
這日早朝後,謝昭與皇帝在禦書房議完政,正要告退回東宮,不料皇帝卻并無放他離去的意思,忽然說道:“朕聽聞你近日納了個奉儀,可有此事?”
謝昭答道:“确有此事。”
“可有偏寵于她?”
謝昭身姿挺拔地站在一旁,卻是沉默不語,神色晦暗不明。
皇帝病态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失望,嘆了一口氣道:“少年心性。”
說完,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謝昭仍舊站在一旁,語氣淡漠地道了一句:“父皇保重身體。”
少頃,皇帝止住了咳嗽,疲憊地喘着粗氣,蒼老的額頭上汗珠密布。
見自己兒子冷着臉,雖嘴上說着保重,但神色之間卻毫無關切之意,他并未生氣,似是早已習慣了這般境況。
“你根基未穩,現在還不是椒房獨寵的時候,當多陪陪太子妃和兩位側妃,若是沒有她們母家支持,待朕百年之後,你這個皇位坐不坐得穩還需兩說。”皇帝面上沒什麽表情,語氣卻是語重心長,十分關懷。
謝昭雖貴為太子,但卻是個無根飄萍般的太子。
十六年前突厥來犯,謝昭的外公鎮北王攜三個兒子領兵禦敵,誰料在即将凱旋之時,軍中卻出了叛徒,三軍遇伏,鎮北王及三個兒子英勇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最終埋骨黃沙,滿門忠烈。
消息傳回長安,鎮北王府老太君當場嘔血,一病不起,沒過幾日便暴斃。
謝昭的生母端儀皇後本就體弱,經此一劫積郁成疾,過了半年也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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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鎮北王府只餘孤寡老幼,雖鎮北王長孫得了世襲的爵位,卻并無實權,也無實力支撐偌大的鎮北王府,如今的鎮北王府實際只是個空殼罷了。
謝昭身後空無一人。
而當今四皇子謝昀卻勢力日強。
謝昀亦是獻王,生母是當朝舒貴妃,自端儀皇後故去後,大梁并未再封後,舒貴妃便是名義上的後宮之主。
當年鎮北王府滿門忠烈之後,軍權逐漸落入舒家手裏,舒貴妃長兄乃宣威大将軍,鎮守大梁北境,其父是當朝左相,與右相杜原信分庭抗禮。
有母族的支持,謝昀勢力甚至隐隐壓着太子一頭。
謝昭雖有皇帝支持,可最近兩年,皇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深知自己時日無多,怕将來謝昭皇位不穩,于是做主封了右相之嫡長女杜清婉做太子妃,又指了忠勇侯府嫡幺女柳玉兒和戶部尚書的嫡長女魏芷蘭做側妃,将文臣、武将、財政大權都替他抓在手裏。
為了讓他盡快學會帝王之術,近幾年來高強度地培養他。
這也是謝昭每日忙碌不止的原因。
好在謝昭也沒讓他失望,他聰慧過人、心性沉穩,更難得的是他吃得下苦、耐得住寂寞,簡直是天生的帝王,他相信自己這個兒子用不了幾年就能超越他。
這麽多年來,謝昭一心撲在政事權術上,從來不近女色,兢兢業業,日子過得猶如苦行僧,皇帝也是沒有料到他會如此寵幸一個女子。
他都快忘了,謝昭終究只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雖然如今看來這樣的寵愛尚未對謝昭帶來什麽影響,但皇帝自然不願意看見自己精心培養、寄予厚望的兒子有任何偏離軌道的可能。
“兒臣明白。”謝昭垂眸,光芒照不進他眼底,讓人看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你知道該怎麽做。”皇帝淡淡道。
“是。”
皇帝疲憊地往後一靠,擡手揉了揉眉心,道:“回去吧。”
“兒臣告退。”謝昭俯身行禮,之後便退出了禦書房。
皇帝睜開眼,看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道:“皇後,你可要保佑咱們的兒子,讓他能坐穩這天下,朕也就能放心去找你了。”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這一關過不過得了,還得看他自己。
……
離開禦書房沒走出多久,狹長的宮道上,謝昭遠遠便瞧見一個熟人相向而來。
“三哥這是要去哪兒?”隔着五丈有餘的距離,來者便朗聲大笑着同他招呼。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四皇子,謝昀。
兩人距離迅速拉近,在相距半丈時同時駐足。
“自然是回東宮,不然四弟以為孤是要去哪兒?”謝昭語氣淡漠。
聽他提東宮,知他故意膈應自己,謝昀并不氣惱,反而笑得十分真誠的模樣道:“我聽聞三哥新近得了一美人,藏在東宮,甚是寵愛,怪不得我瞧三哥容色甚好,精神抖擻,想來那傳聞八成是真的,真是恭喜三哥了。”
謝昭道:“是嗎?不過孤看四弟容色卻不怎麽好。”
謝昀略顯心酸地說道:“三哥你是知曉的,我最近督建的護國寺三十六座祈福金身即将竣工,近來事務頗多,連着數日沒歇息好,這不,現在剛從護國寺回來,還要趕着去給父皇彙報,臉色自然比不上三哥你了。”
謝昭微微一笑:“四弟會錯意了,孤的意思是,四弟印堂發黑、面色不詳,小心最近有血光之災。”
謝昀的面上僵了僵,呵呵笑道:“想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哥連笑話來都比從前說得好了。”
謝昭走近,微笑着拍了拍謝昀的肩,只是那笑只在嘴角,未及眼底。
“孤可沒有開玩笑,等金身造完了,四弟最好還是去上炷頭香才是。”
“哈哈哈哈,如此,那我就多謝三哥關心了。”謝昀笑得十分開懷。
“孤還有很多公務要忙,就不陪四弟了。”
“恭送三哥,三哥慢走。”
兩人擦肩而過的那一剎,臉上的笑容幾乎同時消弭,哪裏還有半分喜色。
剛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場幻覺。
……
回到東宮,一路走到一處岔路口,謝昭忽然停了下來。
兩條路,左邊通往彰德殿,右邊去向倚竹軒。
他望着右邊的巷子,神色難明。
成祿見他猶豫,便上前問道:“殿下,還是先去看沈奉儀嗎?”
謝昭卻沒有回答,片刻後,轉身選了左側:“回彰德殿。”
成祿默默看着這一幕,心下明了,想必皇上今日定是對殿下說了些什麽。
殿下納了沈奉儀還不到一個月,皇上便着急幹預了。
其實在成祿眼裏,謝昭還真不是一個沉迷美色的人,雖然日日臨幸沈奉儀,但一直勤勉克己,從不過分放縱自我,這段時間以來,政務、奏折、學習、策論一個也沒落下。
便是如此,皇上還覺得不夠,他對謝昭抱有極高的期望,也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
殿下身上的壓力,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大。
有時候成祿會感覺他家殿下是個神或者佛,總之不像是個人,直到遇到沈奉儀,才終于有點人味兒似的。
殿下是會重新做回神佛,還是會堕入凡塵成為真正的人?
誰也不知道。
想必連殿下自己也不知道。
……
入夜,倚竹軒裏,飛雪站在大門口向外張望了兩眼,而後一臉迷惑地退了回來。
疏雨走過去問道:“還沒來嗎?”
飛雪搖了搖頭,想想說道:“殿下今日不會不來了吧?”
謝昭下午便回了東宮她們是知道的,往日他回來後要麽立即便來倚竹軒,要麽晚膳時刻也會過來,今日都過了晚膳的點了,卻是還不見人影。
疏雨道:“再等等吧,去問問奉儀,若是餓了便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
“嗯。”
兩人正準備進屋,身後忽然傳來喊聲。
“兩位姑娘。”
兩人回頭,見六順提着燈籠匆匆進來。
飛雪朝他身後望了望,卻見空無一人。
“六順公公,怎麽你一個人來了?”疏雨問道。
六順答道:“疏雨姑娘,殿下叫我來傳個話,今日他不過來了,讓奉儀別等了。”
兩人怔愣了一瞬,疏雨問道:“殿下今日可是有事?”
“殿下去了太子妃那兒。”六順略顯為難地說道。
疏雨和飛雪二人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
六順道:“煩請二位姑娘給奉儀說一聲,我就先走了。”
二人臉上挂上笑容,疏雨溫和道:“勞煩了,六順公公慢走。”
“公公慢走。”
六順點點頭,轉身融進了夜色之中。
待他離去,疏雨便對飛雪道:“傳膳吧。”
飛雪點點頭,二人速去傳膳,不一會兒,一桌山珍海味便擺到了沈微月面前。
沈微月坐在桌案邊,看着滿桌菜肴,有些疑惑地問道:“他今日不過來?”
疏雨答道:“回奉儀,殿下他今日不過來了。”
沈微月頓了頓,臉色并未有什麽變化,一言不發地提起筷子。
疏雨想了想,又補充道:“六順公公說,殿下今日去了太子妃那兒。”
“哦?是嗎?”沈微月夾了一筷竹筍肉絲,嘗了一口,接着說道:“怎麽今日的竹筍肉絲好像比前幾日的好吃了些?可是換了膳夫?”
飛雪道:“回奉儀,未曾更換過。”
“哦?那看來他的廚藝有了長進。”沈微月淡淡道。
怕您是因殿下沒來所以胃口變好了吧,疏雨和飛雪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