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秋狩 黑雲壓城城欲摧
九月初九,天裕秋狩,百官随行。
車隊浩浩蕩蕩,百官加上命婦家眷,還是随行的仆人侍衛,足有數千人,外圍被禁軍包圍得滴水不露,行車緩慢。
天子龍攆則是處于隊伍的正中間,然而就算是車內陳設奢靡華貴,六匹駿馬也走得穩當,沒有絲毫颠簸,江塵卻一直坐立難安,時不時地便掀開帷裳,探頭張望。
直至看見了那個赤色的身影,他才發出滿足地喟嘆,低眉淺笑:“葉将軍。”
葉寒枝忽然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拉住缰繩,回頭望去,表情凝固了一瞬,但很快恢複如初,抱拳行禮:“參見陛下。”
江塵笑得一臉開懷:“将軍騎馬可累了?要不要上孤的馬車歇息一會兒?”
雖然葉寒枝完全不出乎江塵意料地拒絕了他,他卻仍是帶笑看着她離去,柔聲吩咐着旁邊的近侍宦官:“等會兒将葉将軍的帳篷安排在孤的隔壁。”
這宦官名叫忍冬,也是因了一些機緣巧合,才能在新帝近前服侍,連忙恭敬地低聲應是,內心卻難免诽謗陛下還真是為了追求葉将軍費勁了心血,恐怕這也是大夏史上的頭一遭,堂堂天子,竟還要如此費盡心機地去追求一個女人。
天裕圍場位于長留山腳,整個圍場面積十分廣闊,不僅有大片林地草原,更是有一條波濤洶湧深不見底的大河。山光水色,無一不缺。
秋狩的隊伍太大,整個場地都是鬧哄哄的,人來人往,聲音鼎沸,葉寒枝觀此時日頭毒辣,便跟衛璃說了一聲,準備進自己的帳篷歇息一會兒,養足了精神,等會打獵才有氣力。
她随着下人的指示繞過彎彎曲曲的帳篷群,躲開熙攘的人群,走了足足半柱香才到了自己的帳篷,也沒多想,直接掀開了門簾,昏暗的帳篷裏被突兀地射進一束暖光,煙塵四起。
“陛、陛下?”葉寒枝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個一臉怡然地支着腦袋躺在軟塌上的男人,滿臉震驚。
江塵慵懶地擡起頭,柔順又黑亮的發絲傾瀉,直至腳踝,雪膚花貌,秀色可餐。他只着了一身單薄的雪白亵衣,胸口大喇喇地敞開着,露出如玉般無暇的胸膛,若隐若無有着流暢的肌線。
葉寒枝喉頭無意識地滾動了一番,然後下一瞬她的意識回籠,連忙慌張無措地倒退兩步,尴尬地摸了摸後腦勺:“微臣走錯了帳篷,還望陛下恕罪,微臣這就告退。”
“葉将軍沒走錯。”江塵懶懶地支起如蛇般柔弱無骨的身子:“這便是你的帳篷。”
“……陛下,您能不能放過微臣?”葉寒枝無奈地轉頭:“您還要多久才能玩膩這個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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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塵傲嬌地哼了一聲,叉起細腰:“膩是不可能膩的,永遠都不可能。”
“您還是快回自己的帳篷吧,秋狩本就事務繁重,還請陛下以公務為重,更可況還會有朝中重臣時不時地來尋您觐見。”葉寒枝倒是恨不得把江塵連人帶鋪蓋地丢出去,可終究是被這該死的身份壓了一頭,只能苦口婆心地勸阻道。
“唔,那好吧,反正孤的帳篷就在隔壁。”
出乎葉寒枝的意料,這次江塵竟然是格外地好說話,既沒有充耳不聞,也沒有撒潑打滾,鬧着不走。動作十分爽快利落地出了帳篷,連頭都不曾回過。
只是她還沒高興多久,接下來一道懿旨立刻把她打入了九層地獄,然而她卻不能反抗,只能僵着臉接下那道旨意,還不得不謝恩。
“怎麽,葉将軍似乎十分不願陪孤狩獵啊?孤身子弱,也未曾來過天裕圍場,這才叫馬上長大的葉将軍來陪一陪孤的。”江塵笑得一臉無辜,兩只眼睛不停地眨巴眨巴,看着就像是一朵盛世白蓮,只不過切開是黑的。
葉寒枝嘴巴硬生生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微臣不敢。”
“世人皆傳葉将軍武藝超群,千裏走單騎,三進三出敵人部隊而斬獲枭首,不知君某可有這個福分飽一飽眼福,賞賞葉将軍的箭法?”一個年輕的男子突然出言如此說道,話裏話外都是挑釁,他叫君鳴,是一月前的新科武狀元,還沒機會上得戰場,因為沒有任何戰功,所以只被江塵草草地封了一個六品屯騎校尉。
然而他雖品階不高,卻是出身世家,父親叔伯皆是高官厚祿,所以才敢當着皇帝的面這樣挑釁一個從一品骠騎将軍葉寒枝。
君鳴不爽葉寒枝已經很久了,一個女人,能有什麽厲害的,竟然被這些無知的屁民傳得猶如當朝戰神,那他君鳴還是武曲星下凡呢,憑什麽官職品階竟然要屈居于一個女人之下?
何況這秋狩本就是武将軍領展示自己,大放異彩的時候,憑什麽新帝眼裏只能看見葉寒枝?他偏偏要誠心踩着葉寒枝少年天才的光輝直接上位。
葉寒枝淡淡地瞥了君鳴一眼:“君校尉想要如何比試?”
君鳴冷哼一聲,二話不說便開始拉弓射箭,諸多看熱鬧的人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只瞅見一只晨凫便像是傳聞中的隕星,迅電流光一般狠狠墜在葉寒枝的正跟前,砸出一個淺坑,濺起陣陣塵埃,只離她不足一丈的距離,再近幾寸便肯定會傷到她。
一旁的近侍吓得面色鐵青,提起那只晨凫,一只羽箭穿喉而過,早已死得通透。
君鳴當然是故意這樣做的,為的就是狠狠地給葉寒枝一個下馬威,他既嫉妒同樣的年齡,偏偏葉寒枝身為一個女人竟然功成名就,也嫉妒那絕色蓋世的新君眼裏竟然只有葉寒枝一人。
葉寒枝雖也長得不賴,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但跟江塵的仙姿玉色比起來還是遠遠落了下乘,
自然入不了君鳴的眼。
雖然葉寒枝被如此挑釁,面上倒也不見得有絲毫惱怒,畢竟自己剛去軍營時遇到的磨難羞辱比這更甚之百倍,她不生氣,可江塵卻見不得這場面。
他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陰沉,寒聲警告:“君校尉,這既是比試,還望你注重安全,切莫傷到了葉将軍。”
周遭的人的眼神逐漸變得奇怪,心思活泛起來,互望一番,都溢滿了打探思量。難不成,陛下竟然對葉将軍有什麽不可描述的心思?陛下遲遲不肯立帝後,是為了葉将軍嗎?
葉寒枝對着君鳴點了點頭:“晨凫耳力極聰,稍有風吹草動便振翅高飛,而剛才這只晨凫被羽箭正中喉吭,君校尉的箭法真是高明,說是百步穿楊也不為過。”
君鳴忍住自得,雙手抱拳:“君鳴不敢當,還望将軍賜教。”
葉寒枝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君校尉的武藝的确是不錯的,只不過——”她頓了頓:“你終究還是沒上過戰場。”
“跟我比,還是有差距的。”
“你——”君鳴惱怒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這個女人怎能如此自負。
江塵的唇角微不可見地彎了彎,他太喜歡這般桀骜肆意的枝枝了,就如同他第一次見到她,好像在發着光一樣。
她本就有真才實幹當得起自己身上那份驕傲自矜。
葉寒枝不再多話,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她那把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沉重無比的巨弓上,此弓由玄鐵制成,一般女子或者孱弱的男子甚至連拉開弓弦都做不到,更別逞論射箭。
随後半眯起一只眼睛,屏氣凝神,将巨弓拉得如一輪滿月,忽然眼中精光一綻,指尖突松,一只穿雲箭便帶着淩厲的破空之聲直上九霄,不過吸氣之瞬,兩只模糊不清的黑影由高至下,無力地跌在遠處。
一個宦官連忙低頭順目地撿回戰利品,是兩只鹧鸪被一箭穿過。
鹧鸪體型本就比晨凫小上不少,而葉寒枝竟能一箭射中兩只,她剛才的話便不算是誇下海口,而是實力所至。
君鳴本想踩着葉寒枝上位展示自己,然而此時的情形卻是逆轉,他臉色不好卻只能強自忍耐,咬着牙說道:“君某技藝不精,甘拜下風。”
江塵笑得像是比自己贏了還要開心:“葉将軍不愧是少年天才,那今日便由你教孤騎馬射箭吧,實至名歸。”
葉寒枝:“…………”早知道剛才就裝輸了,失策失策。
“好了,孤愛幽靜,衆位愛卿便不用跟着孤,自行成群,分頭狩獵吧,夜幕降臨之時便各自清點獵物,選出個頭彩來。”江塵驅散了衆人,只想要跟葉寒枝獨處。
葉寒枝只好牽來了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陛下,這小馬不似成年公馬烈性難馴,您既然是第一次騎馬,便騎這匹吧。”
江塵卻癟起嘴巴:“孤不!孤堂堂天子,自然騎馬也是騎威風凜凜的高頭大馬!”
看着像三歲小孩一樣耍起脾氣的江塵,葉寒枝只能費盡口舌繼續勸道:“陛下,您聽話點行嗎?第一次騎馬是很危險的,萬一您從馬上跌了下來,微臣可擔待不起。”
江塵的眼珠子開始不住地打轉,一看就是又在想什麽鬼主意,果然他下一句便說道:“那葉将軍和孤共乘一匹馬不就行了?葉将軍武藝高強,神通廣大,定能護住孤安危。”
葉寒枝本想立即開口拒絕,可看着江塵一臉倔強,只好半妥協道:“那陛下便騎微臣的坐騎吧,微臣這馬名叫烏月,很通人性,也聽微臣的話。”
一匹烏雲踏雪親昵地湊了湊葉寒枝的掌心,乖乖站好不動。
一般來講,打仗的人深愛的坐騎是不會借給他人騎的,因為這不單單是匹馬,這更是随着他們出生入死的戰友摯親。
江塵自然也知道烏月對葉寒枝的重要性,得意地身後的尾巴都要翹上天了,撒着嬌道:“那葉将軍抱孤上去。”
葉寒枝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這裏雖然沒有達官重臣,但閑雜人等确實不少,剛才江塵非要在衆人面前拉着她教他射箭騎馬已是引起衆人揣測,所以她不希望江塵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了。
江塵怕惹她生氣,只好乖乖點頭:“算了,讓旁人扶着孤上去。”
兩個侍從一左一右地攙扶着江塵騎上烏月,葉寒枝忽地蹙起眉頭,低聲喃喃:“這天氣。”
她擡眸,剛才還萬裏晴空的天空現在變得陰雲密布,滿是霧霭陰霾,黑雲壓城城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