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殺 游龍一擲乾坤破
或許別的王孫貴族早就膩味了這從小到大每年一度的秋狩,但江塵卻自幼被關在冷宮,連京城街頭都還怎麽逛過,更是從未見識過這些自然風光。饒是他平日裏裝得少年老成,現下卻忍不住滿眼新奇,張頭打探着四周半人高的草原,一碧萬頃,遠處有密林隐現,樹高參天。
葉寒枝牽着烏月的缰繩,慢慢拉着江塵走遠了一小段,除了跟随着的一些仆從侍衛,已不見了朝中大小官員的身影,此時烏雲滾滾,連成了一片,天色晦暗,似會有滂沱大雨将來。
“陛下,臣觀天象不佳,咱們還是不要走遠了,等會兒會有暴雨來臨。”
江塵低低應了一聲,用腿夾着馬腿,手掌不時撫摸着烏月的鬃毛,眼裏都是葉寒枝的背影,忽然小小的驚叫一聲,然後飛快地捂住嘴巴。
“陛下,怎麽了?”葉寒枝聽覺敏銳,裏面回頭詢問道。
江塵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遠處,樹林叢生處有個灰色的毛球蠕動着,掩在其中,憨态可掬。
“陛下,您不必害怕,是還沒斷奶的小狼崽子。”葉寒枝順着江塵的目光看過去,輕聲解釋道。
“狼?”江塵語氣中帶了一絲顯而易見的失望,嘟囔着說道:“孤還以為是兔子呢。”不過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忽地一亮。
“陛下想要兔子?”這并非難事,葉寒枝了然地點點頭:“樹林子裏多得是,等會微臣為您逮一只便是。”話音剛落,她從背後卸下鐵弓,手指夾着一根羽箭,似有彎弓搭箭的趨勢。
“葉将軍要射死這小狼?”江塵眼見不對,連忙急聲打斷。
葉寒枝聞言放下鐵弓,挑了挑眉:“微臣今天為了陪着陛下,還未有獵物,能有只狼崽子也不是不行。”
江塵卻是不依:“別殺它,孤還沒見過活生生的狼崽子,孤要把它帶回宮裏去養。”
養狼?
葉寒枝冷笑一聲:“陛下您自小活在宮闱,有所不知,狼這種動物桀骜不馴是天性使然,絕不受嗟來之食,被人圈養。”
“您可以養狗,養馬,養只豹子都行,但別想着養狼。您非要任性把它帶回去,它也會不吃不喝的,根本活不了幾天。”葉寒枝補充着說道,忽然她看着遠處的狼崽子便忽然出了神,無意識地呢喃道:“無自由,毋寧死。”
江塵至始至終并不懂得她葉寒枝便是那一條孤狼,卻不肯死心妄圖将她鎖進重重宮闱,根本是癡心妄想。她絕不會動心屈服,哪怕後果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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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江塵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只能妥協道:“孤不養它,你把它捉來給孤摸摸總是可以吧。”
“微臣只能說試一試,并無絕對把握。”葉寒枝也不好再開口拒絕,不過這射殺活物和逮住它完全是兩個概念,狼又是出了名的狡猾聰慧,葉寒枝也沒有很大的把握一定能逮住它。
“陛下您就待在此處,切勿亂走。”葉寒枝指了指陰暗郁沉的天色。
她一個側翻,飛身上了另一匹紅鬃馬,雙腿緊夾便抓着缰繩如電卷星飛一般駛去,狼崽子受了驚,拔腿便跑,卻躲不過葉寒枝的緊追不舍。
然而江塵從來都不是位乖乖聽話的主兒,看着葉寒枝身影逐漸消失在密林樹幹中,他立馬扯着烏月的缰繩往前尋去,後面的跟着的一群侍衛仆役也不敢跟丢一步,立馬蜂擁圍簇着他,水洩不通,讓他很是煩躁,惡聲命令道:“別跟着孤。”
只留了一個三品禁林軍統領方冉和數十名精英禁軍,外加近侍宦官忍冬。
他們速度遠遠不及葉寒枝,只能循着她的馬蹄印跟着進了密林深處,期間随着時間愈增,路途也随之變得愈發千溝萬壑,崎岖難行起來,甚至連烏月的馬蹄子都打滑了兩次,讓方冉膽戰心驚得不行,生怕這殘暴悍戾的新君有個好歹,否則他們這些當下人的都是吃不了兜着走,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陛下,要不咱們先回去吧?葉将軍武藝高強,自然不用擔心。現在咱們愈走愈深,怕是走進林子深處了,萬一迷路了可怎麽辦?”方冉終于忍不住開口。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密林深處,盤虬卧龍的古樹密布叢生,枝幹盤曲嶙峋,樹冠繁密得像炸開的焰火。今日天氣不好,幾乎沒有光線能從挨挨擠擠的縫隙裏落下,端的是昏暗無色,陰風陣陣。
已是深秋,寒蟬凄切。
“迷路?”江塵冷哼一聲:“那要你這個禁林統領有何用處?不如現在就割了你的腦袋當尿壺。”
方冉臉色一白,不敢多言,只能沉默地垂下頭顱。
江塵此時也不欲再往裏走深了,他怕自己反而與葉寒枝錯身走過。此時天色愈發晦暗,甚至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雨滴開始飄落,忍冬連忙打開四十九骨的紫竹油紙傘,全傾向江塵一側,生怕他高貴的龍體沾染上分毫雨水。
一滴雨水,凝成露珠,緩緩從江塵面前低垂的樹葉尖滑落,映出他模糊的倒影,滴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不太對勁。
江塵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立起。
為何突然如此安靜?之前路上還偶有看見秋狩的人群,或許現在是過于走深了,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了,但為何甚至連蟲鳴鳥叫都未曾聽見分毫……
下一瞬,江塵的瞳孔猛地放大。
無數只冷箭疾如旋踵撲面而來,摩肩如雲,箭似飛蝗。
忍冬尖叫一聲,連忙不要命一般飛撲在江塵面前,盡管身軀害怕地渾身發顫,卻仍是義無反顧地擋在了江塵的身前。
江塵的眼底劃過一絲訝然,他從未想到過這随手提拔的太監竟如此忠心,當初不過是欣賞忍冬性子頑烈罷了。
方冉與禁軍們皆是大喝一聲,揮舞着刀劍勉力阻擋下了這波飛箭,然而這卻并沒有結束,數十個鬼魅幽影一般的黑衣人呈圈狀慢慢圍攏,大有包抄絞殺江塵一行人之勢。
這些黑衣人來勢洶洶,身配彎刀,蒙着黒巾,看不清容貌,只有一雙雙嗜殺麻木的眼睛裸露在外,他們衣擺上皆繡着振翅欲飛的黑鷹圖騰,栩栩如生,令人過目不忘。
雨滴逐漸綿密起來,和着刺骨寒風,如同根根繡花針,直往人臉上紮。
縱使方冉和禁軍們拼死抵抗,卻還是比不過黑衣人們人多勢衆,眼看包圍圈愈來愈小,他們如甕中之鼈一般待候宰殺,為首的黑衣人目露兇光,抄起一把長劍便直向江塵的胸間刺來,禁軍們卻被黑衣人們纏繞拖住,束手無策。
忍冬充當着人肉護盾,将江塵護在身後,他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劍尖愈來愈近——腦海裏浮現的不是死亡,是那個人的笑容。
她微挑起遠山一樣的眉毛,滿臉紅暈,映襯着臉頰上的酒窩更是憨态可掬:“我自然漂亮,還需要你誇?我将來可不是光做一個小小的貴人,而是要慢慢往上面爬,做妃,貴妃。”
如果能再見見她,多好。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卻并未出現。
一只羽箭,直直地貫穿了為首的黑衣人的胸膛,飛濺的鮮血噴到忍冬的右臉頰上,像是鬼魅的彼岸花。
黑衣人目眦欲裂,惡狠狠地瞪向江塵的方向,手中握着的彎刀還滴着禁軍的鮮血,最終卻只能抽搐着軀體倒下。
雨勢漸起,大雨磅礴,電閃雷鳴。
江塵訝異地望向身後,葉寒枝傲立馬上,神色冷漠地收回弓。
她那一雙黑曜石般純粹的眼珠淩冽地掃過敵人,無情而漠然,像是望着一群蝼蟻在兀自掙紮,神明般高高在上。
她那一頭長至腰間的黑發,被紮成馬尾,一襲赤色的幹練勁裝,在晦暗的天色裏格外顯眼,猶如修羅降世。
“枝枝……”江塵呢喃出聲,他出神地凝視着那抹赤色的身影,近乎虔誠。
葉寒枝并不多話,策馬加入戰局,素手攬一杆長槍,上下翻飛,如蛟龍出水,騰蛇吐信。一挑一刺,盡是風華。她信步漫游于敵人之中,長槍上的紅櫻翩遷,舞出朵朵帶血的槍花。
游龍一擲乾坤破。
戰局因為有了葉寒枝加入,形勢很快有了巨大的逆轉,黑衣人們節節敗退,死傷慘烈,早起了撤退的心思,一個像是頭目般的黑衣人比了一個手勢後,葉寒枝的眼前瞬間變得一片慘白。
“霹靂散。”葉寒枝低啐一聲,大股煙霧彌漫升起,包裹着她周遭的一切,讓她錯過了追捕殘兵的良機。
“葉将軍,窮寇莫追。”江塵沉聲命令道,心底卻擔心葉寒枝得緊。這些黑衣人逃了便逃了,線索斷了也沒什麽,若是設下圈套引蛇入洞,枝枝一人追過去豈不是危險?
葉寒枝沉默着環顧周遭的屍體一圈,像是發現了什麽,提起一個還沒斷氣的黑衣人,粗暴地卸了他的下巴,然後還是晚了一步,黑衣人桀桀冷笑一聲便斷了氣。
葉寒枝扳開他的嘴巴,仔細地檢查了一番,寒聲道:“陛下,他們來之前就已飲下毒藥,無論任務成功與否,都不會留下任何活口,他們竟然對自己人也這般狠辣……”
江塵目似寒星,臉色陰沉地點了點頭。
皇家獵場外圍都有精兵水洩不通的嚴密把守,按理來莫說是刺客,便是只帶毒的蒼蠅都別想進來。
可現下這情況說明,江塵根本沒有完全把持住朝政,不僅有人隐在暗處,妄圖弑君,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這個人差一點就能成功。
他的帝位,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