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出征 一寸山河一寸血,寸寸河山皆是我……
“枝枝, 你在看什麽?”
江塵猛地湊攏,差點吓了葉寒枝一跳,她少有地露出一副女兒姿态, 低聲道:“梨霜姐這段時間熬夜加點給我繡的婚服,她也是有心了, 明明自己也才成親不足三月,都不曾怎麽歇過。九千九百九十九針, 針針不落。”
“可宮裏的司珍房的繡娘們不是已經給你……”
“就穿這件。”葉寒枝堅定地打斷他, 滿眼認真地捧着自己的喜服, 一邊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一臉溫柔地喃喃道:“梨霜姐也太好了”。江塵微微有些吃味:“孤也要去學手藝, 以後枝枝的衣裳只能讓孤縫。”
“就你?”葉寒枝失笑:“得了吧。”
江塵氣急敗壞地瞪了她一眼,不過卻一點沒有威懾力, 在葉寒枝眼裏卻只覺他媚眼如絲, 勾人得很。她心頭微微一動, 慢慢湊近。
江塵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 欲迎還拒地勾了勾唇,将下巴抵住她的額頭輕聲道:“枝枝, 給孤生個孩子好不好?”
他話音剛落, 葉寒枝神色猛變,寒聲道:“我不想生。”她頓了頓, 聲音已帶了幾分冷冽:“也對, 皇室怎麽能沒有子嗣呢?今日我不願, 來日你總會找別人。”
“枝枝!”江塵又氣又急地打斷她:“孤只是想讓你今後能有個保障,有了這個孩子,你以後便是太後,誰也不敢動你。畢竟三年後……”
“不要去想那些。”葉寒枝将他的唇吻住, 堵住他沒有說完的話:“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祝氏不是還有些族人是被流放去邊塞了嗎,若是能找到他們……”
“找不到的,線索早斷了,”江塵凄然一笑:“何況祝氏的主脈早被屠殺得一幹二淨了,被流放的都是些祝氏的旁支遠親,想必沒有誰會祝院判的真傳。”
“一定還會有妙手回春的大夫能治你的心疾,”葉寒枝握住他的肩膀,聲音微微有些發抖:“九州之大,總有一些能人異士。待咱們成親之後,便在皇城耗費重金,貼榜尋人。”
江塵不再開口說掃興的話,但其實他并不懼怕三年之後自己的離去,這一生能和枝枝在一起,他只覺得自己這輩子便很好、很長了。
兩人躺在榻上,無聲的對視,纏綿又溫柔。“三日後……”江塵正準備說什麽,殿外卻猛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江塵怒氣沖沖地撩起層層疊疊的鲛紗:“羅鐵,有什麽事?”
羅鐵行色匆匆,表情凝滞地開口:“禀陛下,八百裏加急軍情剛剛送達,西戎的人趁夜襲擊漠北,壯士們正在誓死抵抗,這次西戎來勢洶洶,居然和北狄的人聯手了,現下漠北七城已經幾近淪陷,邊疆告急——”
“寒枝,你明日出征,把我也帶上吧。”君鳴像是守在衛府很久了,一見葉寒枝出來比沖上來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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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寒枝無奈地笑了笑:“你明知君家不會讓你這棵獨苗苗上戰場的。”
君鳴的神色幾乎是肉眼可見地失望衰敗下來,他悶悶地應了一聲,垂頭喪氣地低聲說:“唉,真煩。”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用手肘捅了捅葉寒枝的胳膊:“那你三日後的大婚可怎麽辦?”
葉寒枝沉默了一會兒,望向君鳴的面上浮現出抱歉和愧疚,她張了張唇,輕聲說:“我……”
“你無需多言。”君鳴釋然地沖她笑了笑:“陛下喜歡你,跟我們是兄弟,并沒有沖突。”
兩人相似而笑,葉寒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輕聲說:“蠻族這次有備而來,來勢洶洶,實話說,我并沒把握。”
“臨陣怎可生畏,”君鳴瞪了她一眼:“你便安心去吧,我會好好地守在長安,保護好陛下。”
“阿塵,你已經将自己關在房間裏快整整一天了。”葉寒枝扣了扣殿門的烏金貔貅門扣,澀聲道。今日她忙了一□□軍前的整裝待發與糧草人員,跟外祖母和表哥梨霜姐好好道了別,也還只剩下這一夜待在長安,明日清晨便要啓程。
殿內漸漸有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殿門嘶啞一聲被緩緩推開一條縫,葉寒枝擠進去,握住他冰涼的手,沉默了一會兒,只說:“怎麽穿得這般少,着涼了染上風寒怎麽辦?”
江塵不說話,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他外面只披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袍,赤腳而來,青絲未束,淩亂地披在肩上,雙眼腫紅,眼下一片青黑,薄唇幹裂。
“阿塵,不要這樣。”葉寒枝看見他這副樣子便是心尖一痛,放柔了聲音:“你知道的,我必須得去。”
“……孤可以再封個将軍,總有人能替代你。”江塵悶悶地說,聲音喑啞。
“我便是最合适的人。我曾駐守漠北多年,不論是那裏的地形天氣,還是敵人的習性章法,或者和部下的默契齊心,沒有人比我更能勝任。”葉寒枝低聲道,她伸出手摩挲着他蒼白的臉頰,撫了撫他的鬓發:“別擔心,我會沒事的。”
江塵咬了咬唇:“可這次你的對手不僅僅是西戎,甚至還有北狄的一十三部。”他蒼白幹裂的唇被自己用力地咬出絲絲血痕來,低聲懇求道:“……枝枝,不要去,好不好?”
有冰涼的水漬滴落在葉寒枝的手背上,讓她渾身一顫,擡眸與他對視。
“你不要去好不好?大不了孤不做這個皇帝了。天下蒼生、黎民百姓對孤一點都不重要,”江塵眼底猩紅,聲音哽咽:“枝枝,孤坐上這把椅子只是想保護你,不是讓你去送死。”
葉寒枝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阿塵,有些東西,遠遠比兒女情長重要。我的這杆銀槍,所劃過之處,便是咱們的祖輩先人,和萬千将士浴血奮戰為之守護的疆土。”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熱土一抔魂。”葉寒枝沉聲說道,她安慰一般地親了親江塵幹裂的嘴唇,柔聲道:“你放心,沒有敵人可以阻擋我回來見你。就算是千軍萬馬,我也會将他們一一屠戮斬盡。”
江塵木然地回應着葉寒枝的親吻,表情奇怪而又僵硬,眼底閃起異樣的光。他一手輕輕地扣住葉寒枝的後腦勺,另一只手顫抖地撚起一根泛着寒光的銀針,逐漸靠近葉寒枝的後頸之處。
葉寒枝并未有絲毫察覺,對他一點防備也沒有。
這被迷藥沁過的銀針一旦紮入她的後頸,不過幾息之後她便會陷入三天三夜的沉睡,從而錯過出征。枝枝她雖然武功高強,卻也不是諸多暗衛合起來的對手,根本逃不出這紫宸殿……不,還是一了百了,廢了她的武功吧,不然依她這般的性子,總會想着逃。
愛他也好,恨他也好,他只想要一個活生生的葉寒枝。
眼見那泛着寒光的銀針離葉寒枝的脖頸已是越來越近,不過毫厘,江塵死死地捏着那根針,指尖發顫,卻怎麽都下不了手。
葉寒枝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猛然轉頭,一道凜冽的寒光閃過,只見那根針被江塵用力地甩遠,葉寒枝先是愣住,随後不敢置信地望向江塵。
江塵苦笑一聲,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角度,薄唇無力地張了張,欲言又止,兩行清淚從他的眼角滑落,像是放棄了一般地閉上眼睛,身子踉跄了一下,搖搖欲墜。
“為什麽?”葉寒枝輕聲問。
“……還是做不到。”江塵啞着嗓子低聲道。
他明明是那麽一個自私的人,睚眦必報,陰毒殘暴,每一個詞都像是為他量身打造。
天下?蒼生?還是那把椅子?這些他從不在乎,他都可以放棄,他只想讓自己的枝枝活着。
可是他清楚又絕望地知道,在葉寒枝的心裏,絕對不願意這樣。枝枝是那麽一個驕傲的人啊。她要為了自己的家國天下馬革裹屍,而不是被自己的枕邊人用保護的名頭囚禁茍活。
他愛她。他願意為了她,違背自己自私薄涼的天性,強行壓制住自己手中那份力量,去尊重她的意願。
江塵緩緩用指腹拭去自己的眼淚,強打着精神笑了笑,拉着她走到那黃花梨镂雕螭龍紋月洞門床邊:“枝枝,你看這是什麽?”
“……我的戰甲。”
江塵将那件鋪霜釣嵌梅花榆葉甲展開,只見胸口和後背之處都被細線密密麻麻地縫上了兩面護心鏡,他凄慘一笑:“你看,孤說孤也能給你縫衣裳,沒騙你吧?”
葉寒枝這才發現他十指只見盡是斑斑血痕,無數細小的針痕遍布,有的已經結疤,有的還滲着血跡,指頭再不複之前的修長如玉,已經腫得不行。葉寒枝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像是哄小孩子一樣給他吹了吹,十指連心,這又該有多疼。
江塵把頭埋到她的肩膀上,眼尾通紅,聲音顫抖:“枝枝,你一定要好好回來,孤就在長安等你,乖乖地等你。”
“阿塵,阿塵,阿塵……”葉寒枝輕輕地喚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卻無話可說,她知道他有多麽的恐懼多麽的絕望,自己的安慰和保證是那麽的無力和蒼白。
她低喃着他的名字,忽然揚起頭對他笑了笑,眼底沁滿星星點點的淚花,就像是他們初見的那般,搖曳了一池星河,她輕聲說:“阿塵,讓我去守護你的江山吧。就算我不在了,你要記得,一寸山河一寸血,寸寸河山皆是我。”
大夏一百五十八年,新帝江塵登基,史稱明景帝。
明景二年,西戎北狄結盟為患,共侵漠北,邊疆告急。邊關七城盡破,駐守漠北的數萬将士死傷殆盡,城中百姓無論男女老幼,皆被兇殘的蠻族盡數屠戮。
蠻族所過之處,血流成河,屍山骸骨。
西戎北狄早已密謀多時,打了大夏一個措手不及,數十日內長驅直入、勢如破竹,沿途東下,已經直搗多座城池。
骠騎将軍葉寒枝臨危受命,帶領着十萬兵馬驅除鞑虜,保家衛國。
槐月初四,恭行天罰,酬神基旗,建壇位,張帷幄,拜別帝王,整軍出征。
榴月十七,戰局始變,大夏奪回了位處領土腹地的禹洲、清州、幕洲三城。
榴月廿一,西戎北狄二族呈西北圍攻之勢,圍剿絞殺葉寒枝的部隊,血戰三日三夜,幸有大夏各方諸侯的援軍及時趕到,戰局逆轉。葉将軍率親信千騎,直入蠻族敵後,斬殺西戎大汗,被敵追擊,掉入深淵,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