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君楓 他們殺了阿鳴

昏暗無光的殿內, 層層疊疊的鲛紗之後隐隐傳來悶哼慘吟。

一個琉璃盞被失手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打碎了一室沉寂。

江塵衣衫散亂, 衣襟大敞,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無力地從床上跌下來,面色隐忍痛苦, 嘴唇慘白, 一只手虛虛地伸向半空, 最後又無力地垂下,像是想要抓住什麽一樣。

一道身影緩緩停駐在他的身前, 投下灰色的剪影,男人輕聲道:“何必呢, 陛下。想必這金蠶蠱的滋味不好受吧。”

冰冷的手指用力地捏住江塵的下颌, 迫使他擡頭看向自己, 江塵低嗤一聲, 厭惡地閉上眼。

君鳴本來波瀾平靜的面容隐在陰影下,霎時變得扭曲和猙獰起來:“還是這副樣子, 永遠都是這副樣子!”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開始用力起來, 江塵那瑩白如玉的嬌嫩臉頰上很快留下紅痕,十分刺眼。

君鳴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心疼, 他冷哼一聲, 甩開了手, 低聲警告道:“陛下,您還是早日将玉玺的藏處告訴我,我便大發慈悲地将你體內的金蠶蠱取出來,您也不用再遭受這般萬蟲噬心的痛苦。”

“不可能, ”江塵冷笑一聲:“除非孤死。”

“你!”君鳴氣急敗壞,下意識地捏緊鉗住江塵修長的脖子,只是手上剛剛使勁,他又很快放了手,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陛下,您在激怒臣,想要故意尋死?”他桀桀怪笑一聲,動作輕柔地摸了摸江塵的頭頂:“差點中計了呢。”

“放開你的髒手!”江塵瘋狂地掙紮起來,鬓發散亂:“滾開!”

君鳴冷笑一聲,體內運氣,只是稍稍發動便毫不費力地桎梏住了江塵,他狠聲警告道:“江塵,我勸你不要再挑戰我的耐心,我随時可以強要了你,”他頓了頓,在江塵猛然僵硬的身體前輕輕一笑:“現在之所以不碰你,不過是因為我想要你真心實意地接受我。”

做夢。

江塵的唇角劃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他便是死,也絕不可能讓自己這副身子的清白讓別人奪去。

他是枝枝的,除了枝枝,沒人能碰他。

“算了,今日先不折騰了,陛下還要上朝呢。”君鳴呵呵一笑,神色又轉換為原來那股憨傻莽直的表情:“來,您身子不适,臣扶着您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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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神色莫名地笑了笑:“要不是陛下為了葉寒枝那個愚忠的女人,把自己的暗衛都交付出去了,我也不能這麽容易就得手呢。”

“對了,您上朝的時候可不要搞什麽小動作噢,”君鳴一副惺惺作态的樣子:“金蠶蠱的作用可不僅僅讓陛下吃點苦頭,若您非要做出什麽向別人求救的事情,讓場面失去我的控制,我也保不住您了。”

江塵低啐一聲:“假慈悲做戲給誰看呢?”

君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陛下,只要您乖乖聽話交出玉玺,我讓六皇子登基做了傀儡之後,不會殺您的,反而會好好待您。”他癡癡地望着江塵絕色的面容,忍不住用那雙因為常年習武而十分粗糙的手,摩挲了一下江塵猶如谪仙般高不可攀的臉龐。

江塵強行忍住心底嘔吐的沖動,驚詫萬分地問道:“老六在你手上?”

“是呀。”君鳴得意地笑了笑:“很可惜吧,你放的那把火沒有燒死六皇子,卻被我救了下來。”

難怪……他派人去行宮整整清點了三遍屍體的數量,可無論是怎樣翻來覆去地數,都少了一具。江塵微微垂眸,如蝶翼般的纖長睫毛輕顫,撩得君鳴心懷俱亂不已。

“你是誰?”江塵的聲音猛然變得急促起來:“這些勢力,絕不是君鳴,或者君家能擁有的。”

君鳴哈哈一笑,攤開雙手:“現在我就是君鳴啊。”他轉了一圈:“世界上還有第二個君鳴嗎?沒有了,至于你說的,君家的那個嫡次子君鳴,的确早在五年前便死了。”

“寒枝,我先幫你吹吹,來,還燙嗎?”芸娘将手上的那碗聞着便奇苦的藥吹得熱氣散盡了不少,才小心翼翼地遞給葉寒枝。

“多謝。”葉寒枝感激地點了點頭,将這碗苦到舌尖發疼的藥一飲而盡:“如此大恩,我真的不知要如何感謝你們,葉某也沒什麽本事,但金軟之物還是不缺……”

“寒枝,”一向溫柔的芸娘第一次面帶不快地打斷了她:“我救你,不是為了挾恩圖報!”

葉寒枝連忙手足無措地道歉起來:“對不起,芸娘,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雲娘見她這副樣子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了,她将葉寒枝喝完的藥碗放到一邊:“你真的不要因為我們救了你,便一直記挂着,這都是你運氣好,都是命啊。”

“和你一起掉下來的那幾個便……”芸娘眼見葉寒枝的神色猛然變得暗淡失落起來,她連忙另岔開話頭說道:“對了,除了你,五年前倒也有個男人從崖上掉下來沒死,不過他就沒你這麽幸運了。”

“他怎麽了?”葉寒枝奇道。

芸娘無奈地搖了搖頭:“摔到了腦子,變成了個傻子,整日裏胡言亂語的,誰也聽不懂。”

“傻子?”葉寒枝瞳孔微微放大,有些後怕地偏過頭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眼睛不經意間被窗縫中漏出來的陽光一刺,微微眯起,她輕聲說:“看來今天天氣很好。”

“是呀,後山遍地都是桐花,村口的那頃芙蕖也開得正好。”芸娘很開心地說道。

葉寒枝低聲道:“我醒來差不多也有小半月了,我感覺自己已經好多了。芸娘,你扶我起來,我去看看那幾個弟兄的墓。”

芸娘遲疑了一瞬,猶猶豫豫地答應了:“好吧,倒是沒多遠。但你可要小心點,不要亂動,不然傷口又會裂開的。對了,咱們可別讓夫君發現了,不然他會發脾氣的。”

可就在芸娘扶着葉寒枝一瘸一拐地剛剛走出院落的時候,變故突生,一道殘影猝不及防地從旁邊斜插而來,一邊向她們撲來,一邊發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葉寒枝眸色一閃,下意識地忍着經脈的疼痛運氣揮掌,耳畔卻傳來芸娘驚呼一聲:“寒枝,不要!”葉寒枝那一掌只能硬生生地打偏了,她眉頭緊鎖,目光移向眼前這個披頭散發衣衫褴褛的男人。

男人亂發披散,面容俱被擋住,看不清容貌,一身髒污,兀自低喃着他們聽不懂的話,像個小動物一樣躲在水缸後探出個腦袋來,看稀奇一樣地打量着葉寒枝,目光好奇又警惕。

“他便是你說的那個傻子嗎?”葉寒枝沉聲問道。

芸娘連忙點了點頭:“他不壞的,他只是沒看見過你,有點好奇。”

似乎在芸娘的口中,所有人都“不壞”,葉寒枝像是若有所思,輕聲問道:“這些年來,是你一直都在照顧他?”

芸娘無奈地點了點頭:“不然他怎麽活下去呢。”

葉寒枝失笑,衷心地說:“你還真是好心。”恐怕這世上,她再難遇到比芸娘更良善之人了。

傻子躲在後面看了一會兒,仿佛覺得葉寒枝并沒什麽威脅似的,微微偏了偏頭,緩緩向葉寒枝靠近,雜草一般的亂發垂于一側,不經意地露出半張臉,竟然意外的好看,朗眉疏目,貌若潘安。但臉上滿是髒污,真是暴殄天物了那張臉。

“我給他打理過,但沒過幾天他就這副樣子了。”芸娘微微有些羞赧,小聲地解釋着。

葉寒枝神色恍惚地點了點頭,雙眉微蹙,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芸娘推了推葉寒枝的肩膀:“寒枝,怎麽了?”

“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他十分眼熟……我好像看見過他。”葉寒枝喃喃道,她湊近那男人,男人驚慌失措地往後躲了躲,卻被葉寒枝捏住手腕動彈不得,一邊掙紮起來,一邊發出驚恐的叫聲。

葉寒枝把他的額發撥開,露出大半張臉,神色冷凝,眼底眸光漸深,一個名字呼之欲出。她以為他死了,五年前,長安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

原來他并沒有死于那場地動,而是淪落至此。

她深吸了一口氣,顫聲道:“君楓。”雖然葉寒枝和君楓之間的關系并不算熟稔,但畢竟同為長安五氏的嫡系,在那些盛大的宮中宴席中還是見過幾面。君楓作為君家的嫡長子,在當時的長安頗負盛名,風流蘊藉,文韬武略無一不精,乃是長安的風雲人物。

若君楓還在,恐怕左相的位子輪不到衛璃。

可曾經驚才絕豔的少年天才竟然變成了這副樣子,葉寒枝心底生出幾分惋惜來,唯有扼腕嘆息。

卻見男人聽見“君楓”二字後,臉色一變,瞳孔放大,整個人像是瘋了一般地掙紮起來,看來,他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是有反應的。

“你認識他?”芸娘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她見君楓神色激動,一直在劇烈地掙紮,連忙湊攏了安撫他:“你不要鬧了,乖一點。”

君楓劇烈的掙紮竟然真的漸漸松緩,他好像十分信任和依賴一直照顧他的芸娘。

“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你的,”葉寒枝力氣過大,一不小心竟然把他的手腕捏出一道刺眼的紅痕來,她連忙松開手,柔聲道:“我帶你回長安,好嗎”

“長安,長安,長安……”君楓搖頭晃腦地低聲喃喃着,忽然尖叫一聲,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一樣,狠狠地抓住葉寒枝的手臂面色慘白地嘶吼起來:“他們殺了阿鳴,他們殺了阿鳴,還要殺我!他們一直在追我,要殺掉我!”尖利的指尖掐進葉寒枝的肌膚,葉寒枝卻不顧疼痛,聞言臉色一變:“你說什麽?誰,要殺誰?……”

“我經常聽見他說這些胡話,”芸娘怯怯地插嘴:“不止一次,他提到一個叫阿鳴的人,阿鳴是誰?”

“阿鳴……”葉寒枝沉聲道:

“是他的親弟弟,君鳴。”

葉寒枝本就傷勢未愈,一聽這席話整個人心神俱亂,面色蒼白,陷入一番沉思中,任芸娘如何喚她都毫無反應。

為什麽君楓說君鳴死了?這只是君楓在胡言亂語吧。因為君鳴不是還好好地在長安嗎?

他們甚至在短短一段時日裏。成為了那樣要好的朋友,她還記得君鳴在謝明遠護着她的模樣,每次想起都只覺十分感動,也是從那一次,她真正地擯棄了之前那個心比天高、驕橫自大的君鳴,接納他,當成了自己的兄弟。

五年前,君楓和君鳴到底遭遇了什麽……

“寒枝!”芸娘見葉寒枝一直沒有反應,只能猛然提高了聲音,讓葉寒枝猛地驚醒過來:“怎麽了?”

“這是之前撿到他……他是叫君楓對吧,這是之前撿到君楓的時候,從他身上的箭頭落下的小飾品,我覺得這圖案新奇好看,便一直随手留着。”芸娘從懷裏遞出來一個小巧的銀飾,遞給葉寒枝,葉寒枝卻在接過去的瞬間瞳孔一震,手指緊緊地捏着那枚印着黑鷹圖騰的銀飾,骨節泛白,身形搖搖欲墜。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她腦中浮現。

從那次秋狩中遇到暗殺,還有第二次出巡水患的那一次暗殺,君鳴竟然都是随行人員。她和江塵明明是在暗衛的掩護中從山火中突圍而出,路線卻被敵方悉知,而當時江塵的身邊除了暗衛們,便只有那幾個世家貴族子弟和肱骨大臣親眼目睹了他們的路線。

還有那一夜在酒館的時候,柳琬琰端上幾碟醬香鹵味,牛羊肉皆被切成薄如蟬翼的片狀,卻不是長安時興的口味,香料放得極為沖人,葉寒枝幾乎只見過西戎北狄的那些蠻子愛吃如此重味。

生于鐘鳴鼎食、自幼靡衣玉食的君鳴卻喜歡得不行,筷子不停,吃了好幾碟。

是了。

長安人人把君鳴當成空有武功的纨绔草包,誰會防備這個驕橫跋扈、胸無點墨的世家子弟?這才是最可怕的。

一條陰鸷狠辣的毒蛇潛在暗處,卻有種最無害的僞裝,只待人放松警惕便給你致命一口。

“阿塵……”葉寒枝聲音顫抖,在她和軍隊被西戎北狄前後圍困,圍剿絞殺之時,他們正苦苦等着各方諸侯的援兵,是阿塵舍棄了自己的底牌,把暗衛悉數交付予她。而就在她跌崖之時,江塵竟然又派出了長安留守的十萬兵馬助她一臂之力,現在的長安,就是個空殼子。

“芸娘,”葉寒枝深吸了口氣,她微微垂下頭,看不清神色,只聽她輕聲道:“我必須離開這裏,現在,即刻,不能再晚一分一秒。”

“可是二狗家的牛車要進城還有小半月哩……”芸娘頓了頓,補充道:“你的傷也還很嚴重,現在下床走幾步都很勉強,更別說坐那三日三夜的牛車……”

芸娘的話還未說完,剩下的話卻堵在嗓子眼,猛然停住,只見這個重傷未愈的女人在她面前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樣已經完全改變了,一雙如黑曜石般冷冽的眸子煞氣沖天,猩紅可怖,就好像她有什麽異常珍貴的東西,已經瀕臨失去的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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