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殷向北的傷勢在大牛和二牛兄弟按照韓毅吩咐的精心照料下,終于漸漸有了起色,這全賴于韓毅早一步就留下的治療殷向北傷病的各種靈藥。

這一日,大牛從外面砍柴回來,卻見自己弟弟二牛昏倒在地,本該在床上休養的殷向北卻是早已不知去處。

而桌上更是放着一張紙條,上面張牙舞爪地寫下了一行留言:切勿将吾之隐秘告訴他人,否則下場如爾家後院之豬!殷向北留。

大牛急忙奔去後院查看,卻見自家養的好幾只大豬和豬仔竟都斃命在了豬圈之中,死狀駭然。

這些日子,殷向北既然被大牛和二牛照顧,身上那難以啓齒的秘密自然也為二兄弟察覺,不過此二人為人憨厚忠良,又加之韓毅早有提醒,所以對殷向北依舊是以禮相待,絲毫不以對方那特異的身體為怪。

可殷向北到底是極為忌諱此事,心中暗自便想要将此知曉自己秘密的二人除去。

然而每當他想趁機動手之時,卻總會想起那該死的韓毅臨走時對自己的勸說。

這樣一來,本從不介意殺人放火的滅天教教主殷向北竟也是有了一絲婦人之仁,遲遲不能下手。

可他料想自己要是再與這知道自己秘密的兩兄弟呆下去,自己還是遲早會動手殺人的,所以沒等自己的傷勢痊愈,他便打傷了二牛,又跑到後院瘋狂地殺掉了當日孫蕭統的屬下進村搜人時,自己不得不與之為伍的一群肥豬。

記得當時他便是被這大牛二牛兄弟脫光了衣服,塗滿了泥藏在豬圈裏,這才掩人耳目,躲過搜查。

但是光是憑竟敢扒光他殷大教主的衣服還将他與豬仔塞在一起這一條,他便也想殺這兄弟倆了。

但是懾于韓毅的「餘威」,殷向北終究還是沒有殺人,只是将那日見證了自己狼狽一面的大小豬仔全部用掌力劈死,也算一洩心頭之恨。

離開大牛二牛所在的山村後,殷向北要做的第一件事并非尋找失散的教衆,重建魔教,而是開始探聽韓毅的生死。

雖然他與對方之間早已簽下一紙休書,自己的內心中也因為受傷深重而不願與此人再有更多關聯。

但是面對韓毅舍身救自己之舉,殷向北卻是始終不能輕易忘卻,無論如何,自己的命,有兩次都是這個男人救的。而對方現在既然承認自己是一個純爺們兒,而非不男不女的陰陽人,那麽他自當負起真漢子所有的擔當來。

如果韓毅未死,他一定會想辦法救出對方;如果韓毅死了,他便要殺了孫蕭統等人為韓毅,也是為自己報仇。

殷向北站在進城的官道的岔路口,英俊而滄桑的面容顯得異常嚴肅。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麽 ,是在期待韓毅的死,還是冀望對方的活。

恩情這東西,有時候真是麻煩,一旦纏住,便是一生。

而這樣的東西又豈是簡單的恩情,殷向北只是不願再去承認讓他受傷頗深的另一種感情罷了。

睢陽城身為東部重鎮之一,人來人往,繁華如夢。

這種大城市最是多小道消息流傳,行走江湖已久的殷向北這幾日都去了睢陽城中各大酒樓客棧,小心翼翼地探聽着是否有韓毅的消息。

料想韓毅放自己走了之後,孫蕭統一是可能惱羞成怒殺了對方;二則是反過來利用對方賭自己是否會現身。

而韓毅怎麽說也是江湖中有些許名望的神醫,孫蕭統若真要對他出手,必然會大造聲勢,這狡猾的老頭子必定不會輕易背上濫殺無辜之名。

殷向北坐在床邊沉默地喝着酒,吃着菜,凝神傾聽着客棧中走南闖北的江湖中人的交談,從中截取有利于自己的信息。

「知道不,聽說天慈老人的高徒竟然背叛咱們正道,投靠了魔教之主!」

「那不是必然的嗎!當初那殷向北宣布成婚,娶的就是這位啊!」

殷向北聽到些端倪,眉峰一揚,神色也變得沉凝了不少。

這韓毅呆子一生自诩正道,如今卻被這些人如此污蔑,要是他知道不知會不會後悔救了自己這個魔頭?

談話的那幾人似乎對此事多有了解,吃喝幾下之後,又開始款款而談。

「嘿,當時不是說他是被那魔頭強擄去的嗎?怎麽這之後竟會幫他呢?」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我自孫大俠的門下聽說,那韓神醫原本也是清高守德之人,奈何在那魔頭的甜言蜜語之下,日久生情,這才不忍對方受困,竟不惜自毀名聲去救他。實在令人可惜得很啊。」

「日久生情?這詞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

「且不說這個,現在那魔頭跑了,韓毅自當要負責。孫大俠這次廣發英雄帖,說什麽要當着白道衆人之面絞死這助纣為虐的韓神醫,我想,其目的或是有逼那魔頭現身之意。畢竟天慈老人乃是武林名宿,他的弟子即便有過,豈不念師傅面子饒其一命,孫掌門向來處事妥當,此舉必定另有所指。」

「只是我看這法子或許不是那麽見效啊,韓神醫出身名門正道,自己也重情重義,他救了那魔頭也是有因可尋,不過魔教中人,尤其是殷向北那厮向來冷酷殘忍,視他人性命如草芥!他怎會甘冒風險去救對方呢!」

殷向北聽到此處,額上已是青筋暴起,他暗自冷笑一聲,心中卻是嘆道,殷向北啊,殷向北,莫非你在衆人心中便當真是個如此無情無義之輩嗎?

身為男兒,自當頂天立地,一諾千金,可今日自己竟被這幫庸人如此輕看,實在可笑可恨!

或許,連韓毅也沒想過自己真會去救他吧!

殷向北強自按捺了內心的憤懑之情,既然此時已探得了有用的信息,他便準備離開此處,再做調查。

可當他剛一從椅子上站起之時,一股翻天覆地的嘔吐之意卻湧了上來。

殷向北猝不及防,急忙伸手掩住口,卻仍是忍不住吐了一地。

旁人的食客見狀紛紛掩袖斥罵,殷向北也頗為尴尬,當即擦了擦嘴角便快步掠了下樓,生怕被人知道了他的行蹤。

殷向北自覺身體有異之後,随即便躲進了客棧之中。

他之前懷過一次孕,如今忽覺這幾日來自己身體出現的征兆竟似當初懷孕之初,莫不是他又懷上了韓毅的孩子?

殷向北撫摸着自己尚未突出的腹部,滿面糾結。

他枯坐在床邊,直到月升月落,就那麽呆呆地凝視着地面投下的窗棱影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肚子裏的是韓毅的孩子,更是他自己的骨肉。

殷向北本以為自己勢必孤獨一生,卻未想到會與韓毅之間有那樣一段孽緣,更不會知道自己的身體竟能孕育自己的血脈。

一切的一切就似是老天爺給他開的一場玩笑,既給了他不敢冀望的未來,也覆滅過他內心這一份渴望家庭溫暖的期望,最後卻又給了他一次近乎絕望的希望。

韓毅還能等到自己生了孩子後再去救他嗎?

殷向北一想到此處,神色便變得更為郁結,他低頭沉吟,半晌不語,冷厲的目光之中夾雜着一絲茫然的思緒。

未出生的孩子,與自己休掉的「娘子」之間,他只能作出一個選擇。

韓毅并不知道孫蕭統此時還不殺他是為了什麽,不管他們怎麽威逼利誘他,他也絕不會供出殷向北的下落,對方再怎麽逼他也是白費。

而當他得知十日後,孫蕭統要在鳴風山莊舉行英雄大會,宣告自己的種種罪行,以及對他作出處置之時,韓毅這才赫然明白了對方為何不殺他的緣故。

此舉,勢必是将他當做引誘殷向北入套的誘餌!

殷向北那家夥性格頑固脾氣暴躁,即便心中并不感激自己救了他,可就沖着孫蕭統所說的要将自己以殷向北「娘子」的身份處死在天下英雄面前這句話,也必然會到場湊個熱鬧。

那家夥終究是太過自以為是,若是得知有人打着他娘子的名義尋事,又怎會善罷甘休?

更何況那家夥本就是不願欠自己太多,此一來,他必定會來救自己。

韓毅默想至此,禁不住一聲輕嘆,他的心中卻不希望殷向北來救自己,因為他知道自己本就是虧欠了殷向北,而他所為卻也是違背了江湖正道之義,有虧先師教導,這樣早就背下許多良心債的自己,便是一死,縱有何妨?

搶來的白馬,劫來的衣服,殷向北雙腿夾着馬肚子,一路疾馳之中他正悠閑地擡手替自己綁着頭帶。

此去離鳴風山莊路程尚有百裏不到,一路上也有不少江湖人士在朝這邊趕路。

照舊是依了韓毅的話沒有殺死一個人,殷向北一臉不快,全然不知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那麽聽對方的話。

他們之間早就應該沒了關系,他是自己的什麽人?一個被休掉的娘子罷了!

但是想雖然這麽想,現在風姿飒爽的殷教主卻仍是毫不遲疑地奔在去救韓毅的路上。

一直以來都喜歡幹一些離經叛道之事的教主大人,終于還是決心做一次好人。

好日子已經沒有了,他只是希望自己将來的日子裏不要虧欠,不要愧疚,不要後悔。

至于他肚子裏的孩子,或許一開始就不該存在這世上,他已經沒有本事再給這孩子一個幸福的家,又何必将他生出來受苦。

殷向北理好鬓發,眉間微斂,旋即卻又豪爽地大笑起來,縱馬揚鞭,一路疾馳而去。

韓毅這樣的人殺與不殺本無意義,但是用對方做一個釣餌,卻也不算虧本買賣。

孫蕭統以正道元宿的名義,一早便将韓毅貶斥為與殷向北同流合污的魔教匪類,又加上韓毅為人剛直,自己也認定自己幫殷向北逃離是助纣為虐之舉,可這一舉,他不得不做。

如此一來,江湖之中原本質疑此事的衆人也紛紛搖頭無語,雖其後有人替韓毅求情,卻被孫蕭統曉以大義駁斥了一通,終難違逆這僞君子之意。

如今,本就不懂武功,手無縛雞之力的韓毅被緊緊綁在新立起的柴堆之上,等着時辰一到,便身受火刑。

他滿面血污,少見往昔風采,只有那雙眼仍是溫潤漂亮,淡定依然。

現在他唯獨希望的是在死前不要再見到殷向北,那便謝天謝地了。

他救對方多是出自愧疚與良心上的不安,卻不是為了讓對方又來送一次死。

正在他思緒紛紛時,一聲嚣張的笑聲讓他渾身為之一震,那個傻得送死的男人,真的來了。

手握長刀,腰跨白馬,殷向北連聲大笑,頗顯出一代魔頭的凜然威勢。

孫蕭統等他已經等了很久,如今看到對方匹馬單刀地出現,倒也不驚不慌,只是暗自嘲笑這魔頭竟是如此不知死活,又兼愚蠢不智,竟當真來救韓毅,而且還是孤身一人。

殷向北冷眼看着拈須微笑奸計得逞的孫蕭統,不等對方說話,自己便大聲喝道,「韓毅小兒乃是本座的仇人,豈能交給你們處置。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一語說罷,殷向北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橫刀一揮,頓時将擋在周遭的人迫開大半。

大家都驚愕于他剛才的言語,對方這樣子分明就是來救人的,口頭上卻說是來殺人,果然魔教中人行事,真是令人難以揣度!

「活捉這魔頭,莫要令他跑了!」

孫蕭統一語既出,早就埋伏好的手下紛紛關了大門,攜刀提劍殺奔向朝韓毅而去的殷向北。

殷向北的傷勢雖然已好了七八成,但是面對如潮水一般的敵人,他還是很清楚,自己只身而退尚可,若要帶着韓毅一起走卻是十分困難了。

他咬了咬牙,俊朗的面容上并沒有因為眼前的艱難處境而露出絲毫畏懼膽怯之色,反倒是顯得更為堅定毅然。他活不了,孩子活不了都沒關系,最重要的是他才不要欠韓毅那混蛋的人情呢!

抱着這樣的念頭,殷向北頓覺得身體裏充滿了力氣,他在人群中左突右殺,渾身染血,當然,是別人的血。

韓毅無奈地看着被衆人困在中央仍然揮刀不停的殷向北,那淋漓兇悍的刀光籠罩之下,對方就似一頭危險的困獸。

當看到殷向北的左肩被人用劍刺傷時,一股說不清的情愫在韓毅心中驀然生出,他輕聲一嘆,內心中對于殺戮的哀嘆竟漸漸轉為了對殷向北的擔憂。

他不願看到衆人為了自己而産生傷亡,尤其不願看到那個倔強又臭脾氣的陰陽人為了自己受傷。

「走……你走啊!」韓毅眼看着殺開血路,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殷向北,無可奈何地沖他大喊了起來。

殷向北此時臉上身上都是鮮血,他抹了把臉,腹部的不适其實已經讓他的動作遲緩了不少。

他聽見韓毅這帶着悲天憫人意味的聲音就來氣,一刀劈倒前面擋着的小卒,淩空一躍,飛踏着數人的頭頂,穩穩落在了韓毅身邊。

「你叫我走,我就走來了。」

殷向北眉峰一揚,滿是血污的臉快意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就好像要氣死韓毅一般得意。

「你!」

韓毅環顧着四周虎視眈眈着他們倆的孫蕭統手下,又擡頭看了眼毫不在意身邊險峻的殷向北,心中竟慢慢感到了一分寧和之氣。

「在生我的氣嗎?氣我這樣來找你,侮了你韓大夫的美名?!」

殷向北看着韓毅沉凝默然的面容,又是一笑,他快步砍倒了幾個想殺上來的小卒,又快速砍斷了綁住韓毅的繩索,擡頭對他說道,「今天是他們要殺我們,所以,你不要怪我又動手殺人。」

兩人目光交彙的那一刻,殷向北只覺砰然心動,韓毅那略帶悲憫的淡然眼神是那麽漂亮,又是那麽溫柔。

「多謝你的好意,可我不能随你離開。」

「哈,你是怕我又擄你回去做老婆嗎?放心,我救你離開後,你我二人便分道揚镳!」

殷向北冷笑一聲,以為韓毅心中始終嫌棄自己的身份,他心中雖是憤然,卻仍是騰出手緊緊抱住了體力不支幾欲倒下的韓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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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殷向北愈發勇猛,周圍的人漸漸抵擋不住,孫蕭統知曉該是自己出手之時了。

田掌門剛被殷向北一刀逼開,心中正自惱恨不已,看見孫蕭統突然飛身過來,頓時大喜,「孫兄,這厮着實厲害,有你出手便好了!」

殷向北橫眉一縱,滿是鮮血的刀鋒劃開一道冷光,硬生生從衆人的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趁這當口,殷向北一手繼續揮刀開路,一手則抱住韓毅,快步疾馳,往山莊門口奔去。

若在平時,他必定不顧自己生死也要與孫蕭統這小人一決勝負,可現在韓毅的命也在他手上,已是不容他再魯莽行事。

「想跑?哪裏走!」

孫蕭統看到自己無能的屬下被殷向北那兇狠的刀勢逼得不敢上前,老臉一沉,怒喝一聲便追了上前。

背後掌風淩厲,殷向北不得已只得回頭招架,他怒視着曾經百般陷害折磨自己的孫蕭統,傲然笑道,「哈哈哈!你這老匹夫居然布下這麽大陣仗來抓我,到現在才敢親自出手,真是怕我刀下不留你這狗頭嗎?!」

孫蕭統面色微微一變,并沒有為殷向北的言語所激,他很清楚殷向北的厲害,此人昔日一人獨對七大掌門猶有勝算,若不是今日對方傷勢未完全複原,自己又有這麽手下助力,他也不會貿然自己動手。

看樣子,殷向北現在的力氣也該消耗得差不多才是。

孫蕭統冷冷一笑,掌勢如電,掌掌擊向殷向北因為護住韓毅而不得已露出的破綻處。

「老夫勸殷教主你還是束手就擒,莫要害了自己,又害了你那娘子!」

「哈!你以為老子會相信你們這些僞君子嗎?束手就擒?那豈不是将我和韓毅的腦袋白送給你們?想也別想!」

孫蕭統見殷向北揭穿自己,也不發怒,反倒笑得更為陰冷,「不錯,你們的命老夫總不會留,不過要是你能乖乖說出魔教的寶藏,我就保你們全屍一具,否則,你們可要小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

殷向北縱眉一聲怒吼,手中早就砍鈍的刀頓時飛向了孫蕭統的面門。

趁着對方閃避之機,他幹脆雙手橫抱起了韓毅,提氣掠空而起。

渾渾噩噩中韓毅聽見兩人這番對話,心中不禁一陣悶痛,往昔他是如此相信這些所謂的武林正道名宿,卻不料對方今日原是比出身魔教的殷向北更為卑劣無恥之人。

突然,韓毅感到殷向北渾身一顫,以一個醫者的敏感他察覺到殷向北似是有所不适。

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妄動真氣又導致舊傷複發,抑或是方才有人傷了他?若不是自己拖累殷向北,以他的武功自當全身而退才是。

他面色憂慮地望着咬緊牙關抱住自己施展上乘輕功的殷向北,對方臉上不知何時已是冷汗連連。

「你怎麽了?」

殷向北輕輕喘了一聲,并未作答,方才為了救出韓毅他太過勉強自己尚未痊愈又懷上孩子的身體,此時已是有些力不從心,而因為動武過甚他的腹中也開始不合時宜的隐隐作痛,令他又急又怒,只恐耽誤了救人。

孫蕭統率衆在後緊追不舍,眼見殷向北已抱着韓毅掠到門外,就要上馬離開,他這才氣急敗壞地揮掌打向韓毅。

他知道殷向北既然甘冒如此大的風險來救韓毅,必定将對方看得極重。

所以要擾亂殷向北,沖着韓毅這個軟肋下手總是沒錯的。

殷向北剛一上馬,背後烈烈掌風已然襲到,那一掌來勢洶洶,卻是拍向毫不懂武功的韓毅。

只要他将懷中的韓毅抛于一邊,自己要躲過這一掌卻是容易,然而周遭孫蕭統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已經又再度逼了上前,若自己一松手,韓毅必定落入他人手中,這個不懂武功的書呆子屆時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然而自己若這麽抱着韓毅,卻是不便閃躲,若韓毅吃了孫蕭統這一掌,也必定是死路一條!

電光火石之間,殷向北已來不及多做考慮,他只得将韓毅緊抱在懷中,提聚真氣,穩穩護住對方。

看見殷向北竟然以自己的身體來保護韓毅,孫蕭統心中大喜,對方果然又中了他的聲東擊西之計!

他一掌拍在殷向北背上,滿以為對方必然身受重創,手到擒來,卻不料殷向北忍住傷勢回手便是一掌,正中孫蕭統那張得意的臉,赫然将這陰險小人的頭顱劈得粉碎。

一掌得手,殷向北這才猛然嘔出一口鮮血,他怒目環視着已是震驚得不敢動彈的衆人,右腿往馬腹重重一踢,這才帶着韓毅策馬而去。

田掌門等人見殷向北兇悍至此,人人都怕步了孫蕭統的後塵,只能呆呆地望着殷向北遠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确定身後再無追兵之時,殷向北才一臉慘白地勒住了馬缰。

他将懷中的韓毅一松,任憑對方滾落到了地上,這才低聲說道,「你走吧,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日後你的生死可與老子無關了。」

韓毅掙紮着站了起來,他這時才看清楚殷向北的樣子,頓時大駭。

對方此刻面色已從慘白轉為內傷極重才會呈現的淡金色,而那匹白馬的腹部更是蜿蜒流了一灘烏黑的血跡。

那血跡自然不是白馬受傷所流……那麽……

韓毅目光落到了殷向北的身上,只見對方已将一手捂到腹上,而那些烏黑的血跡卻似乎是從對方衣袍下流出。

殷向北察覺到韓毅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異常,他不願讓對方知曉太多,一抖缰繩便想逞強離開。

但是過于沉重的內傷以及未成形的孩子從體內流逝的痛苦讓他再也無法穩坐馬上,魁梧的身形在馬蹄催動之時便歪歪斜斜地栽落了下來。

「啊……」

殷向北墜落在地,卻是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他痛苦地蜷在地上,自知這孩子已是保不住了。

韓毅見狀急忙上前,他半蹲下來,一邊扶住殷向北,一邊捏住對方的脈門。

看着對方袍下流出的烏血,韓毅雙目一紅,終是難忍心中悲痛。

「你為什麽要來救我?!你不是喜歡孩子嗎?你帶着孩子一起過日子不是很好嗎?要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唉!」

殷向北此時已是氣若游絲,他聽見韓毅的言語之中竟是對自己如此關切,更甚至為自己如此哀痛,他的內心中也不由多了絲安慰。

這個迂腐的神醫總算在自己面前說了回人話。

「沒有娘的孩子,生出來也是可憐……不能給他一個幸福的家,不如不要讓他來這世間受罪!」

殷向北慘然一笑,眼中竟也是有了淚光點點,他想起自己身為世人所恥的陰陽人,半生孤獨,一心只求有個幸福的家庭,卻是終難如願,好不容易自己真心付出一回,更被傷得遍體鱗傷,直到自己傷重将死,仍是孑然一身。

韓毅不知該如何寬慰殷向北,此時他的心中早就是悔恨不已。

雖然殷向北曾對他很糟,但這人也是世上除了自己師傅外,對他最好的人。

以前從沒人親手做過飯給韓毅吃,更不會那麽溫柔地抱着他,一心想讨他歡喜。

家,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家。自己本也有一個家,可最後,卻被自己親手拆散。

「當日我那般對你,又傷害我們的孩子,對不起,對不起啊!」

韓毅雙目一閉,淚水泫然而出,他抱緊了氣息越來越弱的殷向北,心中的愁悶苦緒随淚水一般流之不盡。

殷向北一直以為韓毅是瞧不起自己的,即便救自己,也不過是為了所謂的正義二字,此時對方卻能說出這番言語,殷向北的心中頓感寬慰。

他緩緩抓住了韓毅的手,目光迷惘地望着對方那罕有的哭泣模樣,想要安慰他已是無力,嘴一張便只吐出一口瘀血

孫蕭統終于還是要了自己的命,不過,自己也要了對方的命,而且還救出了韓毅,倒不算虧本買賣。

殷向北重重地喘了一聲,雙目乍然一黑,世間頓時漸漸變得一片死寂冰冷,唯有那只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是那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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