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營帳外正是風雪盛時,飄揚的白雪簌簌而落,落在陳斛單薄的衣衫上,繃帶上隐隐已經透出了血色,陳斛筆直的跪在雪地裏,沒有絲毫厭倦神色,如同石雕一樣沉穩。
燕知清從營帳外開了個小口望出去,陳斛衣衫上已經積雪,她把簾子合上,随手端了茶盞,裝作沒有看見一般。關若卿瞧見了,說道:“公主,你不出去看看嗎?”
燕知清捧着茶盞吹氣說道:“又不是我逼他的,他要跪就跪,與我何幹?戲演不走了自然就會回去,要是他接着演戲,凍死了也是活該。”燕知清繼續說道:“就算是中途被人救走了又怎樣,父王要是問起來,他還能說是我要他跪的不成?”
關若卿看了一眼燕知清,笑着說:“公主,你別說,他還真有可能這麽說。”
燕知清的手停了,一下子整個人變得警覺了起來,她了解陳斛是一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一件事情他一旦付出了代價,就一定要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她放了茶盞,瞟了一眼外頭,見外頭守衛也不多,說道:“走,去看看。”
關若卿正準備走出去,卻被燕知清一把拉住,他不解回頭,燕知清卻用眼神示意了一旁的桌子,說道:“把刀也帶上。”
關若卿:“公主?”
“我藏在袖子裏面,如果不能近身也不會有人看出,我照樣和和氣氣的出去客套一下,免得讓人看了笑話,如果……”燕知清又說:“如果我有機會近身,何必等什麽從長計議,快刀斬亂麻不是更好嗎?以免夜長夢多。”
“這……”
“父王說了,我就不敢做了嗎?先不說父王不會這麽做,就算是父王要處死我,我也要拖陳斛下地獄陪我。”燕知清看了一眼關若卿,關若卿猶豫了一會兒,似乎也思考了一下,說着:“好,那公主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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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營帳,便是一片風雪,燕知清披着白色狐裘出去,及地的披風拉得她身行更修長,嫩白的毛更顯得她的臉白裏透紅,看着如同風雪中易碎的瓷人一樣讓人憐愛,關若卿則在她身後,執一把二十四節竹骨傘,為她遮擋着風雪。
白色的繡鞋在面前停下,微顫的睫毛上挂着雪花,陳斛感受到眼前的大雪小了一點,擡頭便看見了那張清冷高傲的臉,燕知清長得極其美,不施粉黛便如出水芙蓉,若加修飾,便如同冬日的烈火一般耀眼。
如今的燕知清只有十七歲,卻有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心智,畫着與臉龐不太合搭的妝容,可這一切的怪異放在燕知清的臉上,卻是一種別樣的妩媚風情。
陳斛出聲:“公主,你來了?”
燕知清眼神帶着懷疑,四處看了看,上上下下打量了陳斛一番,才擠出一個淺淡的微笑:“陳大人這是何必呢?我還要特地出來跑這一趟。”語罷,她低身跟着蹲了下來,伸手準備幫陳斛把肩上的雪打落,實則準備抽出匕首,直接往脖子處紮上去。
上一次是她失策了,紮了這麽幾刀都沒到要害,這一次,她要一次就擊中要害。
修長的手還沒來的及碰到陳斛的雙肩,便被一雙有力的手給抓住,那手寬大有力,泛着青筋,在雪地裏凍了一上午後,是徹骨的冰涼。
陳斛的手正死死地抓住燕知清,制衡了她的行為,燕知清看着陳斛假笑:“陳大人這是做什麽?”
“公主,天氣冷,你先進去。”陳斛誠懇地看着她,手碰到她的皮膚,說道:“你看你的手,都凍紅了。”他親昵而又有目的地把燕知清的袖子往下撸,燕知清手微微顫動,立馬後縮:“你幹什麽?!”
陳斛接着說:“公主,臣只是看你衣服上有雪,擔心冷着你,”語罷,又去碰燕知清的衣服,燕知清掙卻不脫,只有用力像甩牛皮糖一樣甩開陳斛,忽然,陳斛摸到了什麽,大手一揮,刀直接順着燕知清掙脫的勁兒,飛出去好遠。
“咳咳咳。”陳斛也被這個力氣一下子掀翻在地,冷氣入了肺腑,他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看着一副病弱的模樣。
所有在場的人都驚了,空氣比原來還冷了幾分。
眼前就是一出苦情大劇,當朝公主仗勢欺人,罰跪功臣還蓄意毆打,陳斛怎一個慘字了得?不過公主終歸是公主,只要事情沒有鬧到文帝那兒去,他們也不會亂說閑話,就算是看見了刀,也只默認是燕知清削水果用的刀。
“不好意思,微臣的繃帶确實需要再次包紮,公主害怕臣沒有帶刀具也是好的,是臣魯莽,浪費公主的好意了。”
燕知清氣得火冒三丈,悶聲在原處沒有說話,倆人四目相對,眼神裏戰火在熊熊燃燒,不過既然陳斛沒有質問,想來他身邊的下人也不會說什麽,自己的人也不會說,這頂多是一個不算特別愉快的小插曲。
燕知清笑着:“陳斛,你真厲害,挺好。”
“多謝公主誇獎。”慘白的嘴唇動了動,陳斛一連咳嗽了好幾聲,說道:“公主,臣實在不知與您有什麽過節,如果得罪了公主,還望公主原諒,否則,臣長跪不起。”
他特地把‘長跪不起’說得極其重,目的就是要提醒燕知清,可燕知清哪兒是這麽好心的人,她轉頭:“你真這麽打算?”
陳斛沒有說話,只看着燕知清,任憑面前白雪飄飄,忽地燕知清說:“我哪兒會是這麽小氣的人呢?我肯定不會責怪陳大人,不過我倒真的與陳大人有過節……”
語罷,燕知清看着春木,說道:“春木,拿張凳子來。”
接上陳斛的詫異的眼神,燕知清結果春木送來的凳子,開始坐在凳子上翹着腳,說道:“陳大人,你該不會不願意聽你我的過節吧?”
陳斛心知肚明自己和燕知清沒有什麽過節,但遇到這種情況,也只好勾了嘴角陪笑道:“公主……您講。”
“說起來,倒是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兒了……”
大雪簌簌而落,燕知清撐傘很有技巧,光給燕知清撐住,而陳斛的那面,完全沒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燕知清開始講起來她小時候的那些歡樂事兒,講到一半的時候,不禁捧腹大笑,還順便說一句:“陳大人,你覺得好不好笑?”
燕知清講了很久,陳斛已經開始出現了體力不支,加上有傷在身,已經微皺了眉頭,卻只有溫和說道:“好笑。”
“陳大人,我說的是什麽?你認真聽了嗎?”
陳斛強忍着疼痛,說着:“聽了。”
“我說的是什麽,你記得嗎?你給我複述一遍吧。”燕知清就是要耗死他,這冰天雪地,她不信陳斛有什麽銅皮鐵骨,能撐得住這麽久跪,她要他說話,耗他的體力,能耗多久就耗多久。
凍死肯定不能,但回去發個高燒死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陳斛開始逐字逐句地複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面吐出來的,都沾染着疼痛的氣息,燕知清饒有趣味地看着,面上表情溫和,實則內心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