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矗立在李墨白面前的是一座三層樓的狹長建築,乳白色的外表,上面有一些筆觸幼稚的動物彩繪。門口的那個牌子上寫着:XX市兒童福利院胖子來孤兒院做什麽?李墨白很疑惑,卻沒有在上前進入那棟建築。

憑他現在的打扮,去福利院實在有些奇怪,所以那個門衛老大叔正在用懷疑的眼神盯着他。而李墨白自己,也還沒有做好再進入這裏的準備。

他臉色蒼白,按住腹部,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扶着福利院的牆壁一點點地向前挪動。

過去的記憶排山倒海一般向他的壓來,侵蝕了他,吞并了他。

很多很多年前,也是在這裏,那個男人微笑着向他走近。他局促地攥緊袖子,不敢擡起眼。男人在他的身邊站定,開口,聲音溫和好聽:“小白,我是你的叔叔,從今天開始你和我一起住。”

一只手向他伸來,男孩怯生生地去觸碰那手,男人輕笑,反手将男孩的小手緊緊地握住。

男人的手很大,手掌厚實溫暖,男孩的小手蜷縮在男人的手心裏,他的心中升騰起一股安全的感覺。

他鼓起勇氣,擡頭看向男人,羞澀地小聲叫了聲:“叔叔。”

男人彎起眉,笑了。

男孩那時心想,他的笑容,真好看。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魔鬼才會擁有的笑容……

腹中的不适感讓李墨白幾乎站不住,一股酸水沖上嗓眼,他倚住牆,彎腰對着地面嘔吐,将剛才吃的雞蛋餅全部吐了出來。

嘴中還殘留着酸腐的怪味,李墨白虛弱地靠着牆,仰起頭看向天空。

天氣很好,藍天白雲,陽光耀眼地刺目。

是誰說過,仰起頭,再多的眼淚也不會落下……

這個地方令李墨白太不舒服,他想立刻逃離這裏,可是他還有事要做。

比如,弄清楚胖子來這裏做什麽……

他強撐着直起身,扶牆向福利院的後方走去。這裏與記憶中沒有任何變化,那棟乳白色的建築物後面是一個小小的操場,操場的旁邊有一些滑梯之類的兒童游樂器械,此時正有很多孩子在那裏歡笑嬉戲。

李墨白扒在操場外的鐵絲網上,無聲地看着那些孩子。

那時他膽子小,從來不敢從那陡峭的滑梯上滑下。男人将他抱起來,放在滑梯之上,然後站在下面向他微笑:“不要怕,我會接着你。”

他第一次坐在那麽高的地方,吓得全身打顫,雙手緊緊地抓住滑梯扶手。心裏還是怕,卻不想給男人留下懦弱的印象,于是他緊緊地閉上眼睛,咬牙放開了手。

風在耳邊呼嘯,他在迅速地墜落,這種感覺新鮮刺激,他尖叫起來,張開手臂,想象自己是展翅的鳥,勇敢地向着自由的方向翺翔。

他落在男人寬闊溫暖的胸膛中,男人垂頭看着他,眼睛彎彎的:“我沒有騙你吧,一點也不可怕。”

他也笑,撲入男人的懷中,貪婪地嗅着男人身上成熟男人獨有的味道。

那時那刻,那個男孩心裏想的是:真好,自己從此就有家了。

而那個男人抱緊懷中的男孩,唇角向上大大地彎起……

李墨白用力甩甩頭,像是要把過去的記憶的完全甩開。都過去了,而他還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能磨磨唧唧地沉浸在那些過往之中。

那些噩夢是潘多拉盒中的罪惡,不應該再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他死命捏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用疼痛讓自己恢複心智,向福利院裏面看去,努力尋找胖子的身影。

很快的,李墨白就找到了那個挺着啤酒肚,有些謝頂的中年男人。胖子此刻正站在一群孩子中間,将手中提着的公文包打開,拿住一把糖果分發給孩子。

孩子們雀躍着向他奔來,口中歡呼着:“叔叔好。”

胖子滿臉笑意盈盈,像慈祥的聖誕老人在派發着禮物。他摸着孩子們的頭,笑得臉上的肉堆成了一團。

福利院的老師就在附近,李墨白聽見她在感謝胖子:“陳先生您每個星期都過來看孩子們,又是帶禮物又是捐款。您真是好人,太感謝了!”

胖子搖頭謙虛道:“孩子們很可憐,我也只是盡些微薄之力。”

老師見縫插針:“要不陳先生領養一個我們的孩子吧。”

胖子踟蹰片刻,嘆了口氣搖搖頭:“還是算了,我一個男人,帶不好孩子。”

老師理解地點點頭,胖子轉身和孩子們打成一片,嬉笑玩鬧。

明媚的陽光之下,胖子在笑,老師在笑,孩子們也在笑……

陰暗的牆壁之後,李墨白蒼白着臉,手緊攥着鐵絲網,心墜入地獄般的深淵……

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人看見胖子眼中的邪惡與貪婪?

也許是胖子隐藏得太深太好,可是卻沒有瞞得過李墨白。

因為他看過同樣的眼神,邪惡,貪婪,隐藏得更深……

李墨白無聲地笑了,神秘人讓他跟蹤胖子的用意是什麽已經不再重要,他已經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理由。

胖子,我們可以玩上一陣了……

——

那天,胖子大概在福利院呆了一個小時左右就回家去了,而李墨白從那天起加緊了對他的跟蹤。

胖子的生活還是老樣子,頹廢,慘淡,無趣,不露馬腳。但再多的謹慎細心也抵不過別有用心的潛伏追捕。很快的,胖子的秘密就被李墨白揭開。

一個周末,胖子沒有窩在家中,而是早早地出了門。

李墨白叼着早餐奶,無聲地尾随其後。

李墨白今天僞裝成一個學生族,T恤仔褲板鞋,黑框平光鏡,長沿棒球帽壓得低低的。

胖子去的地方是本市的長途汽車站。

李墨白排在他身後的隊伍裏,等候了一會,買了一張和胖子相同目的地的汽車票。

胖子要去的地方是鄰省的一個極小的鎮子。

長途旅行耗費了他們大半天的時間,下了車,胖子走近鎮子上的招待所裏登記入住後,就動身出了門。

這個鎮子太小,又極為偏僻。李墨白跟着來已是極為冒險,如果再繼續跟蹤一定會暴露。不得已,他住進招待所裏胖子隔壁的那間房,在焦躁中等待胖子返回。

快吃晚飯的時候,胖子回來了。

李墨白将房門略微打開一些,透過門縫,他看見胖子帶回一個小男孩。

男孩大概7,8歲左右,身材瘦小,面露菜色,垂着腦袋,小手緊緊地攥住胖子的手。

胖子一邊開房門,一邊和顏悅色地對他說:“今天太遲了,先在這住一個晚上。明天一早我們就坐車回家。”

男孩聽到‘回家’兩個字,猛地擡起眼,眼睛亮亮的,閃爍着希冀的光芒。他向胖子重重地點點頭,咧開嘴,笑得很開心。

李墨白看見男孩的神情,熟悉地紮眼,他的心攥成一團。

但他現在卻什麽都還不能做……

那天晚上,隔壁房間很安靜,而李墨白輾轉反側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胖子就退房帶孩子離開了。

李墨白沒有立刻跟随,他向招待所的人打聽,果然這個鎮子裏有一間兒童福利院。

他匆忙趕過去,問負責的人昨天是不是有一個胖胖的中年人來過。

負責人點頭,笑着說:“是位好心人,領養了我們的小磊……他是先生您的熟人嗎?”

李墨白臉色不好看,含糊應下,便急急地回了他自己的城市。

趕到胖子家的時候,已經是當天晚間。李墨白看見胖子家亮着燈,隔着窗簾看不見裏面,他猶豫了一下,決定明天等胖子上班的時候再過來,于是離開了。

第二天,李墨白請了病假,一大早就守候在胖子家門口。

胖子在老時間出門,面色如常地去上班。

李墨白沒有看見那個叫做小磊的男孩。

他的心裏突然泛起不祥的預感。

因為過去的經歷,從看見胖子去孤兒院的時候開始,李墨白就對胖子的目的産生懷疑。而胖子昨天舍近求遠,專程跑去偏遠的地方領養孩子的古怪行為,更加重了李墨白心頭的懷疑。

他不能再等待,決定趁這個時候潛進胖子家探個究竟。

只是希望,一切都還不是太遲……

李墨白輕松地撬開胖子家的門鎖,推開門進去。

撲鼻而來地是可以讓人窒息的怪味。李墨白皺眉,沖到門口大喘了幾口,才敢再走進去。他總算明白了,為何胖子的身上總有一股子類似飯菜發酵的馊味。

房間很暗,李墨白在牆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電燈開關。打開燈,李墨白環顧四周,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滴折服。

這房間,真髒!夠亂!

淩亂的衣物随處丢散在沙發上,地面上,應該是很久沒有洗過,散發着惡臭。桌子上擺放着沒有吃完的剩飯,顏色已經泛黑,表面附着深綠色的黴點。一罐沒喝完的啤酒倒在桌邊,滴答着向地面上流淌着液體。廚房的水槽裏堆滿了沒有刷洗的碗筷,上面有攀附着蟑螂。

房間的地面上滿是垃圾,飯盒,廢紙,塑料袋,讓人幾乎無處可站。李墨白呆立着,心裏無比地惡心。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奪門而出的心情,擡腿在垃圾中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

垃圾袋突然動了一下,有東西猛地從裏面鑽了出來,‘嘩啦’一聲将李墨白吓得不輕。

他定睛一看,那跑出的東西,竟然是一只碩大的老鼠!尖尖的嘴,圓鼓鼓的肚皮,黑乎乎的身體,長長的尾巴在地面上掃蕩。

李墨白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老鼠,登時頭皮發麻,幾乎一屁股癱軟在地,身上似有無數只多腳的爬蟲來回碾踩,撓得他身上布滿了雞皮疙瘩。

李墨白受不了,不願再上前,顫巍巍地喚了聲:“有人嗎?”

無人回應。

他不死心,又喚了聲:“小磊?”

還是沒有人回答他。

那個男孩去了哪裏?李墨白的心中假設着一萬種可能,終是放不下心。

李墨白作為一個嚴重潔癖者,再一次戰勝了自己,小心翼翼,無不厭惡地在這個如同垃圾場的恐怖房子裏穿梭搜尋。

卻依舊沒有發現男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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