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在碧瀾宮住了三天,每日裏除了吃睡就是與花聿承曬太陽閑聊,離映舟像是根本忘了這幾位訪客,把他們晾得很徹底,南宮稚柳本來就容易沖動,這下子更是坐立不安。
離映舟的心思,真讓人捉摸不透。
除了這個,最讓南宮稚柳着急的,還是他那個頑劣的“嬌妻”。
璃景越來越沒精神,連捉弄他都懶得,每天都懶洋洋的,大半時間都窩在床上睡覺,平時嚣張霸道的性子全沒了。
這讓南宮稚柳憂心如焚,認定是此地煞氣過重,沖了璃景的妖氣,才害得他這麽精神不濟。
雖然嘴上不肯示愛,璃景在他心中的意義非同一般,早看得如同心肝寶貝,南宮稚柳一見他那副憔悴相就心疼得要命,當下決定把東西送到碧水閣,然後拔腳走人。
既然留在這裏也像只沒頭蒼蠅,倒不如早點把事辦妥了,帶着璃景去到處游玩,碧瀾宮就算鬧翻了天也不幹他的事。
坐在床邊,手指輕撫璃景的額頭,發現他額間的龍紋淺到幾乎看不見,蒼白的肌膚在陽光下仿佛透明的瓷器,脆弱不堪,南宮稚柳一陣心驚肉跳,低喃道:“你受苦了,都是我連累的泥,我這就去把東西還給離映舟,然後帶你啓程離開。”
半夢半醒中的璃景一下子睡意全消,抓住他的手腕,斬釘截鐵地三個字:“不許去!”
南宮稚柳哭笑不得,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亂吃飛醋?”
璃景坐起身來,挑起眼角看他,問:“我知道我這幾天冷落了你,再忍忍,就快好了……”
“你胡說什麽?”南宮稚柳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這妖怪真是蠻不講理,為你好你還不領情。”
“真的?”璃景笑吟吟地湊過來,一雙鳳眼春情蕩漾,道:“若真是為了我好,就幹脆把東西丢下,跟我遠走高飛。”
“不行。”南宮稚柳一臉為難,遲疑片刻,道:“家父叮囑,一定要親手交給離映舟。”
“啧!”璃景臉拉了下來,甩開他的手,氣呼呼地翻過身去,丢了一句:“随你的便!”
真是難伺候,南宮稚柳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門邊,仍是不放心地回過頭,卻發現床上的璃景沒了蹤影,他心中一驚,低頭一看,龍紋墨玉環正靜靜地垂在他腰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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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你啊……”南宮稚柳語氣盡是縱然,安撫地摸摸那枚玉環,低聲說:“明明放心不下我,還總是要嘴硬。”
一下子心情大好,南宮稚柳翻出木盒揣到懷裏,然後哼着小曲,一身輕松地和花聿承打了聲招呼,朝碧水閣方向行去。
碧瀾宮雖然是依中軸線對稱分布,格局仍是十分錯綜複雜,害他繞來繞去,暈頭轉向,明明看到碧水閣頂上光彩奪目的琉璃瓦,可是前前後後地兜了不知多少圈子,硬是接近不了。
如果在這個地方玩躲貓貓,估計找到死也找不到。
南宮稚柳擦了一把汗,眼看暮色深沉,他還在這些似曾相識的亭臺樓閣之間瞎轉悠。
有心攔個家丁來問問,沒想到偶爾有弟子經過,也是仿佛吃了啞藥一般,任他怎麽追問都不理不睬。
日頭一落山,雲霧更加濃重,冷風陣陣,南宮稚柳打了個哆嗦,只覺得一陣陣陰氣滲入肌膚,讓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月光透過雲霧,更顯凄迷,将四周的景物照得慘白,讓他油然生出沉寂之感,像是穿行于一片死氣沉沉的墳茔之中,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擾了死者安眠。
這裏确實經歷過一場慘烈的浩劫,死人不計其數,碧瀾宮幾被滅門,現在雖然時過境遷,殘餘的煞氣依然萦繞不去,牆柱階欄,尤帶着隐隐的傷痕,記錄了當年那些你死我活的厮殺。
一陣清雅的琴聲飄蕩過來,讓南宮稚柳驀然驚醒,發現自己正陷入這種晦暗悲哀的情緒無法自拔,他深吸了一口氣,握住玉環,幹脆閉上眼睛,循着琴聲一步步摸索過去。
他已盡力而為,再多做什麽也于事無補,與其陷在這波谲雲詭、無從理清頭緒的謎團中,倒不如及時抽身,重回他簡單而平淡的生活中。
何況,還有璃景陪着他。
一曲終了,南宮稚柳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處軒室之外,四周寂然無聲,呼吸聲歷歷可聞。
遲疑片刻,他果斷地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室清冷月光,連閃爍的燭火都黯然失色,南宮稚柳繞過屏風,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霎時屏住了呼吸,低聲問:“你是……離映舟?”
從窗口張望出去,他所處的方位确實是在碧水閣中,而端坐于琴後,俊美蒼白,卻冰冷如霜雪的男子,無疑就是碧瀾宮新的主人,離映舟。
他的眼睛還像小時候那麽漂亮,漆黑如墨,像兩潭沉靜的湖水,不起波瀾,即使一別經年,也沒有絲毫重逢的喜悅。
就像冰雪覆蓋的山川,美麗如畫,卻生氣全無,喜怒哀樂都已摒棄,那雙深邃的眼瞳,除了寂靜,再無其他。
離映舟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難道在這絕頂之上、離世索居太久了,連感情都凍結了不成?
南宮稚柳在對方漠然的注視之下有些慌張,清了清嗓子,說:“我是來送還信物的。”
他将木盒取出,輕輕放在琴桌上,離映舟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輕啓雙唇,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清冷:“多謝。”
就這麽冷冷淡淡的一句話,讓南宮稚柳瞪大了眼睛,與離映舟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這個秘密怕是已經洩露出去了,碧瀾宮中賓客又多,或許有人另懷鬼胎,你最好留個心眼。”
“無需多言,我自有分寸。”離映舟站起身來,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時候不早,南宮少俠回去歇息吧。”
“難得你還記得我姓什麽。”南宮稚柳苦笑着拱拱手,道:“告辭。”
說罷,一肚子郁氣地拂袖出門,離開碧水閣。
身後又傳來流水清音,溫柔恬靜,似有千言萬語無從傾訴,讓南宮稚柳有些怔忡,不過很快回過神來,又朝居所走去。
多少惆悵,似雲霧一般飄散,只能嘆一聲物是人非,心裏倒不覺得有多難受,南宮稚柳握緊手中的玉環,胸口一片平靜安詳。
一想到璃景,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掃盡胸中的陰霾。
那妖怪雖然滿口胡言亂語,有一句話卻說得不錯,自己真是三生有幸,才得以與他相伴餘年。
南宮稚柳加快了腳步,為抄近道,拐進一個小跨院。
一股戾氣撲面而來,無形之中,仿佛聚起層層黑雲,重壓而下,逼得人喘不上氣來。
煞氣!
淩厲如刀刃一般,穿肌透骨,南宮稚柳一陣幹嘔,痛苦地彎下腰去,藉着月光,他迷迷糊糊地看到腳下青石板地上巨大的陣形符號,而且正站在這個陣圖中心!
驀地一驚,擡頭四處張望,發現這裏竟是碧瀾宮的祠堂,鱗鱗的牌位在黑暗中似乎籠上一層藍光,整個院子都鬼氣森森,讓人毛骨悚然。
他果然不該罔顧璃景的勸阻走這一趟!
南宮稚柳只覺得渾身的皮膚像是要被剝離一般,疼痛難忍,腳下那些猙獰的圖案發出粼粼幽光,那光芒集結成線,如蛇一般攀上他的四肢,南宮稚柳咬破舌尖,強撐着保持清醒,想要奪路而逃,雙腳卻像被繩索縛住一般,半寸也挪不動。
疼痛愈加深入,每一塊肌肉都開始痙攣,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已汗透重衣,南宮稚柳又驚又怕,耳邊響起呼呼的風聲,中間隐約夾雜着無數喊殺聲與慘叫聲,他仰起頭,驚恐地看到這術陣上方的光芒交織成網,把他密密實實地羅入其中。
難道這條命就要如此交代了?
光網越壓越下,眼看着就觸到他的額頭,劇烈的疼痛鑽入骨髓,折磨得他理智全無,嘶聲哀叫:“璃景——”
霎那之間,所有異相歸于寧靜,光芒盡數消失,幾乎将他四分五裂的疼痛也停止了,南宮稚柳跌坐在地上,心髒跳得飛快。
這地方太邪了,一踏入其中就能感覺到如海潮般拍岸而來的怨氣,這麽多年了,那些死去的人仍然無法安息。
力氣恢複了幾分,南宮稚柳心驚膽顫地跑出這院子,将玉環捧到面前,顫聲道:“璃景,你又救了我一命。”
那涼潤的玉身嗡嗡顫動幾下,像是回應他似地,然後,在南宮稚柳驚懼交加的注視之下,啪嚓幾聲脆響,碎裂開來。
“璃景?”南宮稚柳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輕觸玉身,卻只摸到一堆雜亂的碎片,他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莫大的恐慌淹沒了他——
“不……璃景、璃景!”
呼喚了千遍萬遍,所有聲音都被吞沒在一片死寂之中,豆大的淚珠沖破眼眶,南宮稚柳攥住那撮碎片,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璃景——”
他還不如在方才就死去,總好過現在這樣心神俱碎,胸口疼痛如刀絞一般,南宮稚柳撲在地上,泣不成聲。
還沒來得及向他袒露愛意,這心愛之人就瞬間灰飛煙滅。
只是糾纏了十數日,卻像把一生的情愛悉數耗盡,心如死灰,只有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痛感異常鮮明。
璃景為他而死,那個嚣張跋扈、任性狷狂的美人,竟是愛他至深,他一介凡庸之輩,何德何能讓他粉身碎骨?
他是個沒用的廢物,早該在遇上璃景之前就葬身荒野,而不是兩情相悅之後,驟然天人兩隔。
如果他這條命,能換回璃景死而複生,南宮稚柳寧可死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又變成孤伶伶地一個人,在思念與悔恨中度過殘生。
淚水濺濕了冷硬的石板地,他縮起身體,将握緊的手貼上心口,痛哭失聲。
+++++
花聿承剛睡下,就聽到南宮稚柳回來的腳步聲,他朝窗外看了一眼,發現對方面容慘白,腳步蹒跚,如行屍走肉一般晃進院子,萫書門第當下吃了一驚,披上外袍跑下樓:“南宮大哥?”
走近了才看到他衣衫淩亂,發絲披散,嘴唇破皮了,兩目紅腫無神,整個人像丢了魂一樣,他扶住南宮稚柳的肩膀,大聲叫道:“南宮大哥!你清醒一下!”
南宮稚柳木然擡起頭,形容枯槁,眼中一片死寂,看清是他,站穩身形,幾不可聞地低語道:“聿承……”
“是我。”花聿承接過奕風遞來的鬥篷披在他身上,手指碰了碰他冰冷的面頰,憂心忡忡地問:“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南宮稚柳閉了一下眼睛,等眼前的黑霧散去,他有氣無力地搖頭,看了奕風一眼,別有所指地說:“人生苦短,青春易逝,勸君惜取眼前人。”
花聿承被他吓得不輕,輕掐他的人中,又拍拍他的臉頰,小聲說:“南宮大哥,你見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你是不是中邪了?”
南宮稚柳只覺得身心疲憊不堪,費盡全身的力氣将手中的碎玉攤開給他看,顫聲道:“璃景死了……”
“什麽?”花聿承驚叫一聲,南宮稚柳合攏手指,連碎玉刺破肌膚的痛感都感覺不到,血色盡失的雙唇抖動了幾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我真後悔,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在路上就分道揚镳,讓我……不至于……眼睜睜地看着他碎在我手裏……也不至于……在愛上他之後……讓他與我……如此……訣別……”
他說着說着,又哭出聲來,本以為流幹的淚水滑下臉頰,狼狽不堪,花聿承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給他擦臉,猶猶豫豫地說:“南宮大哥……璃景……他不就在你身後嗎?”
璃景……他不就在你身後嗎?萫書bbs門第
南宮稚柳猛地回過頭去,淚眼朦胧,只見那站在庭中,灑了一身月華的美男子,不是璃景是誰?
如夢似幻,讓人心魂俱失,南宮稚柳呆呆地看着璃景,一時不敢靠近,生怕對方只是相思深處的鏡花水月,一觸及便如浮煙般飛散,還是花聿承一臉疑惑地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璃景身前。
那雙墨綠的眼眸映着月光,更加美麗妖異,南宮稚柳癡癡地看着他,顫抖的指尖終于觸上他的臉頰,沿着那優美的線條滑下來,濕熱的觸感讓他終于相信:他沒死,他還活着!
狂喜之下,南宮稚柳眼前一黑,倒在璃景懷裏,禁不住乍然大悲大喜,厥了過去。
花聿承又吓了一跳,小聲問:“璃兄,究竟是怎麽回事?”
璃景抱起南宮稚柳,臉上有幾分慚愧之色,還有掩不住的得意,說:“誤會,都是誤會,明天再向你們解釋,花賢弟,能不能借你的奕風幫個忙燒幾桶熱水,我得給他洗個澡。”
花聿承含笑應允,奕風也二話不說,燒了一大浴桶熱水,璃景謝過他們,關上門,試了試水溫,然後給昏迷不醒的南宮稚柳解去衣裳,帶他一同浸入熱水中。
手指撫上他破皮的嘴唇,又揉揉他手肘和膝蓋上的跌傷,璃景有些心疼,把他摟得更緊了些,低聲道:“雖然不該把你吓成這樣,可是能聽到你的真心話,也值了。”
洗頭發的時候,南宮稚柳悠悠醒轉,對上璃景柔情似水的眼神,他先是一愣,随即整個人撲到他身上,叫道:“璃景璃景,你還活著!”書芗txt菛苐
兩個男人擠在浴桶中,空間顯得分外狹窄,水濺出去不少,璃景圈環住他的腰,憐惜地輕吻他紅腫的眼皮,柔聲道:“笨蛋,我怎麽舍得丢下你?”
南宮稚柳死死地抱着他不放,眼中又有淚光,像小狗似地把璃景的臉親了個遍之後,又在自己手上掐出一塊紅印,才勉強相信這不是在夢中。
“你這壞家夥。”他想起當時的痛楚仍心有餘悸,拽住璃景的頭發埋怨道:“明明沒死,怎麽不早些出來,看我擔驚受怕很好玩嗎?”
璃景笑得有幾分心虛,用唇堵住他的話,把南宮稚柳親得面紅耳赤,然後哄道:“我想看看在你心目中,我有多重要嘛!別生氣了,以後不會了,乖……”
南宮稚柳又惱火又無奈,雖然這妖怪剛才騙得他悲痛欲絕,不過璃景還活着,只要他活着,自己什麽都能夠原諒,什麽都願意妥協。
“現在你知道了?”南宮稚柳故意板起臉,瞪着他的眼神含着幾分嗔怨,更多的是露骨的濃情,讓璃景喜不自勝,抱着他連拍帶哄,好話說了一籮筐,連連保證以後絕不再捉弄人。
南宮稚柳半閉着眼睛靠在他胸前,被他哄得飄飄欲仙,又因為方才險些經歷一場生離死別,嘴巴甜蜜了不少,支支吾吾地坦白:“我一直把你放在心裏,除了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喜歡上誰了……”
璃景許久沒有回答,南宮稚柳有些羞惱地擡起頭,卻發現那家夥笑得嘴都歪了,一張美臉形象全無,盡是色瞇瞇的蠢相。
既然說了,就不妨再取悅他一下,南宮稚柳紅着臉,湊上去親吻他的唇,低聲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的好娘子,到床上去吧。”
正中璃景的下懷,他把情人抱出水,連身子都顧不得擦幹,就這麽摟成一團享受起枕席之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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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失而複得的懷抱中,南宮稚柳把往日的拘謹全抛到九霄雲外,主動親吻撫摸着璃景,在他肩上留了一串牙印。
璃景也不甘示弱,回報以更加激狂的熱情,身體一刻也不舍不得分開,緊密地、徹底地結合,不留餘地,每一下撞擊都引起流竄全身的快感,南宮稚柳被頂得吟叫連連,又饑渴難耐地纏着璃景不放,生怕一時松了手,就又會失去他。
璃景粗喘着,低頭吻他,像是要把他的魂都吃下去一樣的瘋狂厮吻,彼此拼盡全力,抵死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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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已經死了一回。”南宮稚柳渾身無力地癱在床上,任由璃景為他弄幹淨身體,再給蹭破皮的手肘膝頭上藥。
璃景嘿嘿賊笑,清理完之後,上床抱住他,蓋好被子,說:“睡吧,害怕的話就抱住我別放。”
南宮稚柳折騰了一天,累得半死,手臂環上璃景的腰,臉貼在他肩上沉沉睡去了,跌入夢鄉的時候,還隐隐覺得,自己好像有什麽忘了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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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璃景見他醒來,殷切地跑來伺候他梳洗更衣,還狗腿兮兮地幫他捏肩捶背。
南宮稚柳呆坐了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陡然想起昨夜忘記的事,他伸手抓住璃景的衣袖,皺眉問:“你不是粉碎了嗎?怎麽竟然平安無事?”
而且這家夥一掃先前的頹餒,神采奕奕,風流之氣撲面而來。
他還記得捧着那堆碎玉時,連心也一并碎去的悲痛,現在想起來胸口仍然會一抽一抽地疼。
璃景呵呵一笑,答道:“我的元神未毀,況且早就修成肉身,那玉不過是附着之物罷了,它既然碎了,我換個地方附身也是一樣。”嚴禁轉載
“哦?”南宮稚柳松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眼皮開始跳,總覺得這妖怪又要做出些出人意表之事,他瞪着璃景,問:“你如今附在什麽上?”
璃景笑而不答,被他追問得急了,才将銅鏡捧到他面前,說:“你自己看。”
南宮稚柳定睛一看,嘴巴半天合不攏。
自己腦門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清晰的龍紋,與璃景先前那個一模一樣!
璃景連喚幾聲,南宮稚柳才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問:“你附在我身上?”
璃景笑得很欠打,道:“這才叫休戚與共,永不分離。”
南宮稚柳摸着額間的龍紋,被震得有些呆傻,又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更多的是唇齒相依的幸福滋味,讓他忍不住勾起唇角,無聲地笑了起來。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更讓他震驚的還在後頭,璃景幫他整理好衣裳,然後從外間端進來一只湯罐,揭開蓋子,香氣四溢,惹人垂涎,他颠颠地盛了一碗端過來,還十分周到地舀起一湯匙遞到他唇邊,笑道:“炖了一早晨的雞湯,快趁熱喝了吧。”
南宮稚柳被喂了好幾勺之後,才找着機會說話,他狐疑地瞪着碗中的湯汁,問:“這雞湯怎麽顏色這麽深,你放醬油了嗎?”
不僅顏色深,還隐隐透出墨綠,這種東西,喝了真的不會死人嗎?
璃景又喂了他一口,漫不經心地說:“我把那些碎玉碾成粉炖了湯,你喝下去就能與我同壽了。”
南宮稚柳一口湯噴了出來,捂着嘴巴咳個不停,順過氣來之後狠瞪了璃景一眼,斥道:“你胡鬧什麽?咳……那玉……好歹也曾是你的本體,你怎麽下得去手?”
璃景死皮賴臉地湊上來,說:“你要舍不得,就把它全部喝光,也算物盡其用了。”
南宮稚柳欲哭無淚,低喃道:“我竟然吃了一個妖怪……”
“以後你想怎麽吃就怎麽吃。”璃景意有所指,一雙鳳眼盡是銷魂魅意,南宮稚柳看得呆住,被璃景抓住機會,不知不覺喂完了一碗湯。
在盛第二碗的時候,花聿承過來探望,見他平安無事,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說:“我問過小厮,你昨天誤闖的祠堂外頭确實設了陣,碧瀾宮常會送一些祭品安撫先靈,那陣圖就是獻祭品用的,南宮大哥,幸好你吉人自有天相,才躲過一劫。”
南宮稚柳聽得寒毛都豎了起來,昨天晚上他誤打誤撞,竟然險些成了活祭品,幸好璃景替他擋了一煞,不然他現在屍首都僵了。
感激地看了璃景一眼,也不好意思拒絕他再度喂過來的湯,南宮稚柳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扭頭問花聿承:“要不要嘗嘗璃景炖的雞湯?”
這麽大一罐,全喝完他會撐死的。
花聿承擺擺手謝絕了,道:“我的膳食都是奕風打點的,他不讓我亂吃東西。”
南宮稚柳“啧”了一聲,又灌了一碗,示意璃景讓他歇口氣,擦了擦嘴,他嘆了口氣,說:“映舟真的變了,以前那麽文靜的孩子,現在冷硬得像塊石頭一樣,六親不認。”
花聿承問:“那你的打算呢?”
“我……”南宮稚柳一時語塞,知道了璃景前幾日的憔悴是由于換附身物所致,讓他放下心裏一塊石頭,現在他看着這妖怪活蹦亂跳的樣子,他又有些舉棋不定。
花聿承淡淡一笑,道:“剛剛聽人說,楚雲亭已經到山下了,大概過不多久就會抵達。”
“哦?”南宮稚柳來了精神,說:“這也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難得一聚,那我就再留幾天,多和他敘敘舊。”
一邊說,一邊用眼角偷瞄璃景的表情,雖然身為夫君,卻是個窩窩囊囊的懼內男子,做出決定的時候,還得先看看賢妻大人的臉色。
璃景覺察到他的視線,又給他添了一碗湯,莞爾笑道:“我聽你的,不管你要走要留,我都跟着你。”
南宮稚柳受寵若驚,樂得合不攏嘴,結果被璃景抓住機會,像灌蟋蟀一樣把那罐湯連逼帶哄地灌他喝下去,可憐的南宮稚柳被灌得像只蛤蟆,摸着肚皮直打嗝。
在房間裏轉悠了幾圈,腸胃總算不那麽脹了,奕風正好敲門進來,依舊是一張面無表情的木頭臉,聲音也是平平板板,道:“楚盟主上山了。”
“哦?”南宮稚柳面露喜色,拽住璃景的手,說:“那我們快些過去吧。”
于是一行四人漫步朝宮門走去,準備迎接楚雲亭,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原本以為舊雨重逢,本該皆大歡喜,沒想到楚雲亭的到來,不僅當場給了離映舟一個下馬威,也為這種敵我難辨、混沌未明的局勢,添了一抹蕭瑟殺機。
碧雲山巅,風波又起。
【全書完】
《探親記》
曾經,璃景是個不染塵俗、不問世事的妖怪,每天只顧着吸收天地靈氣,和其他修煉成精的陪葬品鬥鬥法,對着皇帝的棺椁發發牢騷,罵他一把老骨頭都化灰了還要害得那麽多奇珍異寶不見天日。
就在他憋得快發黴的時候,救星來到,一個趕夜路的呆子不長眼踩壞符咒,終于讓他有機會帶着一串珍珠侍女逃出生天,到人間逍遙自在。
在墓中的時候就常聽其他妖怪說做人要知恩圖報,雖然他是妖怪,但是好歹頂着個人形出來晃,在道德品行上總不能讓同輩恥笑才行。
于是他變出一座豪宅大院,讓侍女去門外接那位淋成落湯雞的呆子,原本打算供他好吃好睡,免去其餐風宿露之苦,可是當他看清對方的容貌時,突然起了捉弄之心。
看那容貌雖然不如自己這般狷麗灼人,倒也俊逸斯文,言行舉止間一股子小心翼翼的戒慎之态,對待如花似玉的侍女們也拘謹有禮,一副謙謙君子的作派。
越是這樣的君子,他就越想看到對方驚慌失措、儀态盡失的樣子。
待到那人洗去一身泥塵,吃飽喝足,璃景就讓侍女将他帶到自己這邊。
這個呆頭鵝的反應與他料想得一樣,先是被他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君子風範抛到九霄雲外,待發現他是如假包換的男子身之後又大驚失色,一邊掙紮一邊滿口禮義廉恥,明明被撩撥起欲望卻拼命壓抑的小模樣,分外讓人心癢。
璃景本來就是個沒什麽操守的妖怪,再加上這些年來無聊得要死,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傻小子供他玩弄,緊要關頭怎肯放手?
于是他毫不客氣地把那個倒黴蛋吃幹抹淨,天亮之後還變回原形——一枚龍紋墨玉環——溜到他包袱裏,結果到了客棧,那呆子看到自己時竟吓得昏了過去,讓璃景差點笑破肚皮。
他叫南宮稚柳,給他取名的人真有先見之明,料想到他成年之後還是個嫩秧子,臉薄心軟,軟柿子一樣任人捏來揉去。
“所以你遇見了我,真是上天垂憐。”璃景大言不慚地自吹自擂,“有本大爺給你保駕護航,包你處處逢兇化吉,這世間不管是人還是妖,哪個能傷你一根毛去?”
“小聲些!這店裏的人都認識我。”南宮稚柳聽得一頭汗,這妖怪美貌絕倫,行止又張揚放肆,一路上引人側目,連在茶樓吃個點心都被不少人指指點點。
“你怕什麽?”璃景端起茶碗,視線掃過一層樓的食客,風行草偃,衆人被他的氣勢壓得紛紛低下頭去,雖不敢看了,內心卻在狐疑:南宮家那個碌碌無為的二公子難道長了本事,敢領個男妾回家見爹娘?
不怪他們這樣想,璃景這個從來不懂得收斂的,當着外人的面還對他摟腰摸臉,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兩個的關系,讓南宮稚柳這個生性拘謹的人尴尬得要命,明示暗示,哪知道人家是故意這麽招逗他、好看他羞臊難言的小模樣呢!
南宮稚柳是打算跟璃景一起暢游江湖的,不過此次往返碧瀾宮有些波折,總該向家裏交代一下,而且他也想把璃景帶回去認認門,也算給他一個交代。
行走在外,為免招人猜忌,璃景用法術把他額上的龍紋遮了,不然南宮稚柳連家都不敢回。
雖然一路叮囑這妖怪要謹言慎行,卻是收效甚微,璃景仿佛吃準了他怕丢臉的性子,得寸進尺,提了不少讓人臉紅的要求。
“好了,到你父兄面前我一定裝個正人君子,啧!”璃景不滿地嗤了一聲,拈起一顆蜜餞入口,挑剔道:“真難吃,喂,南宮,都快到家了,你又拉我來這裏吃這些豬食做什麽?”
他聲音不大,卻足夠茶樓上下都聽得清清楚楚,當下得罪了一片人,南宮稚柳霎時覺得衆人的視線像針紮一樣落在他身上,讓他坐立難安。
看着他窘迫的樣子,璃景哈哈一笑,道:“你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臉皮太薄,強作正經的樣子,讓人更想逗你了。”
南宮稚柳用扇子遮着臉,無奈地嘆息。
一路奔波,進城之後反而不急着回家了,死拖活拖要帶璃景來吃一回茶,順便對這妖怪耳提面命,讓他不要出言不遜到氣得南宮老爺子把他們掃地出門。
也許是近家情怯,對父兄積懼成畏,南宮稚柳一路都很擔心,不知道這一趟能不能順利地把家裏人瞞哄過去。
璃景看出他的顧慮,拍拍他的手背,安撫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老實說,他不太信得過璃景的保證,但是事到臨頭了,信不過又能怎樣?
“你記好了,見到我家老爺千萬不可出言無狀,眼珠子不要亂轉,他教訓我的時候你也不要插話,聽着就是。”
“知道了。”璃景笑瞇瞇地看着他,眼中閃爍着期待的光芒,好像初上學堂的頑童似地,迫不及待地想給教書先生搗亂使壞。
南宮稚柳憂慮更重,只聽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二少爺?”
他張張嘴,渾身僵了一下,擠出一個笑容扭過透氣,打了個招呼:“李管家,真巧,在這兒碰上你。”
有一把花白胡子的老管家正對他躬身一禮,道:“是大少爺得了信兒,知道二少爺回來,派我來迎接二少爺的。”
南宮稚柳皺了一下眉,大哥眼線雖多,也沒必要浪費在他身上吧!
“敢問這位公子是?”李正朝璃景看去,一臉和善,那雙洞察世情的老眼卻精明得很,南宮稚柳忙站起身來,道:“他是我朋友,名叫璃景,這一路上多虧他出手相救,我才能平安歸來。”
李正聞言,恭恭敬敬地朝璃景施了一禮,道:“老夫方才就見公子神俊不凡,果然是仗義之士,老夫代小主人謝過公子,公子若不嫌棄,可願随老夫到南宮家小住幾日?也好讓我們略盡地主之誼。”
璃景早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見他這麽說,也就不推辭了,拱手道:“既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南宮稚柳捏着一把汗,一路無話,回家見過父兄,把璃景的救命之恩誇贊了一遍,只字不敢提兩人的關系,而那妖怪也一本正經,彬彬有禮,對自己的來路編了一套滴水不漏的說辭,答對之間頗有大家氣度,讓南宮老爺子滿意得直點頭,看向南宮稚柳的目光也帶了那麽幾分慈祥。
這璃景也真給人長臉,上至天文地理下到花鳥魚蟲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詩詞歌賦皆有涉獵,武學造詣也頗為高深,堪稱文武雙全,品貌俱佳。
南宮稚柳忍不住低頭微笑,不愧是陪葬在皇陵裏的古物,千年來耳濡目染,就算白丁也能變成才子,何況璃景本來就聰明絕頂,上得廳堂下得卧房,該正經的時候絕對穩重端莊,言談間還帶了幾分上古名士的翩翩風度。
正在走神,忽然聽見南宮老爺子低喝:“稚柳,你笑什麽?”
南宮稚柳惶然擡起頭來,活像只受了驚吓的小動物,茫然地看着自家老子。
老頭看他這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不滿地哼了一聲,斥道:“在貴客面前舉止無狀,儀态不端,我平時是怎麽教你的!?”
他算哪門子貴客?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