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幽暗的下水道內,污濁的廢水如一灘黑色的死水一般在肮髒的溝槽中靜止不前,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糜爛腥臭的氣味,就好像放了很多天發馊的飯菜散發的味道,加上混雜着的不知什麽動物的屍首潰爛的臭氣,令人幾欲作嘔。
偶爾有一兩只黑色的短毛老鼠嚣張地在地面上穿梭,那些老鼠體型碩大,竟超過了剛出生的幼貓。兩顆賊溜溜地圓眼珠在黑暗中閃爍着幽幽的光。
每個城市的民用下水道系統的設計都差不多,比如眼前的這一個,圓拱形的金屬頂部下,盛滿髒水的溝槽一直延伸到遠方,溝槽兩側各有一條為維修的技術工人預備的,勉強可以供一人行走的石板通道。
就像山腳隧道每隔一段會有一個凹進牆壁裏的安全區一樣,這裏的下水道通道每隔幾百來米,便會向兩側牆壁內拐彎,露出一處四平方米開外的小室。這些小室有的只是純粹的空地,有的裝有管道和機械設備,甚至還有的連接着城市的供暖通路,是冬日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的禦寒首選場所。
極度的潮濕環境中,金屬的頂部向下落着髒水,水滴滴落在李墨白的鼻尖上。伴随着鼻尖的瘙癢,一陣惡臭撲鼻而來,李墨白皺皺鼻,打了噴嚏,茫然地睜開眼睛。
他環顧四周,看到得便是這般昏暗肮髒的情形。一股酸水湧上嗓間,李墨白拼力忍耐住想吐的沖動,低頭查看身側莫風的狀況。
莫風緊閉着眼,似乎還在昏迷當中。同李墨白一樣,莫風的雙手被人用繩索捆綁在牆壁的管道上,此時正舉着手,背靠牆壁坐着,打着石膏的左腿壓在右腿之上,不自然地向前平伸。他還穿着病號服,條形的底紋,單薄的質地,領口開在背後,估計是在掙紮中被扯散,就這般大喇喇地敞開着,露出一段白皙的頸項和赤裸的前胸。
莫風的胸前纏着的紗布上滲出血,星星點點的,在乳白色的紗布上落下斑駁的痕跡。李墨白琢磨着,怕是之前縫合的傷口又裂開了吧。
即便是在如此狼狽的狀态下,莫風看上去依舊像一幅畫一樣好看。灰白立體猶如石膏像一般的臉上,幹澀起皮的唇自然地向上彎起,緊閉的雙眸下,微微顫動的睫毛似翩飛的蝶翼,在他慘白的眼底落下淡淡的陰影。
此時的莫風,就像精致易碎的瓷器,仿佛一碰就會被損毀殆盡,又好像纂刻在神聖的教堂牆壁上的受難天使,絕美而脆弱。
愈是精美的東西就愈發能讓人生出想要毀壞他的沖動。李墨白的心髒揪了一下,果然,他真他媽的還就是喜歡這張臉,他又開始幻想如果将莫風收進自家冷櫃裏,像個藝術品一樣收藏起來,那樣這張臉便戳手可及,每日哪來把玩欣賞一番,倒也真真不錯。
可惜現在不僅是他理想中的獵物,便是李墨白自己,都落在了別人的手裏。李墨白頗有些沮喪,心裏暗暗惋惜起來。
李墨白還沉浸在胡思亂想中,莫風醒了。他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慢慢地睜開眼,同樣一臉茫然:“厄……墨白……我們在哪裏?”
李墨白想沖他攤手,可惜他的雙手被束縛住,只能無奈聳聳肩:“下水道吧,我想……”
莫風似乎正在慢慢找回思路,皺起眉:“是那個家夥嗎?他究竟要做什麽?”
李墨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只有安慰道:“厄……那個家夥就是個瘋子,不過應該不會殺了我……我們,”他垂下眼,隐去眼底的同情,那家夥确實變态,但也許不會殺他,但是莫風……
李墨白嘆了口氣,落到那家夥的手裏,莫風是否有性命之慮,他真的無法确定。
莫風抿緊嘴,眉頭緊蹙在一起,努力回憶剛剛過去的兩周裏的種種。
那可真是倒黴透底又古怪非常的兩個星期。
所有的怪事開始于一個平常的星期一早晨。
起先是他去一個社交場合應酬,完畢後帶着微薄的醉意去停車場取車時被人從身後襲擊,身上的錢包被那人搶走。
那人從他的工作證上找到他的信息,并用工作證在夜晚的時候進入他的辦公室。次日上班時,莫風的辦公室裏一片狼藉,犯人似乎在尋找什麽,卻沒有拿走任何值錢的財産。
莫風的私人電腦亦被人翻查過,那人的電腦技術很強,輕易解開莫風的私人密碼,後臺log上顯示該人用移動存儲設備将莫風電腦上的全部信息逐一備份。
事關大公司商業機密,警方很快就介入調查。從現場的監控錄像來看,犯人應該是一個高個子男人。男人穿着黑色棒球衫,似乎對這座大樓十分熟悉,刻意用衣服的帽子遮住頭部,低頭避開了所有監控鏡頭。
莫風和其它公司員工均無法識別該人身份,若幹天過去,犯人似乎再無其它動作,負責監視市場動态的金融警察也并未發現任何與莫風公司相關的重要情報流露到市面上,這起案件雖然蹊跷,但因并未造成直接的人身傷害和經濟財産損失,警方目前暫時結案,但會指派專員密切關注此案的最新進展。
因為莫風的個人失誤差點讓公司蒙受無法估量的損失,所以即便他是家族的長孫,依然受到作為集團總裁的祖父的嚴厲責備,被喝令在家思過一星期。
而這不過是事件的開端,接下來的時間內,曾經有人兩度試圖潛入莫風的那個高層公寓的家中。
這棟現代化的公寓為保障尊貴的住戶的隐私,采用指紋鎖和密碼雙重保險的門鎖模式。第一次,那人應該是通過莫風的電腦中的信息掌握了公寓的開門密碼,并且使用了傳說中的指紋膠布膜(既利用透明膠布提取殘留在莫風辦公桌上指紋做假指紋模型的方法)意圖順利破門入室,進入莫風家。
好在被襲擊的當日,莫風回家就把密碼改了。錯誤的輸入密碼觸發保安系統的警鈴,大樓的警衛在第一時間趕到,卻還是慢了一步,任犯人跑了;第二次犯人的試圖闖入行徑更為大膽,此人趁莫風外出歸家的時候,再一次從他身後襲擊。好在莫風經歷了上回,又不是醉酒狀态,對自己的身後有所防範。莫風站在家門外,按下指紋和密碼打開房門走進去,那人輕手輕腳地向他接近,在他帶門的那一霎那迅速出手,欲強行推門硬闖。
莫風比他動作還快,猛地回過身,将房門用力一扣。那人的手背被狠狠地夾了一下,發出一聲悶哼。
莫風家的房門很重,再加上他用了極大的力氣,他估摸着經了這麽一下子,那人的手骨至少是骨裂。這般的疼痛一般人絕對無法忍耐,莫風摸出懷中藏匿的防身瑞士刀,猛地拉開門揪住那人的衣領。
可惜莫風的如意算盤完全打錯了。
那人捂着手,低着頭,在莫風揪住他衣領的同時,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過肩摔,将莫風放倒在地上。那動作極是标準,力道大而果斷。
莫風背部與地面重重地沖撞,劇烈地震蕩令他的頭部一度眩暈,帶着滿臉的詫異和一絲恐懼,莫風仰臉看向那個襲擊他的男人。
男人半跪着,帶着皮手套的手緊緊壓制住莫風的肩部,他低垂的頭上套着一個黑色的棉質面罩,将面部完全遮蓋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那眼中閃着森冷的寒意,直勾勾地盯着仰躺着的手下敗将,似乎随時有将他生吞活剝的可能。
莫風在情急之中重重的一腳踢向門側的密碼鎖系統。與汽車防盜系統相似,這種密碼鎖系統如果遭遇外力的惡意攻擊,同樣會啓動報警系統,公寓的防盜警鈴再一次響起。
出乎莫風意料的是,那人并沒有在鈴聲響起時立刻離開。他依舊壓制住莫風,搶過莫風手中的瑞士軍刀,在手中把玩片刻,然後将刀尖貼在莫風的頸上,開口,語調森冷包含威脅:“我還會再來,下回見。”
拐角處的電梯門打開,保衛慌亂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那人輕蔑地冷笑一聲,慢騰騰地站起身,擡腿狠狠地踹了莫風一腳,快步消失在防火樓梯的通道內。
警衛上來時,看見莫風捂着腹部蜷縮在地上,頸間有道細細的傷痕,向外滲着血液。
莫風背對着警衛,用了好一會才完全壓制住眼中的怨毒和狠意。他扶着牆勉強站起,轉過身,微微彎唇無奈地笑,又變回平日裏那個穩重親切的莫風:“你們來晚了一步,那個人跑了。”
警衛喃喃地道歉,誰也沒有注意到面前這位挂着溫和微笑的業主此時,正暗暗咬緊牙關,拳頭緊攥,捏得幾近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