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神秘人的第一個線索是讓李墨白去跟蹤那個胖子。
胖子是酒吧那幾個固定常客中的一個,和李墨白一樣,雖然常去卻吝啬地每次只點一瓶啤酒,坐在吧臺上一喝就是一個晚上,狐貍老板對他也沒有好臉色。
李墨白看見卡片上的指令,下意識地偏頭看了看坐在吧臺上沉悶飲着啤酒的胖子。
胖子是典型的人到中年模樣。啤酒肚,略微有些謝頂,眼角和臉上落下了不少歲月的溝壑。似乎很邋遢,衣服的邊角有很多折痕,袖口也常落下油漬污痕。身上也總是有一股子怪味兒。
和李墨白一樣,胖子每晚都會來這小酒館,只點上一瓶最便宜的啤酒,悶着頭一待便是一個晚上。
李墨白想,這個胖子的生活裏,一定沒有女人。
神秘人為什麽讓他跟蹤這麽一個不起眼的中年老大叔?李墨白想不通,也懶得去想,現在看來,這個胖子似乎是連系他與神秘人的唯一紐帶,是他目前的唯一線索,李墨白決定聽從神秘人的指令。
雖然這樣被人指使着做事讓李墨白很不爽,但小不忍則亂大謀,有的時候,适當的妥協也是必須的。
胖子終于喝完了手中的啤酒,打了個酒嗝,站起身沖老板點點頭,出門離去。
李墨白跟随着他,也出了門。
有一雙眼睛一直追随着他離去的身影,笑意盈盈。
——
李墨白對于自己跟蹤人的能力向來很自信。
若是單獨細看李墨白,他年輕,身材适中,面貌清秀,笑容親和,屬于初見便可給人留下好印象的那類人。但他若是刻意掩藏在一群人中,卻并不十分顯眼,不會被人注意到。
禪學宣揚‘虛無’,空即是世間最高的境界,李墨白時常幻想自己就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能夠殺人于無形,即不顯山露水,又不落一絲痕跡。
刻意掩藏的李墨白跟蹤起人來很有一手。
翻閱信箱,查詢網路,竊聽電話他都拿手,甚至有的時候他會裝扮成送奶工/水電氣抄錄員,和他的目标面對面交流,沒有露過一絲馬腳。
這自然與他曾經從事過很多職業積攢下來的經驗有關,而另一方面,也與他擅僞裝,喜歡自欺的天性密不可分。
李墨白是個天生的演員。
研習表演藝術的學生們都要修模仿課,教授們讓他們站在火車站附近,自由選擇一個人物,這個人可能是上班族,學生,倒票的黃牛,甚至乞丐。學生們觀察他們選擇的人物的神态舉止,回到課堂上模仿出來,越是惟妙惟肖,考核的分數也就越高。
李墨白覺得如果他去參加電影學院的模仿課考核,一定可以得滿分。
他一直是一個缺乏歸屬感的人,在成長的過程中,他雖然将自己排除出所有的圈子,封閉于無意識之間自己的小世界裏,卻也會羨慕那些活潑開朗,自由自在的人。于是他時常躲藏在人群之外,觀察他們的人生,模仿他們的行為,甚至将自己幻想成他們。
熟能生巧,久而久之,李墨白成長為一個擅長模仿的人。
他将這種特長運用在了生活中,比如明明是個冷酷冷血的性格,卻可以表現熱情良善,招人喜愛。他就是這樣扮演成社會中普通的一員,卻做着兇殘恐怖的暴行。
外表無害如白兔,內裏狡猾似豺狼的李墨白,輕而易舉地弄清楚了胖子的人生。
胖子有一個悲劇的人生。
他也曾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年輕時也曾懷揣着滿腹的夢想,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工作了一輩子,卻因為為人沉悶,不會做人,混得并不好,到現在都只是一個小公司的普通職員,每天忍受着比自己小一輪的上司的冷嘲熱諷。
胖子曾經也有過家,有過一個賢惠的妻子,可惜他們沒有孩子,而兩年前,胖子的老婆紅杏出牆,跟人跑了……
胖子一個人,凄凄慘慘地住在城市外圍的一個陳舊的三層筒子樓一樓。此處臨近國道,往來車輛吵鬧嘈雜。很多居民不堪噪音,紛紛買了新房搬了出去。胖子離婚的時候被老婆卷走了最後一筆積蓄,沒錢買房,只能繼續窩着。
而最近聽說政府有意将這一片老房子拆了,胖子更加地發愁。
李墨白看着一事無成的廢柴老大叔的悲劇人生,心裏有點同情,甚至有一絲唇寒齒亡的感覺,卻是着實想不通,跟蹤這胖子和尋找神秘人的身份有什麽關系。
不會,又被耍了吧?
李墨白做事情講究連慣性,不喜歡半途而廢,所以雖然他一頭霧水卻還是堅持每日去胖子家報個道。
這一天下了班,他啃着手中的雞蛋餅,百無聊賴地在胖子公司附近的公交車站等待。
胖子下班,提着一個舊舊的公文包,準時出現。
李墨白現在是個裝修工打扮,穿着沾滿油漆的工作服,帶着工作帽,低頭吃着東西,一點也不起眼。
所以雖然他們時常在酒吧遇見,胖子沒有認出站在身邊的李墨白。
而李墨白也很享受這種明着跟蹤的刺激快感。
一輛公交車緩緩停靠在車站,胖子掏出公交卡,随着人群向車上擠。
李墨白停止了咀嚼,皺眉。
這不是胖子平時回家乘坐的車次,也不是去酒館的車次。
胖子這是要去哪裏?
李墨白敏銳地直覺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尋常,似乎距離真相有些近了,他丢了手裏的雞蛋餅,也跟着擠上車。
兩人在公交車上隔着幾個人頭,各懷心事。
胖子一直到終點站的前一站才下了車,李墨白尾随其後,謹慎地跟蹤。
大約十分鐘以後,胖子走進一處地點。
李墨白站在那地點門口,仰頭看清門牌上的名字,愣住了。
——
王小川去找張凱的時候,這位犯罪心理學大博士正在辦公室裏燒烤。
他将一堆書堆疊在一起,上面平擺着王小川順來的那塊書寫板作為桌面。
秘汁腌制的上好五花肉,剔骨牛小排,大蝦魚塊,林林總總地擺滿了一整張書寫板。正中間則放着一個平底燒烤鍋,噼裏啪啦地濺着油花。
王小川進來的時候,張凱正夾着一塊烤好的肉片往嘴裏送,看見他,張凱眼中閃過警惕,将那肉一口塞進嘴裏,連吹都沒有吹一下。
他伸手護住桌上那些吃食,讨好地沖王小川笑笑:“小川你怎麽來啦?這些……沒有你的份。”
王小川氣得發抖,寒着臉走上前。撿起被他随意丢在一旁的那些案卷資料和受害人照片,緊攥在手裏,強忍着将‘桌面’掀翻的沖動,他第一萬次苦口婆心地勸說張凱:“張博士啊,你怎麽又在吃啊?怎麽能将這些資料亂丢啊?那個情侶失蹤案到現在都沒有什麽頭緒,難道你心裏不急啊?我們可能有一個狡猾的犯人還在外面逍遙法外啊……”
王小川在氣頭上的時候,就會剎不住舌頭,珠簾炮般地說教不停。他沒有鄉音,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有個古怪的習慣,就是斷句的時候都會加個‘啊’的感嘆音,那聲‘啊’綿綿的,帶點兒顫音,就像和尚念經,聽得多了會讓人無端地煩躁。
張凱被他的絮叨弄得沒了胃口,賭氣丢了筷子。從沙發後翻出一聽啤酒,仰頭大口大口地灌起來。
王小川見他上班時間竟然喝酒,又驚又怒,正準備繼續說教,張凱将他的話題扯開:“小川你知不知道,最近趙隊他們那個連壞抛屍殺人魔案件,似乎有了新的進展……”
王小川哽住,不自主地坐下,心裏不得不承認這家夥有一手,這麽一說到是真的勾起了他的興致。他搖搖頭:“不知道啊。”
趙凱推推眼鏡,笑得神經兮兮:“你一定看過案卷,知道那個殺人魔的MO吧?”
王小川點點頭,想起來就有些頭皮發麻:“受害人都是女性,年齡20到30不等,死因為失血過多,實際上是被人利用動脈抽取的方式放幹全身血液。抛屍地點為東面護城河,所有的女屍被發現時都光着腳,身着紅色連衣裙,頭發經過處理變成黑色長直發。女屍身上沒有性侵痕跡,除動脈傷口外,只有手上指甲被拔出,法醫鑒定拔指甲是在受害人死之前……”
這起案件是局裏幾年不遇的大案子,連環殺人魔殘忍猖獗,這個城市裏人人談之色變。局裏大部分的人手都被抽調進案件組,卻依舊毫無進展,重案組的那些人每日頂着民衆和上級的壓力,疲憊不堪。趙隊長最近尤其焦躁,碰上向來看不慣的王小川就會訓斥幾句。
王小川心裏憋屈,卻也羨慕能投身那個案子的人,為了解饞,他将案卷翻得滾瓜爛熟。
張凱點點頭:“你到是清楚的很。跟你說個小道消息,我聽說,前段時間發現的那具屍體……被砍下了頭部……”
王小川挑挑眉,有點驚訝:“這到是第一次聽說,一般連環殺手不會改變自己的MO的啊……”
張凱如搗蒜般錘着腦袋:“是吧是吧,很可疑對不對?”
王小川若有所思:“會不會是模仿者做的啊?”
這個世界上,有一類邪惡的人,他們是連環殺手。還有一類更為邪惡的人,他們不僅不厭惡譴責連環殺手的行為,甚至崇拜羨慕他們,當這種扭曲的崇拜感達到頂峰時,這些人甚至會模仿‘偶像’的手段,也去殺人。這樣的一群人被稱為‘模仿者’。
另外還有一類‘模仿者’,為了除去自己想殺的人又不引起警方懷疑,會利用近期發生的大事件,模仿殺人,讓人以為這是一個連壞的案件,而不是特殊的個案。
張凱搖搖頭:“不會是‘模仿者’,那具屍體除了頭部沒有以外,別的MO都和之前一樣。而關于屍體的細節問題我們從來都沒有公布給大衆。”
王小川凝神想了想,似乎有了些眉目:“我知道了,很有可能是那具女屍的頭部留下了會洩露罪犯身份的關鍵證據,比如也許她反抗咬了他,牙齒裏留下DNA之類,所以那個人不得已将女屍頭部切去……”
張凱贊許地點點頭:“很好,的确有這個可能。”
王小川有點感慨:“唉,要是我能找到那個頭部就好了啊……”
張凱用筷子敲了下他的腦袋:“你想得美。”
王小川捂着腦袋,氣得滿臉通紅:“先不管這個了,張博士你不要想轉移話題,繼續談我們的案子……”
他又開始了念叨,張凱無奈地按按鼻梁,閉上眼向後仰躺。
他的嘴角劃過一絲微笑。
頭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