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有話要說: 呼嘯而過的引擎聲……
小狐貍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個“為何”,乖乖地不吭聲了。
“呵,果然年幼無知。”書中仙人得意地發出嘲笑,激得長生像只被踩着尾巴的貓兒一般活蹦亂跳,差點從雍卿懷裏掉下去。
“呸呸呸,年紀大了不起咯!”
書中仙人滿臉寫着“本仙才懶得跟你計較”,笑眯眯地說道:“從前呢,衆生本是‘神’、‘魔’、‘仙’、‘妖’、‘人’、‘鬼’共稱六界。自天地歸元之後,道祖無極将六界整合成六道輪回,自此劃分三界——‘天各東西、地下煉獄、混沌生靈’。”
雍卿驀地認真起來:“天地二界之外,還有‘靈界’?”
書中仙人點頭又搖頭:“混沌界,意為億萬魂魄之趸。其中有蠃鱗毛羽昆五族生靈,寄世修行時可各擇六道其一。”
“可是,道祖這樣做有何意義呢?”長生傻傻發問。
這個問題成功地讓書中仙人臉上晴轉多雲,恨鐵不成鋼般斥道:“在沒有混沌界之前,六界衆生身死魂消,稱之‘隕滅’。有了混沌界,魂魄才能歸去來兮,萬物輪回不息,是為‘轉世’。所以你說這有無意義啊你個蠢狐貍!”
狐貍被噴得一愣一愣的。
雍卿不知想到了什麽,忽道:“或許,道祖是為了‘衆生平等’。”
“小鳳凰說得好。”書中仙人很是贊許地為她鼓掌。
長生還要擡杠:“既然‘衆生平等’,那神魔戰場算怎麽回事?”
“啊哈,浩劫之後你的好義父帝俊當了天帝,初代魔君仲淵則血脈覺醒叛離神界,誰也不服誰,所以兩族就開始打仗,這才有了神魔戰場呗。”
書中仙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拂袖将天書翻到“魔”字卷。
“也罷,最後再瞧瞧當年同門相殘的慘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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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中,無數魔族正前赴後繼地圍攻着一位銀甲神将。但見他身上已有多處傷口被魔氣侵蝕,鮮血濺上面容卻更襯得眉眼俊逸,竟有種凄豔之美。
長生越看越覺得神将手中長劍十分眼熟,訝然出聲:“這,這是斐刺?”
書中仙人轉頭幽幽地把他一望:“這是你爹。”
狐貍整個愣住。
烽火血光映入雍卿眼中,也勾起了她的一絲殺胚本性,語氣卻依舊淡漠:“命青丘天狐血脈作先鋒,天帝這是借刀殺人。”
此話其實堪稱大不敬。
論及戰事,鳳凰一貫是表面上冷靜內斂,實則比誰都瘋狂暴戾。所以未經思考就挑明了真相,這句話無異于直接往長生心頭紮刀子。
書中仙人将天書收回袖中,詫異地看了雍卿一眼,又瞧了瞧她懷裏那只正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小天狐,忽然有種荒謬想法——
“小鳳凰,你的修行是以殺證道,所以在你看來,神與魔其實并無區別對吧?”
雍卿還真的點了點頭。
“哦?那你展開說說。”書中仙人饒有興致地挑眉。
鳳凰想了想,緩聲道:“六道輪回中,神與魔最強大,降世時皆要經受雷劫。生既公平,死有何異?”
書中仙人滿臉如獲至寶的表情,正要開口講上一篇頌詞,誰知長生卻勃然大怒:“這哪裏公平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的是父母,又不是子女!”
“确實,小狐貍你出生時,劈到青丘的雷還不止九九八十一道呢。”話頭被截的書中仙人涼涼說道,毫不客氣地往他傷口上撒鹽,“準确來說,是雙份的九天雷劫,不多不少,共計……”
“一百六十二道。”長生低着頭,聲音也仿佛低到塵埃裏。
這一百六十二道天雷直接劈得樂湛夫婦重傷而逝,長生也因此先天不足,成了天地二界體質與修為最差的神族。
雍卿對此事略有耳聞,默默給狐貍順了一會兒毛,蹙眉問道:“為何?”
書中仙人為逞一時口舌之快差點道破因果,眼神有點閃爍:“呃,那個,雖說神魔兩族後裔都極其稀少,但雙份雷劫的卻只青丘這一例。大概,大概是因為當時琅寰身上還藏着初代畫魔,所以才有了《姽婳罪》之名。”
“可後來,魔界也稱之為‘姽婳罪’?”雍卿有點不解。
“嗐,那自然是為了嘲諷天帝小老兒當初的卑鄙行徑。”書中仙人語帶輕蔑,“若不是青丘那雷劫太過蹊跷,本仙也不知魔界鬧出了這麽大一場風波——”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長生忽然掙紮着從雍卿懷裏溜下去,勉力化出絕豔人形。
或許是真相太殘忍,此刻他耷拉着狐耳,以往楚楚動人的眉眼亦失神采,身後收不起來的八尾垂落在地。
雍卿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他卻轉頭避開她探尋眼神,話中透出強烈的厭棄之意:“原來,天帝對我愛護有加,是因為間接害死了我的父母,所以心中愧疚。”
書中仙人頓覺疑惑:“你師父從未跟你講過這些事嗎?”
長生抿唇不語,只搖了搖頭。
“仙官,天雷可曾滅了那初代畫魔?”雍卿又問道。
“呃,那是自然,否則心魔早該出來搞得天地一片混亂了。”書中仙人擡手摸了摸鼻子,被鳳凰看出她有點莫名的愧意與心虛,“只不過呢,當年本仙為了寫命格去游歷人間三千世,趕到青丘時,《姽婳罪》本罪已被情魔帶走。”
“又是情魔!”狐貍恨得直跺腳。
成功将禍水東引的書中仙人忙不疊地點頭,餘光忽瞄到長生蓬松柔軟的八條尾巴:“小狐貍,你倒不如去杻陽山尋你師父,既能将事情問個清楚,也可讓他幫你把第九尾續回去。話說你那尾巴沒丢了吧?”
長生一臉茫然,卻是雍卿應道:“在我這兒。”
“啊,那你們便一起去罷,本仙去鲲身島尋敖小西姑侄倆,順便看用不用善個後,就此別過咯。”書中仙人随意地拱了拱手,揮揮袖子破掉結界,往灌愁海上而去。
兩只小動物呆呆地杵在原地目送她離開,依稀還能聽見那厮嘀嘀咕咕:“……怎麽好像成了件定情信物呢,現在這些小年輕真是了不得。”
此刻夜盡,海上閃出一線曙光,将雍卿整個人鍍成明滅剪影。長生望着她側臉映在晨曦之中,銳利線條如山勢高低起伏,英氣又不失秀麗,可他并無勇氣伸手觸碰,只能以深切眼神去細細描摹。
雍卿轉頭,卻見那白衣小美人一雙桃花眼睜得溜圓,日光落進他滢滢如泉的碧瞳中,更襯出兩頰飛紅,瞧着很是清純可口。
她心念微動,指尖便已撫上長生右眼下的那點黛色淚痣,輕輕點了一下。
“你是?”
“你叫什麽?”
兩人如心有靈犀般同時發問,随後又同時作答,聲音竟重疊得不分你我。
“丹穴雍卿。”
“青丘長生。”
書中仙人既自告奮勇去收拾爛攤子,雍卿與長生便也聽從她的建議,雙雙下了三十三重天闕去往杻陽山。
眼看渺渺雲霧之下,已窺得地界的青綠山麓并湖澤流水。誰知二人還未至鵲山,斜刺裏倏地竄出幾只神智未開的鱗族,其中兩條是蛇狀虎首卻有鱗無角的白鬃蛟,另外兩條則是遍體青黑又生赤帶錦紋的伏地蟠。
無端被擋了路,狐貍十分不悅地罵道:“這是誰家養的長蟲沒栓好,跑出來搞破壞?要撒野回自家山頭去,莫出來惹人厭煩。”
這雙蛟雙蟠也不知發什麽瘋,在半空中彼此怒吼撕咬,打成一團就算了,更攪得雲間閃電亂流,頃刻卷成個晦暗不能見底的風暴漩渦!
雍卿見勢不對,正要化作龐大原身以對抗那詭異的飓風之力,那四只惡龍卻齊齊撲了過來,與她二人迎面撞上,半個不落地全部滾進了風暴眼中。
剎那間竟已烏雲盡散,晴空澄澈如洗,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飓風止住時,兩人“撲通”一聲跌進個暗無天日的水潭裏。
長生雖說整個人都被雍卿護在懷中,也難免被風力裹挾,旋了個暈頭轉向。
待他回過神來,才發覺雍卿緊擁住他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松開了,整個人正閉着眼直挺挺地墜入水底深處。
狐貍吓得魂飛天外,慌忙中卻只抓住她身上那一件赫赤色衮服。
僅着白衫黑裳的身影漸漸要隐沒在幽綠水色,幸而雍卿的發髻早被狂風吹亂,此刻發絲浮散,一片漆黑之中泛起碎金流光,似暗夜星火。
長生滿心滿眼皆是那點點微光,毫不猶豫地潛下去撈她。
時間仿佛被無限延長,當他終于拉住雍卿時,無端覺得這一切猶如虛幻。
鳳凰戰神安靜得像在水中沉沉睡去。
往日裏她總是殺伐果斷,将自己當作一件沒有情感也沒有溫度的兵器,此刻卻顯露出幾分罕見的脆弱與無助,冷鐵刃上寒意如堅冰初融。
“滴答”一聲,水珠沿着刀身輕輕滑過血槽,不知落在誰的掌心。
似晨露,更似眼淚。
長生将她緊緊摟在懷裏,聽見那幻覺中的水滴一聲又一聲,他便心如擂鼓。
孰能料到,雍卿陷于昏沉也要竭力催動業火紅蓮。
頃刻間水底紅光迸發,長生還未反應過來,蓮座已載着兩人破水而出。
随即玄金業火轟然升起,可憐的小天狐被燙得尖叫出聲,自個兒又跳進了水潭裏,雍卿卻在霧汽蒸騰中悠悠醒轉,甚至還借由業火冶煉穩定自己的心神。
然後她才發覺小狐貍不見了:“長生?”
長生剛剛被燎焦了好幾绺狐貍毛,這會子黑着一張小臉躲在潭水裏,咕嚕咕嚕地吐出無數個泡泡,就是不肯理她。
雍卿無奈扶額,怕他在水下憋壞了,又道:“長生,水底有魔怪。”
狐貍嗷地一下蹦出水面,跟活魚似的直撲騰,正好被她雙臂抄住,順便施法把他烘幹。
“魔怪!哪,在哪兒?!”長生八條狐尾炸毛炸得更綿軟了,躲在雍卿懷裏抱着他的尾巴們瑟瑟發抖。好好一個美人兒被雪白絨毛埋得只能看見上半張臉,尤其是那雙碧波蕩漾的溜圓眸子。
“哦,在你心裏。”雍卿摸摸他的頭,話中隐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長生萬沒想到,她竟也會騙人,愣了半天倒忘記要跟她置氣。
那幾只讨人嫌的長蟲早已不見了,兩人環顧四周,水潭岸上瞧着是一山坳深處,崖上流螢花結藤千萬縧,花瓣飛散如雨,馨香沁人。
“這是哪兒?”長生左顧右盼,忽然發現崖壁間有一行榴玉嵌就的大字,每痕筆劃皆是光澤豔紅晶瑩欲滴,“天地陰陽和合大樂洞府?地界何時有這麽個——”
雍卿警覺地捂住他的嘴。
這時天光傾瀉,靜靜照在了壁上。
那行字竟就一點一點地溶化,濃郁鮮豔的漿水交彙流淌直下,如彤雲化雨,似潑血成瀑,将半面崖壁染得潤紅透亮。
雖未感受到一絲魔氣,但此般紅色着實妖冶不祥,連雍卿也暗覺心底燒得發慌,遠比初至煉獄天那時候更讓人煩躁不安。
她正要想辦法帶長生離開此地,卻見他怔怔望着那壁上紅光。
雍卿循着他視線看去,紅光中似是一幕舊日留影——
同樣是有個人立在畫前,背影卻并非他們在天書裏看到的那個神君。而且,《姽婳罪》中的美人活過來了。
“你是誰?”畫上美人眨着眼問道。
畫前那人仿佛深情難抑:“我是為你而生的情魔。”
美人便又問:“那我是誰?”
情魔答道:“你是因我而生的心魔。”
心魔忽地笑了,在這一瞬,三千世界風光盡黯然,只怕衆生見此皆會癡迷堕落而不自知。
“那我既是你的母親,也是你的女兒。”
她從畫卷裏抽身而出,柔若無骨地落入情魔懷中。一雙光潔如玉的纖手攀着他肩頸,盈盈漆眸中溢滿情意,轉瞬又空寂無物。
雍卿和長生正為心魔那一句“是母親也是女兒”震驚不已,轉眼她便熱烈而動情地攬住情魔,更将紅唇相覆。
“他們,這,有違倫常吧!”狐貍大驚。
“非禮勿視。”鳳凰默默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自己也閉目不看。
長生還要任性地掙紮幾下,雍卿幹脆将他牢牢按在懷裏,兩只小動物你推我搡的,某一刻卻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彼時,壁上光幕如潭水泛起圈圈漣漪,雙魔身影便如風動花枝,搖曳着不甚明晰。
但見心魔指尖的蔻丹像是沾了血,在情魔背脊留下一道道豔麗痕跡。
奈何雍卿長生二人眼不能視物,聽覺便越發靈敏。
是游魚戲水之聲汩汩不絕,伴着畫中人幾句低轉吟唱,漸成雲端高歌,勾弦似的一點餘音顫動人心。
不知過了多久,洞府深處終于光線全無,崖壁上那些個春意盎然的畫面也驟然消失。
“神與魔,還是有區別的。”雍卿倏地嘆道。
長生整張臉已紅透,抿了抿幹燥的唇瓣後,也不知該說什麽,倒是忍不住低下頭,把尾巴抱得更緊,以掩飾身上怪異不适。
畫魔早已從他體內離去,那股妄念卻半刻不停地繼續在瘋長。荊棘叢叢破開血肉,卻被雍卿的紅蓮業火一點即燃,直至漫山遍野皆成了火海。
久而久之,長生竟分不清是痛感還是快意,又或是兩者兼具。
他難得如此沉默,雍卿倒有些不适應。
“樓小姐對呂公子是愛,畫魔對情魔是恨,心魔對情魔是欲,你對我又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