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個世界處處講究平衡,陰陽調和,多扣少補。

就好像人的五感,當你失去其中任意一種的時候,別的那幾個就會變得更加靈敏清晰,試圖去彌補那缺失帶來的遺憾。

李墨白現在,就處在這樣一種狀态。

因為看不見,他的其他感官變得更為敏銳。他無法動彈,不得不無比清晰地感受他身前的這個人的一舉一動。

濃烈的血腥之中,男人身上煙草味源源不斷地飄入李墨白的鼻息,混雜着陌生的雄性的氣息,野性危險。李墨白恨自己不抽煙,否則也許能分辨男人抽得是什麽牌子的香煙。

男人垂着頭,額角的鬓發拂過他的胸膛,似只只爬蟲撓着他的袒露的皮膚,李墨白居高臨下,可以聞到他發梢之上洗發香波的味道,不是淡淡的薄荷清香,而是濃郁的玫瑰花香。

男人的手纏在他的腰上,冰冷的指尖若有若無地輕輕點着他腰側的肌體,連帶起滿身遍布的雞皮。

男人的唇和他的手指一般,冷得像塊石頭,卻又柔軟至極。溫熱的舌從柔軟的唇中探出頭,似爬行科的那類長身濕滑的動物,在他毫無遮掩的胸上游走徘徊,貪婪地尋找着血腥的芬芳。一旦尋到,就毫不猶豫地掃卷一空,徒留下一片冰涼的濕澤。

從男人靠近他的那刻起,李墨白就像石化般,渾身僵硬,上身直挺挺地立着,大氣也不敢出。身體上的感覺無比清晰,他的頭腦裏卻是一團漿糊,無法思考,不能運作。

男人似乎愈發起勁,唇上的吸允變得深重。

發自本能地厭惡油然攀上心頭,李墨白從怔愣中驚醒。劇烈而慌忙地扭動着身軀,激烈的情緒在惱怒中爆發:“你,松手!好惡心……松手!”

吃了蒼蠅一樣惡心的感覺如同迅速游走的電流,以他的心為圓點,向四面八方擴散,直到貫穿他的全部身軀。

冰冷的手指,濕滑的舌尖,粘稠的唾液,污濁的血腥……

太髒了,他無力承受這般的肮髒,他想那種傳說中生不如死的滋味,一定就是這個樣子。

男人卻悶聲笑笑,惡作劇似的,張口含住他胸口左側那粒殷紅,牙尖緊合,挑逗般輕蹭,卡在李墨白腰間的手緩緩向下遷移,再遷移……

李墨白立時呆愣,身體劇烈地戰栗,恐怖的記憶侵襲而上,似病毒一樣直中他的心房。

那是一段他想封存的記憶,本應當永遠埋藏在他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卻在這一天被活生生,血淋淋地扒了出來。

那時他剛轉學去上中一,身材矮小,孱弱瘦削,內向陰郁,愛幹淨有潔癖。

轉校生多半都有過被欺負受冷落的經歷,李墨白自然也不例外。

轉校的第一天,他就被同班的壞學生盯上,放學以後,四五個男同學将他堵在學校操場之後,那個廢棄的廁所之中。他們辱罵他,圍打他,将他的書包丢入廁所肮髒的下水道裏。

那時的李墨白是弱小的,除了抱着頭哭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也不知道有誰能夠來拯救他。

他哭得凄然,白淨的小臉皺成一團,漲得通紅。

那夥小混混中為首的那個男生那天心情很不好,格外地不待見這哭泣的轉校生,又是一番拳打腳踢後,他将李墨白踩在腳底下,沖夥伴們笑笑:“這家夥哭得跟娘們似的,你們把他的衣服扒了,看他到底是不是男人。”

簡單一句話,讓年少的李墨白經歷了人生中噩夢般的一天。

八只肮髒的手從四方伸來,撕拉着他的衣衫,剝離着他的鞋褲。那些少年帶着惡魔般的笑容,用盡惡毒猥亵的話語,腐蝕他,侵擾他。

李墨白抽泣着,拼勁全力去揮開那一雙雙罪惡的手爪,退而又退,直至被牆壁阻住,無處可逃。

他被剝去全身的衣服,只剩下可憐的底褲,交叉着雙手,似委屈的小媳婦,孤立無援地站在惡作劇的少年們中間。

少年們的首領冷笑着上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恥笑道:“真是個瘦子。”

說完,他猛然舉起拳頭做出要打狀,李墨白本能地蹲下身抱住頭,衆人又是一陣哄笑。

首領也笑得厲害,一面伸出手在李墨白身上摸起來,感嘆:“果真像娘們,比女人還白。”

他胖乎乎髒兮兮的手移到李墨白的胸前,毫無征兆地,猛地用膝蓋磕在他的小腹以下,一面狠狠地掐住他胸前的兩點,向外拉扯着,惡毒地調笑:“我最讨厭男人不像個男人樣。”

李墨白心中的一根弦,在那瞬間斷了。腦海裏一片茫然,之後的事情他全然不知,只記到他将那個首領按在地上,揮起稚嫩的拳頭,一拳又一拳,狠命地砸在首領的臉上。

首領被他打得牙嘣臉腫,滿面血污,鬼哭狼嚎般尖聲哭叫。李墨白血紅着雙眼,全然不顧周圍那些少年對他的拉扯暴打。

那場鬧劇最終被一個正巧路過的高年級學長制止,學長趕走了那幫少年,将地上李墨白的衣服撿起來遞給他,有點同情地說:“回去吧,不要再招惹他們。”

李墨白抹抹臉,感激地沖他點點頭。

那位高年級學長,就是李墨白的學長,那一刻,李墨白覺得他就是上天派來解救他的神明,光輝而偉大。

他從此走上了暗戀這條艱辛的道路,并最終堕入魔道。

而他的學長,再次相逢的時候,卻完全也不記得他就是當年自己好心救助的那個,可憐的一年級轉校新生。

命運就是這樣玄妙的事,一切的結局,其實在開始的那天便已注定。

現在這個可怕的陌生男人對他做的事,讓李墨白再次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心頭的傷疤被揭開,他急于脫開身來,将那傷疤再一次填埋起來,這一回,要埋得更深,更隐秘,不讓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去窺見他的傷痛,他的夢魇。

人在狂怒與焦躁中,偶爾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比如被束縛住手腳,行動受阻的李墨白,在神秘人觸碰他的剎那爆發,他拼力向前,用額頭砸向神秘人的臉,連帶着背上的椅子同那人一起,狠勁地撞倒在地上。

這一撞絕對不輕,李墨白側趴在地面上,腦袋因受了巨大的沖擊而嗡嗡作響,而神秘人亦悶哼了一聲,并沒有上來抓住他。

李墨白雙眼被蒙,依舊什麽也看不見,卻能感覺到他扒着的那個地面上軟而粗糙,散發着地毯特有的帶點黴味的毛制品的氣息,顯然,他現在所處的地方不再是先前那個鋪着白色地磚的房間。

雖然知道是徒勞,李墨白還是想逃,想離那個危險的人遠一些。他弓起身子,依舊背着那張椅子,像卑微的爬蟲,一挪一挪向着前方匍匐而行。

粗糙的地毯表面摩擦着李墨白敞露在外的胸膛,火辣辣地疼,可他不想停下來,只想不斷地向前,不休止,不停歇。

神秘的男人被剛才那一撞碰破了唇角,此刻正坐在地上,舔着唇,興致盎然地看着爬蟲般的李墨白一點點接近前方的桌腳。

‘嘭’,很快的,李墨白的腦袋和那桌腳親密地接觸,他疼得咧嘴,又是一陣目眩,卻不停留,換了個方向繼續挪。

神秘人終于看膩了,站起身走過去,一腳踩在李墨白身上的椅子上,李墨白吃痛地叫了一聲,失了力趴下,牙齒磕在地毯上,滿嘴灰塵和黴味。

“呸、呸”他忙不疊地吐了幾口吐沫,就這麽趴着,絕望地等待神秘人下一步的折磨。

神秘人俯下身,揪住李墨白的頭發,迫他将頭擡得高高地,又是一陣敲鍵盤的聲音,那個機械音開始發聲:“小白你這麽想逃跑,要不要我幫忙啊?”

李墨白愣神,那個人卻拿出剛才那把刀,将他腳踝上的繩子裁斷:“解開了,你逃逃試試?”

李墨白雙眼依舊被縛着,手腕上也捆綁着那種給犯人用的塑料簽條,但這些都阻止不了他逃離危險,向往自由的決心。也不論神秘人的用意如何,他從地上爬起來,不管不顧地向前沖去。

他很快便被某樣不知是什麽的家具絆倒,爬起來換個方向繼續跑,又被絆倒,這樣接連數次,他在心中罵娘:這房間,東西也太多了吧!

神秘人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彎起唇角,像得了樂子的貓兒,看着自以為解脫了的老鼠,卑微茫然地四處逃竄。

老鼠終于撞上了牆,激動而痛楚地慘叫一聲,扶着牆沿着牆根向門的方向挪去。

貓兒舔舔嘴,玩夠了,是時候該下口了。

危險果斷的貓兒靜悄悄地,一步一步靠近困境中的老鼠。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将老鼠面朝牆壁撲壓住,健碩的身軀緊貼着老鼠的背,似銅牆鐵壁般,阻住他的一切出路。

他單手将李墨白被捆縛的手碗舉高,牢牢壓制在頭頂之上,伸出腿,強行分開戰栗之人的雙膝。而後埋下頭,含住他的耳垂,輾轉傾側。

李墨白渾身繃緊,忿然咬牙:“我和你根本就不認識,我又沒有得罪過你,你為什麽要糾纏我!”

神秘人敲字的速度倒是很快,甚至連嘴下的動作都沒有停止,機械音:“因為我對你很好奇。”

冰冷的唇碾過李墨白僵硬的頸,又向下劃向他光潔的背,似品味美食般,細碎地啃允,在白皙的肌理上落下一個又一個傷痕般的殷紅。

機械音在繼續:“小白你知道嗎?這個城市裏變态很多,殺人者也不少。卻很少有人能做得藝術,做得美妙,做得不留痕跡。以前只有我一個,後來……多了你……”

冰涼的手伸向李墨白的胸前,順着他的胸、腹、胯一路向下,終是覆在了那一處,停滞不前,忙活不懈。

身後的呼吸加重,溫熱的氣息噴薄在他斑斑紅跡的背上。那唇和那手一樣,不再冰冷,而是滾燙異常。

機械聲在繼續,似暗夜中的夢呓:“我在這座城市很久了,一直很孤獨。第一次看見你在為向日葵澆花的時候就在想,真厲害,真好看。那時我就決定要認識你,因為只有你才能理解我,懂得我……”

李墨白咬緊牙,屈辱地在他的手中掙紮,眼角已是浸濕,拼命地壓抑。

這是靈與欲的較量,理智和本能的對決,歸根結底,同樣也是立場對立的敵人之間的征戰。

然而,在惡魔的手中,在欲與本能面前,李墨白心中的堅持卻是那般得不堪一擊,一經挑撥,便城池盡失,功虧一篑。

當那聲淫靡的悶哼從他的口中漏出時,他終于失控痛哭,失卻一切信仰,放下全部執着,任由身體代替靈魂,欲望支配理智。

他虛軟地依附在那人的手臂之間,任他不斷地對自己荼毒和侵蝕,無力反抗,無心退避。

他的眼前是虛無的黑暗,看不見;耳邊是低喘的呼吸,不願聽;只能集中全部的神智,去品味萎靡的歡愉,沉醉的快意。

而這樣的歡愉和快意,在那人娴熟的手中,很快便達到了至高的盡頭。

他攥緊了拳,弓起了身,咬住了唇,卻收不住聲,控不住魂……

那人卻在這關鍵的時刻斷然剎住,當真是冷情冷性,冷血冷心。

李墨白難受地輕唔一聲,那人卻狠狠地咬住他的肩頭,漫布的血腥氣息飄散開,那個機械的聲音再次響起:“可是你居然喜歡屍體……我讨厭屍體,你為什麽要喜歡屍體?”

李墨白很疼,飽受煎熬,無法忍耐,失卻靈魂的軀體上,紅到似能滴血的唇終于不受控制,将他的秘密和盤托出:“因為屍體永遠都不會忘記我,背叛我。”

身後沒有聲音,不過幾秒,那只滾熱的手下用力一掐,李墨白喟嘆了一聲,那人松了手,李墨白軟軟地順着牆壁滑坐而下。

汗濕了全身,心跳還是很快,李墨白懶懶地仰起頭,向着那個人站着的方向笑笑,用已是啞了嗓子說:“你如果不現在殺了我,将來我會去殺了你。”

靜默良久,那個機械音響起:“小白我們來玩個游戲吧。”

李墨白虛弱地搖搖頭:“沒有興趣。”

機械音依舊響起:“你會感興趣的。我們來打個賭,從現在開始三個月的時間,我會給你留下線索,并且經常真身出現在你的面前,如果你在三個月內能猜出我是誰,就可以殺了我,或者把我交給警察,我絕不會洩露你的秘密。”

“相反的,如果你沒有找到我,那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不能放抗,不能報複。這個游戲怎麽樣?”

李墨白笑了起來:“我有選擇說不的權利嗎?”

機械音幹巴巴的:“沒有。”

李墨白嘆了口氣:“好吧。”

方才的那只手伸了過來,依舊滾燙,粘稠腥氣,那只手鉗住李墨白的臉,迫使他仰起頭。

滾熱的唇壓了下來,蛇般的柔軟條狀物體向李墨白的嘴中探尋。他咬緊牙關,抵死抗拒。

舌頭稍稍離開,唇張大,狠狠地咬破李墨白的嘴唇,濃烈的血腥在兩人的嘴內擴散,開遍。

李墨白第二次聽到那沒有變聲的低沉男聲:“契約成立。”

契約成立,游戲開始。

第三篇 娃娃

當我們在孩提時,我們常想,當我們長大後就不會再受到傷害。但成長就是要去接受自己的弱點,而活着就是要承受傷痛。

——馬德林·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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