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兩難 他眼底裏的光慢慢熄滅了
葉寒枝目送着孟祺和秀珠一行人漸行漸遠, 直至消失不見。很快遠處有厮殺的聲音若隐若現地傳來,卻又消失在滔天火光中。
眼看着後面的火勢越來越急,竟有圍困之勢, 葉寒枝加緊抱起秀珠的幼弟,一揚缰繩:“陛下, 咱們快走。”
剩下的四名甲字隊暗衛簇擁着江塵,可縱然他們平日裏再以一擋百、殺人如麻, 現下對這山火也是束手無策。馬們也感覺到了危險, 瞪大着眼珠拼了命地撒開蹄子跑, 甚至都慌不擇路起來。
而雪上加霜的是,山風也越刮越大, 風助火漲,火勢更是一蹿千裏, 所過之處, 皆是赤光, 黑煙滾滾, 烈火連天,到處都是畜物燒焦的屍體。
就在他們慌忙趕路之時, 前面的一棵燃着火焰的蒼天古樹卻遽然倒下, 兩個暗衛猝不及防便被坍塌的樹幹壓住。一個頓時沒了生息,另一個的下本身都被壓在了下面, 火焰很快像毒蛇一般蹿上他的身體, 他發出驚恐的吼叫聲, 葉寒枝見狀想去救他,一人之力卻退不動那棵燒焦的樹幹,根本沒有反應的餘地,眼見火勢便越沖越猛, 剩下的暗衛只能狠了狠心,連忙拉着葉寒枝掉轉馬頭:“快走,救不了!”
他們不斷在後面的火光中掉轉馬頭,倉皇逃命,一路疾馳,卻是沒了方向地胡亂沖撞,直到一名聽力極聰的暗衛大聲吼道:“前面有水聲,一定是有河流!”衆人按着他指的方向快馬加鞭地沖過從從深林,視野漸漸開闊,果有滔滔汩汩的聲音。本以為終于有了條生路,然而臨近之時,每人卻是臉色一變。
這是一處斷崖,峭壁之下則是滾滾河流,遠處便是另一座山峰隔空相望。可這峭壁斷崖實在是太高,離下面的滾滾長河足足有數十丈之高,且這河也是破濤洶湧,湍急非常。而若想要去對岸也是難上加難,中間的距離起碼隔了三丈之遠。
“這麽高跌下去,便是掉入河中恐怕也是兇多吉少。”江塵頓了頓,臉色蒼白:“而且,孤不會凫水。”
但此時的情形已是十萬火急,再不能猶豫糾結半分,此時僅剩下的兩名暗衛對視了一眼,他們精通殺人,卻都不擅凫水。一名暗衛咬了咬牙,反身沖向還暫時未全被火勢包圍的出路,希望能找到另一條活路。
剩下的一名暗衛便用手估算了一下距離,明知幾乎是不可能的,卻還是請命道:“屬下願一試,若能抵達對岸,便能連接起繩子助主上們過岸。”
江塵點了點頭,便見他狠狠一甩馬鞭,在胯下馬匹加速之時便為了減小沖力佝偻起身子,直跟着馬沖天躍起,一跨虛空。
葉寒枝下意識地提了一口氣,目光緊緊地随着他而動,只見那馬已是盡了自己最大之力橫跨出空,可那前馬蹄撲騰了幾下,還是在離對岸幾寸之遠落下。一人一馬在空中毫無借力,只能直直地跌下,濺出幾道水花,便再也不見蹤影。
“為今之計,也只能跳了。”葉寒枝搖了搖頭,看向已經近在咫尺的洶洶赤光:“否則,便是必死之局。”
那一名暗衛現在都沒有回來,恐怕已經是被山火圍困住,兇多吉少了。
“……枝枝,真的要跳?。”江塵站在峭壁之上,臉色慘白。自從幼時他那次和三皇子一齊落水後,本就不會凫水的他更是對水生了極度恐懼。那種無窮無盡的冰冷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的窒息感,無法掙紮,無法逃離的那種痛苦感覺,他至今回想起都會打起冷戰。
“現在已是萬不得已,你相信我,我的水性不差。”葉寒枝一邊單手抱着小孩,一邊另一只手主動拉起了江塵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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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塵愣了愣,随後反手回握,聲音顫抖:“好。” 一切恐懼便瞬間消弭于她那一句“你相信我。”
他怎麽會不相信枝枝呢?只要她的一句話,哪怕要赴湯滔火,他都願意跟随。
兩人十指緊扣,久久相視,最終還是江塵先笑了笑,瑰姿豔逸,晃花了葉寒枝的眼,甚至那句話便要脫口而出,卻只見烈火直沖他們而來,不給她機會,她只能先拉住江塵的手一躍而下。
這峭壁看着駭人,但真的掉下去的時候,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便是巨浪鋪天蓋地地襲來。本來依照她的水性,帶一個大人和小孩雖然勉強,可也不是半分希望都沒有,但落水的沖擊力遠遠地超過了葉寒枝的想象,這條河的洶湧湍急也遠遠地超過了她的想象。幾乎是在剛落水的瞬間,不僅右手十指相扣的江塵沒了蹤跡,甚至連左手懷裏抱着的那個孩子也被落水的沖擊力拍打不見了。
葉寒枝心下焦急,使勁劃開水面,焦灼地探出腦袋,水花四散迸濺,拍打沖刷着她的腦袋,她勉力睜開眼睛,四下探尋,很快便發現了不遠處的江塵的身影,只勉強露出個腦袋,無助又絕望地掙紮着。而那小孩卻被河水沖到了另一個方向,他才五歲,根本都還沒醒事,甚至連有意識地露出個腦袋掙紮點時間都不會,只微微地露出些衣裳的邊角料來,很快便被河水沖得若隐若現。
方向隔得太遠,她只能先救一個。葉寒枝的下意識是想救江塵的,可是秀珠的叮囑還清晰地回響在耳側:“寒枝姐,我只求你照顧好我的弟弟。”
葉寒枝咬了咬唇,狠下心來拼盡全力地對江塵吼道:“江塵,你堅持一下!我馬上便來救你!”随後便不再回頭,奮力向那小孩的方向游去。
江塵被四面八方而來的洶湧無情的河水包裹着,每一次掙紮都拼盡了全力,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向另一個方向游去,他連開口喚她的名字都做不到,只有冰冷的河水無窮無盡地從五官裏灌進來。
枝枝,為什麽?
為什麽每次都這樣對我……
難道你真的沒有心嗎,這麽久了,從未對我生過一絲一毫的喜歡?
他眼底裏的光慢慢熄滅了,放棄了掙紮,河水随即得逞,一擁而上,淹沒了頭頂。窒息感慢慢傳來,他的眼前已經慢慢變得一片黑暗,濃得化不開。
葉寒枝在單手抓到小孩柔軟的身體後便馬上開始游回去,開始當她回頭之時,江塵卻不見蹤影,她頓時慌急交加,拼盡了全身氣力向之前的方向游回去,卻還是沒看到任何相似江塵的身影,她停在湍急揣測的河流中,面露迷茫。
“江塵?”
沒有人回應。
葉寒枝深吸一口氣,甚至運用了內力朝四周大聲吼道:“江塵?”
沒有人回應。
葉寒枝不敢置信地低聲喃喃道:“江塵?”聲音顫抖,帶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哽咽。
不會的,只是這麽一會兒,怎麽會?……怎麽會?
葉寒枝強撐住不崩潰,想飛速将懷裏的孩子先放上了岸,再回頭來鑽下河裏去尋江塵。可她剛将孩子推出水面,便發現了不對勁。這孩子已是雙目緊閉,嘴唇青紫,肚子凸出起,進氣比出氣少了。葉寒枝立馬将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按壓起來,可他的嘴依然緊閉着,沒吐出一口水來。葉寒枝咬緊牙關使足了氣力,他才勉強吐出一點點水來,可依然是氣若游絲。
幸而便在此時,羅鐵熟悉的聲音傳來:“葉将軍,發生何事了?”
葉寒枝連忙把那孩子丢進他懷裏,飛快地囫囵丢下一句:“快叫禦醫救他!江塵在河裏!”便頭也不回地跳入了河裏。
“什麽?陛下掉在河裏了?”羅鐵一聽這話怎還保持得了冷靜,連身邊是誰都沒有看清,連忙遞了過去,急聲命令道:“衆人聽命,快都随我下河尋找陛下的蹤跡!”
羽林衛和暗衛們哪還顧得了自己是否通水性,個個心急火燎地跳下,一時之間,便都是餃子落水的撲通聲。
葉寒枝已經管不了外界的一切了,之不管不顧地潛下,浮起,深吸一口氣,周而複始,可無論她這樣做了多少次,尋了多久,甚至身子都已經麻得感受不到河水的冰冷,可那人的身影卻仍舊不見。
衆人從天亮找到天黑,整整三個時辰,都沒有找到江塵,甚至連屍體都沒有撈到。葉寒枝不死心,全身濕透地上了岸,頭暈目眩地便要爬上馬,繼續沿着河岸去下游找江塵。
羅鐵雖然此刻也是絕望透頂,但見她已經這副虛弱樣子,便開口勸道:“葉将軍,我們先行一步。您先休息一會兒,随後再來。”
葉寒枝本想搖頭拒絕,卻見這時,一個羽林衛抱着一個被白布包裹着的東西,小心翼翼地來禀告道:“葉将軍,您之前交給我們那個的小孩……斷氣了。”
“什麽?!”葉寒枝目眦欲裂:“怎麽會這樣,他之前不是還有氣的嗎,禦醫呢?張禦醫為何不救他?”
“……張禦醫已經死了。”羅鐵沉聲道,他頓了頓,又開口道:“這次折損的人挺多,可現在咱們沒有辦法,只能先以陛下的安危為首。對了,那裏是今日折損的人的遺體,能找到的,都在那了……”他向葉寒枝指了指一個方向,便急着騎馬去下游尋江塵了。
葉寒枝慢慢接過小孩被白布包裹着的屍體,步履蹒跚地慢慢走過去,幾乎沒怎麽費力便在屍山骸骨中找到了秀珠,不遠處便是斷了左臂的孟祺。她還裹着出發時的鬥篷,大大睜着眼睛,一副驚恐的樣子。一只羽箭,穿心而過。
她将小孩的屍體放到秀珠旁邊,沉默地站着。
“秀珠,對不起。”她頓了頓,還想說什麽,卻只見眼前兩顆豆大的淚珠掉下。她遲鈍地摸向自己的臉頰,才恍然大悟,竟是自己的眼淚。
這是葉寒舟和小姨走後,她第一次哭。她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有軟弱的時候了。
這個放棄了去救自己愛人的承諾,她卻依然還是沒有做到。怎麽會有她這麽沒用的人?
“對不起……”她低聲喃喃,最終無力地靠在樹幹,崩潰般地嚎啕大哭。
“哥,那匹馬拽着個死人!”
“小兔崽子盡胡說,還有氣呢,翻過來俺瞅瞅。”
“俺滴個乖乖,竟然這麽好看,能賣多少銀子啊……哥,俺們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