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莫風正在殺人。
殺人的地點是那一天夏成跟蹤他去的那間別墅。
莫風生意場上的朋友不少,平日裏,他也算是個熱情好客的人,時常辦些house party之類的社交活動,在朋友中口碑很好。這些party場所各異,但有兩處是莫風所有的朋友都不曾到訪過的,一是莫風自己住的那個城市最高層單身公寓,還有一處,就是這個郊外的別墅。
公寓是避世的私宅,別墅是祭祀的聖壇。兩處都至關重要,兩處都不可示人。
此時莫風就站在他的聖壇裏的一個封閉的房間中。房間很大,陽光從一個正面牆壁大小的落地窗中漏進來,将這件裝飾簡約卻昂貴的房間照得十分亮堂。大而空曠的房間內,只有莫風和他要殺的那個人。
即将被殺的是一個男人。
男人被繩索桎梏住,本來是閉着眼,莫風用剪刀剪去了他的眼皮,以保證他可以看見自己走向死亡的過程。一段時間過去,男人血肉模糊的眼臉上已經結上的血紅的痂,充血的眼球前毫無遮掩,就這樣突兀地暴露着,像兩只血色的珠子,直勾勾地看向站在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是惡魔,卻有着俊美無濤的面容,以及,宛若陽光的微笑。
莫風的手上沾了血腥,他難以忍受所以才去沐浴回來,現在身上只套了一件白色純棉的和氏浴衣,對襟開的浴衣在他的胸前微微敞開,露出內裏的肌體。
被捆縛的男人的眼球因為長時間暴露在外而刺痛,淚液不自主地流落,透過水霧的朦胧,他依稀能分辨出莫風敞開的衣襟下,那遍布前胸的醜陋疤痕。
那疤痕似乎年代久遠,很大的一片,靠近中間的地方顏色略淺,邊緣則是深紅泛着褐色。疤痕呈現不規矩的圓形,像一只醜陋的爬蟲,攀附在莫風白皙完美的肌理上。
莫風光着腳,發梢還在滴水,面對男人的視線,毫不在意地笑笑:“哦,這個啊,小時候燙傷的。”
男人轉了轉突兀的眼珠,沒有出聲。
莫風也累了,他想,明天還要上班,一切都從速吧。
他轉身,打開這個房間一側牆壁上的櫥櫃,櫃子裏有一個玻璃盒子,那是莫風的寵物盒。與那間公寓中的玻璃櫃子不同,這個盒子四周沒有燈泡,甚至為了遮蔽光線,莫風特意用一塊黑色的紗布将盒子蒙住。
他拉開那紗布,玻璃盒子的底部鋪就了少許松軟潮濕的沙土,上面放了一些綠色植物作為裝飾。莫風搖晃了一下玻璃盒,如果有人仔細看,會發現那帶着尖齒的綠葉底下,有數只不大的生物探出頭,随着那搖晃活躍起來。
那些生物從藏身之所攀爬而出。它們并不大,全長不過5,6厘米左右,周身黑色,八只爪子,身上長有深棕色和黑色顏色相間的甲殼,上面附着黑色的短而硬的絨毛,明顯是頭的特征部位連接着橢圓狀的鼓鼓腹部。生物動作不快,緩慢地圍繞着玻璃盒壁攀爬。
世界上所有的蜘蛛都或多或少帶有一點點地毒性,其中對靈長類有劇毒的也不占少數。這些毒蜘蛛中最有名的,可能是美國的黑寡婦蜘蛛,憑借其獨特晦氣的名號和影視作品的宣傳,在毒蜘蛛排行榜上獨占鳌頭。
相對的,真正最具毒性的澳洲漏鬥形蜘蛛反而沒有那麽大的名氣。一只這種巨型蛛分泌的毒液足夠在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內殺死一個成年男人,是澳洲居民聞風喪膽的家居隐藏殺手。
莫風很喜歡動物,尤其是稀奇的動物。他利用家族的海外貿易收集了不少這類罕見的寵物,豢養在家裏,時不時能夠派上用場。
比如今天。
他取了一雙銀質的筷子,小心地夾起一只玻璃盒中的寶貝,含着笑向男人走去。
男人看見他手中的張牙舞爪的小東西,光禿禿的眼臉部位似乎撐得更大,滲血的眼球流露着巨大的驚恐。
男人不安地扭動着身軀,卻完全無法動彈。他想吶喊,可惜口腔中塞着黑色球形束縛用具,那用具連着皮帶纏繞在他的腦後,剝奪了他呼救的權利。男人唯一能做的,只有圓睜着永遠無法閉合的雙目,眼看着那微笑的惡魔像自己一步步靠近。
莫風走到男人的身側,擡手摸着男人的臉,嘴角的弧度彎到最大。男人仰起頭,這個角度看過去,莫風的眼眸像冷血的蛇類,琥珀色的瞳孔中黑色的瞳仁緊縮成一條縫隙,反射着淡淡地光澤。
莫風開口,聲音溫柔動聽,如和煦的春風,似哄孩子一般:“不要怕,不疼,真的不疼。”
男人眼睜睜地看着莫風松了那銀筷子,危險的毒蜘蛛掉落在他的領口裏。
八爪的黑色昆蟲迅速淹沒在男人的衣襟之間,男人全身顫抖,嗓間發出悲鳴般的哀嚎。
莫風面上挂着笑意,如剛才一般,緩緩地将一只只蜘蛛夾起,丢下。他的動作十分輕柔,仿佛害怕傷害到那些危險卻脆弱的寶貝們。
蜘蛛這種生物動作一般很靈活,善攀爬。為了讓它們乖乖蜇人,首先要刺激惹毛它們,然後得保證他與男人共處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這樣,無論是人還是蜘蛛,都将無法逃脫。
所以莫風把男人放在那種塑料桶模樣的家居簡易桑拿中。這種簡易桑拿只能容納一人大小,他将男人放進去,拉起拉鏈至男人的頸部。如此,男人就等于坐在一只露出頭部的密閉空間中,只在脖子旁留一條小縫讓那些小東西攀爬進去。
一人數蛛親密獨處,好戲即将上演。
莫風彎唇冷笑,殺人需要藝術,李墨白那種一刀結果,迅速決絕,充滿血腥的殺人手段,實在是絲毫沒有美感。
凡是做大事的人,任何事情都應該做到極致。即便是殺人,那也應該用最美麗的方式,為逝去的生命唱響亡靈的贊歌。
最唯美的藝術需要搭配最動人的音樂,這個世界上,還有哪一首音樂如同巴赫的 Chaconne更能打動人的心弦呢。這是一曲傳聞中巴赫為了紀念亡妻而寫下的小提琴獨奏曲,在簡短而優美神秘的旋律中寄托了濃濃的哀思。
莫風轉過身,将小提琴放在肩頭,面對着那落地窗,閉上雙眼,舉起手中的琴弦。
悲傷而略帶神秘的樂篇在空蕩的房間中回旋。
第一個章節的節奏感很強,莫風抿緊唇,特別專注的時候,他的眉角會稍稍向上挑起。他是天生的左撇子,所以慣用右手執弓,飛舞的弓弦搭配弦間跳躍游走的左手指尖,富含飽滿而強烈感情的樂音從黑色的小提琴中釋放。
那些黑色的蜘蛛在男人的身上恣意攀爬,它們在這黑暗的空間內尋找不到出路,便将一切憤怒在男人的身上宣洩。男人的身體因極度的恐懼而僵硬戰栗,無法動,不能喊,只能任由狂躁的蜘蛛在他身體的各個角落留下咀咬吞噬的痕跡。不過須臾之間,男人的面色變得蒼白,被蟄傷的部位起初還只是輕微地癢,後來愈發的疼痛到無法忍耐。難以壓抑的悲鳴自男人的嗓間溢出。
第二個樂章的音律逐漸舒緩,悠長的旋律似一首純淨的詠嘆調。莫風的神情很放松,日光透過玻璃落在他的面龐上,那張臉上神色安詳而虔誠,仿佛沐浴在金黃色的聖光之中的潔白天使。
中毒的症狀愈發明顯,男人的頭還是眩暈,昏厥的征兆襲來,視線漸漸模糊,眼前逐漸陷入黑暗。手腳變得麻木,身體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伴随胃中泛起的陣陣惡心,一股渾濁帶着酸氣的液體順着男人的嘴角向下流淌。男人額上滾燙,卻還是覺得冷,仿佛發高熱時的症狀一般,汗漬琳琳,淚流不止。男人嗓間壓抑的悲鳴此刻早已轉為泣血的啼哭。
第三個樂章旋律更為恬靜而悠揚。莫風的動作愈發柔和舒緩,精美的樂篇似潺潺的流水,随着他的演奏而流淌。莫風屏住呼氣,側耳聆聽周遭的一切聲響,等待世間萬物逐漸回歸最原始的安逸。
仿佛被人掐住喉間一般,男人的呼吸愈發困難,他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甚至那個沉醉在演奏的惡魔的身形,在他的失去眼臉,流着血淚的眼中也只能滑下淡淡的輪廓。再一次劇烈地全身痙攣後,男人垂下頭,所有的抽搐掙紮也在那一剎那停止。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莫風奏完了最後一個音符。時間好像停下了腳步,整個房間陷入永恒的靜谧,身後殘喘的男人再也沒有了聲息。
莫風慢慢地睜開眼,那雙琉璃珠般的琥珀眼眸明亮閃耀,似夜空中最為璀璨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