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康熙:“???”
這是我兒子, 是嗎?
有一瞬間,康熙都開始懷疑了,面前這不孝子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青陽大師刮油水的風範。
胤礽也就是開玩笑, 入道前他還曾想過,倘若有一日康熙有求上門,他要如何為難, 但所謂仙道貴生,面對治病救命的事, 還是不能耽擱的。
“等等啊。”胤礽轉身走向後殿,“我拿符箓出來, 通知師父。”
康熙愣了一下:“符箓?你學會法……”
後面的話,淹沒在目瞪口呆中。
一般人說符箓,指得都是那種畫在黃紙上的咒文吧?胤礽這個就很不一樣了, 他去後殿扛了一口小石棺出來, 吭哧往院子中央一擱。
康熙:“……”
驚呆了, 從沒見過這樣的符箓。騙人的江湖道士都不敢演得這麽離奇。
張老爺子滿臉“噫!晦氣”的嫌棄表情, 嘟嘟哝哝回屋去了。
胤礽揭開石棺蓋, 露出裏頭歪歪扭扭,被蹭花後又補全的符箓, 滿臉地驕傲:“我師父當初留下的墨寶……血寶啊, 時至今日,仍舊威力不減。”
五鬼搬運術,是師父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現的神通。胤礽學會此術後,請陰将搬運來的第一個物件就是這小石棺,然後将符箓悉心補好, 作為師徒結緣的紀念。雖說現在他也能自己寫五鬼運財符了, 但用小石棺上的舊符, 這是一種其他人都不懂的情懷……
“……”康熙确實不懂,他甚至在想,保成入道也半年多了,咋還自己不會畫符,得用師父的,搞了這麽大口石棺。
胤礽哪知道康熙已經産生了“是不是沒天賦”“是不是偷懶”之類家長特有的質疑,捏住三清指,低聲召請:“敬借三清天尊勅令,召請五鬼在何方……”
“何人做法?”曹十等陰将應召而來,擡眼一看是胤礽,五個鬼臉色頓時就不對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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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這次又要搬什麽?”曹十充滿怨念地說,“是棺材?還是小孩?”
之前曾聽趙公明大人抱怨過,青陽道長初見便讓他們搬人,曹十等五陰将那時候還慶幸,青陽道長每次召請他們都是正經搬的金銀,哪知道他們的蹉跎卻是應在了青陽道長的徒弟身上!
胤礽立馬很上道地遞上香火:“煩請諸位給我師父帶個信,我叔伯福全病重,家人重金求醫,不知師父現在身在何處?來不來得及送我叔伯前去就醫?”
“……?”康熙瞪大了眼睛看胤礽,他雖看不見曹十,卻能聽見胤礽說話,什麽重金求醫,他進門提都沒提過哦。
“@#¥@#¥”陰将們無聲掀動着嘴唇走了,不出少頃閃身回來,“話帶到了,你師父正在黑龍江。那裏陰鬼數量稀少,他正在查此事,要去趕緊去,過幾月大約就要走了。”
“黑龍江?”胤礽心驚地喃喃,“那裏争鬥方歇十四年,怎會陰鬼稀少?”
康熙卻是猛的一站:“哪兒?!”
黑龍江?!
胤褆不就在那嗎!康熙瞬間就開始惶恐了,他已經丢了一個兒子了啊,不能再丢第二個!
等胤礽和陰将交流完情況,回頭想說需不需要他有償地順帶送一程,廟裏哪還有康熙的影子?
康熙早就一路疾走出巷了,在侍衛的攙扶下爬上馬車,厲聲道:“快!發信讓福全準備動身!”
還巡幸什麽塞外,兒子都快一個個的沒了,俗話說,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這麽想想,他的兒子好像也不是很多……!
和康熙的憂慮完全不同,青陽到了黑龍江,根本找也沒找胤褆。
在江蘇的時候,千裏趕赴來幫忙的道友還不是很多,如今半年過去,在南京都城隍廟以及一路的號召下,佛門、道門有道行的弟子八方來援,青陽每天光是和這些人打交道都挺忙了,哪還管其他事。
此時正值五月,陰雨連綿,邊境本就荒涼,也不是每次做道場都能有遮蔽之處的。為了最大程度上地擴大超度範圍,大家都放棄了用法術給自己避雨,專心致志地超度。等輪到青陽、絕明他們休息回屋的時候,每個人都濕噠噠的,進門兩個和尚就開始對鏡擦光頭。
“阿——嚏!”青陽揉揉鼻子,感覺自己貌似有些感冒。雖說法衣不會濕,但做齋醮時行動之間,雨水卻是順着領口灌進去了,反而更冷。
一直和優昙一起坐在屋裏,一聲不吭的羅睺,頓時把眼神投了過來,直直地盯着他。
要換做以往,羅睺肯定早就過來啰嗦了,但也不知怎麽回事,打從出觀那天起,羅睺就一直怪怪的,刻意和青陽保持距離,甚至連青陽做齋醮也不跟了。
青陽心裏有點失落,面上卻不顯,撸了一把自己的卷發,看羅睺還盯着自己:“沒事,洗個澡出來,我拿針自己紮一下。”
他們現在住的是臨時搭起來的屋子,做了加持,三人住一間,跟集體宿舍差不多。青陽溜去洗澡,運氣還不錯,裏頭沒人。
浴房不大,裏面的水是用陣法從地下引流上來的,其中還有道友貢獻出的法器,能加熱水流。青陽脫掉濕漉漉的衣服,一邊舀水淋浴,一邊想:好奇怪啊,這次出門,魔祖都沒在洗澡的時候蹲旁邊守着,開門的時候第一時間沖進來檢查有沒有送神儀式了。明明以前去京都、開封,都還會盯着檢查的。
沖洗幹淨,青陽披上依舊幹爽如新的法衣。推門出去,卻發現羅睺揣着手,在屋檐下來回踱步。
“咦,”青陽一下驚喜了,頗有種回到之前的熟悉感,立馬熱情邀請,“要進去看看嗎?看看吧,沒有藏東西的。”
羅睺就是聽陳圓圓蠱惑,來送姜湯,湯還藏在袖裏沒送出去,就被青陽熱情地推進還霧蒙蒙的浴房。
溫熱的水汽撲面而來,夾帶着皂角的氣味。羅睺只呼吸了一下,腦海中就不受控制地閃現曾見過的畫面——白而挺拔的脊背,長至膝蓋的卷發,蒸騰着熱氣的水流。
就這會兒,他看浴房裏葫蘆瓢的眼神都不對,仿佛依稀能勾勒出,小道士如何伸手舀起清水,于水濛濛的白霧中澆淋的畫面。
青陽就是抓住機會想重新拉近一下距離,哪知道羅睺進門就僵了:“嚯,不是吧,難道裏面真的有人放送神的法器?我沒看見啊?”
青陽還探着頭往裏看,羅睺已經帶着幾分狼狽退出來了,強自鎮定地将姜湯往青陽懷裏一塞:“什麽都沒有,喝你的熱水。”
青陽懷中一暖,姜湯的溫度甚至還有點燙。他低頭看看懷裏的湯水,眨眨眼,嘴角就漾開笑。
雨幕的另一端傳來呼喊,隐約聽得是在哪一處溝壑發現不少受傷的陰魂,大約是僥幸被惡徒遺漏,在溝壑中躲藏起來,有空的道友可以來幫幫忙。
“看我做什麽,還不去做事?”羅睺被青陽看得忍不住偏了下頭,随後又很神經敏感地猛地扭回來,以示自己毫無心虛,“把湯喝了!”
“……”青陽溫順地捧起碗,一邊喝,一雙褐色的眼睛還從碗後看着羅睺,一口氣飲盡後,吐出舌頭,“燙。”
其實也還好……青陽這麽想着,動作上卻是微微仰起臉,看着羅睺立馬緊張,垮了臉湊過來看。
天空被陰雲籠罩,雨幕中光也是灰蒙蒙的,仿佛給羅睺身上又添了一抹淺淡的墨色。
嗯……青陽走神地想,我這是不是也算直男間的小把戲?
他好像有點懂了,之前自己為何會因為羅睺的突然貼近心悸,現在又為何會在雨幕下吐着舌頭沖羅睺撒嬌。
那魔祖呢?之前那麽親近,這五個月來卻連同睡都沒過一次。
青陽緩緩把舌頭收回去:“我去搬磚啦!回來再撒嬌。”
“?!”羅睺愕然,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小道士兔子一樣蹦蹦跳跳跑了出去,揮着手,“撒嬌了師尊就要陪弟子睡喔!”
周圍也輪休回來,蜂擁而至想擠占浴房的大部隊:“?!!!”
道士們都快把眼珠瞪出來了,更別說和尚們,細碎的聲音瞬間就蔓延開:
“這男的誰啊,超度的時候未曾見過。打扮不像和尚,也不像道士。”
“但剛剛那個是青陽道長吧?和南京都城隍廟的張雙迎道長一塊兒牽頭超度的那個?”
“哎呀!我道門中竟出現了這等……唉,我都不欲說!”
“咦,徒弟你用這種眼神看我作甚,我又沒有那種心思!”
衆多擁擠的光頭和道冠之中,一道鬼影悄然掠過,将此間發生的事統統告訴同伴。青福觀的陰鬼們瞬間狂舞起來,仿佛已經完成了所有的超度一般。
陳圓圓捂嘴落淚:“終于等到這天了嗎?我就說魔祖不行,還是東家靠譜。”
“不知道你們高興個什麽勁,那些話本不都說,人有情就不能成仙,那這臭道士豈不是得奴役我們幾十年?!”鳌拜混雜在諸多欣喜若狂的陰鬼中,格格不入。
“呵呵,”索尼說,“講的好像我們小東家飛升,你在青恣手中就能讨到好似的。”
原本還在為方丈的愛情狂舞的陰鬼們中頓時出現了纏鬥的身影,鳌拜和索尼滾在一處厮打。趙公明嫌棄地和兄弟們往旁邊退開,竈王奶奶攥着雙手,時不時擡手抹淚,一副感謝上蒼,娃兒終于要談對象了的神情。
遠處,也抱了個臉盆過來搶浴房的張雙迎:“……”
他預感不妙,剛想掉頭就跑,周圍的人已經沖上來将他淹沒:
“張道長!說說啊,你們不是一路的嗎?那位黑衣男子到底什麽底細?”
“什麽師尊……陪睡,他倆什麽關系?”
“啊呀!有辱道門名譽啊,貧道一定要去罵醒他——”
“等等!”張雙迎本想做個悶嘴葫蘆,聽到最後一句渾身一震,驚恐地喊出聲,“別勸!是好事啊!”
“???”稍微遠點的和尚道士抻長了脖子,有的道士都恨不得把手摁在前面和尚的禿腦袋上,好踮腳踮得更高一點。
“……”張雙迎忍不住抹了一把臉,看看羅睺早跑不見了,沒聽到那句“有辱道門名譽”,才松了口氣,“你們沒看出那位身份,自然不知,不如與我移駕客堂,我細細說給諸位聽……”
三清在上,還好阻止的及時,這是能勸的事嗎?管閑事管到魔祖頭上了?
南京都城隍廟的其他道士們并不與張雙迎分享相同的緊張感,他們只鬼戚戚地抱着臉盆,逆着人群走,恰好趁機搶占浴房。
張雙迎犧牲自己,造福師兄弟,抱着臉盆吸引大部隊往遠了走:“這要從哪說起呢,那位黑袍男子實則乃是位神明,你們或許不知,青陽道友頸邊的金墜子,就是他的神像……”
青陽正在溝壑處施展避雨法訣,将帶來的香火點燃給全胳膊斷腿的陰魂的吃:“——阿嚏!阿嚏阿嚏!”
誰念我呢?青陽納悶地揉揉鼻子,全然不知道自己和魔祖才開竅的愛情,已經借由張雙迎之口,傳入了天下有道之士的耳中……
青陽所制的香火效用明顯,幾柱香下去,就有陰魂恢複神智,他連忙問:“落入溝壑之前的事,你可還記得?是什麽人抓的你們,可曾聽他們談起過?”
“我,我就聽他們說什麽反清複明,”那陰魂努力回憶,“……實在想不出了。”
陸續又醒了幾個陰魂,同樣也只是聽賊人說過“反清複明”,至于是哪一方勢力,具體是誰,一概不知。
等陰魂全都複原了,青陽才折返回屋,這時候大家都恢複淡定了,就連陳圓圓也只不過是在屋檐虛坐着,很端莊娴雅的樣子:“呀,東家回來啦。”
是迫不及待來找師尊睡的嗎?
“??”圓圓眼神怎麽怪怪的,青陽被看得寒毛直豎,嗯了一聲就趕緊進屋了,對着絕明、絕心将方才的事說了一遍。
“現在就是不能确定,這個想反清複明的邪道到底是哪一方勢力,”青陽說,“天機蒙蔽,想必如同曾經的無量量劫一般,是必然要發生之事,不可提前測算。”
“這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百姓起義,是有心懷不軌之人,意圖趁此機會,颠倒陰陽。”絕明點點頭,“我們也只能盡全力做我們目前能做的。”
點到為止,青陽也不再多說,轉身趴床上去,把法衣一掀——
“你幹什麽!”本還藏匿身形的羅睺一下撲來了,把青陽的法衣往下一拽,扭過頭還對和尚怒罵,“看什麽看!”
和尚都給突然出現的羅睺吓了一跳,又很冤枉,他們看什麽了,是青陽道友自己掀的衣服,看這架勢應該是要針灸吧。
青陽也吓了一跳:“幸好我這針沒下去!”
“……”優昙已經虛化身形,緩緩穿牆退出屋外了。沒過多久,和尚們也被趕了出來。
絕明小聲嘀咕:“沒必要,真的沒必要,紮個針而已。”
冷冷的雨随風拍打在和尚的光頭上,就像無孔不入的狗糧。
屋裏。青陽趴在床上,拿學來的禦劍本事,給自己紮針。他倒沒什麽感受,羅睺看得卻是一副心驚膽戰的樣子。等青陽将針拔下了,羅睺就猛地湊上來看,針眼極為細小,不細看看不見。
“紮好啦,是不是按照慣例先撒嬌?”青陽飛快地把衣衫套好了,往床靠牆的那一邊一挪,硬留出半邊空床,坐在上面仰着臉,伸手拍拍被褥。
“有,有你這樣的嗎?”羅睺色厲內荏,“到底是給師尊撒嬌,還是要睡師尊?!”
青陽理直氣壯地看着羅睺,滿眼寫着“都可以,沒差別”,并且又拍了拍床鋪。
“……”羅睺立馬就想往後退,剛撤了一步,衣角就被拽住了。
一抹世間至陰不知何時背棄了主人的意願,暗戳戳偷飄進了青陽手中,化作結實的布料。
然後是更多的陰氣,一縷縷地偷跑,最後青陽攬了滿滿一懷的千重紗衣袍。
青陽都想笑了,陰氣哪有思想?羅睺還一副被背叛的驚愕樣子,若不是他這個主人懷着心思,陰氣又如何會被驅動?
“來嘛,床都暖和了。”青陽再一拉,魔祖就那麽輕易地坐倒在床邊,一副“并不是我願意,是你拉我”的表情。
黑影到底還是鑽進了被窩裏,兩人在單人床上躺下,比起道觀中更加親近。
絕明在外頭快被斜飛的雨淋透了,實在忍不住敲敲門:“小友,針紮好了嗎?”
老和尚試探地推門,見屋裏已經恢複安靜,正放心進門,扭頭就被吓得心髒差點驟停。
青陽床上,魔祖正躺在被褥中,聽到老和尚不請自入,森森轉來恐怖的眼神。
絕心沒聽到聲音,不明所以地跟進來:“怎麽——嗬——”
娘嘞!這是和尚能看的畫面嗎?
絕明伸手胡亂揮了一下,扶住牆壁站穩,往外挪:“那個,老衲去隔壁的房間……”
這屋子不是和尚能住的,絕明敲開隔壁道士的門,在道士們愕然的表情中動作極為靈巧地擠進去:“阿彌陀佛,都說仙道貴生,無量度人,想必諸位道友不會介意老衲在此禪坐一晚。”
道士們:“??”
這個和尚不對!!怎麽說道門的教義如此順口熟練,難道不該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絕心也跟着擠進來,張嘴就是:“尊道貴德,和光同塵,諸位一定不會介意我和師兄的身份,這裏先謝過了。”
道士們:“????”
這倆和尚是不是派去佛門的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