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決戰 正文完結
“你說是誰來拜訪我?”衛璃緊皺着眉頭, 像是沒聽清楚般,又問了一遍小厮。
“從未見過一個的公子,白衣碧眸, 說是大小姐的朋友。”
衛璃神色一變,幾乎快要落下淚來, 呢喃道:“寒枝的朋友……”一雙手柔柔地撫了撫他的背脊,又捏住他冰冷的手:“那我們一定要見。”
穆梨霜輕聲道, 和衛璃對視一眼, 兩個人眼中都是難言的傷悲, 葉寒枝是衛璃的妹妹,又何嘗不是她視作親人一般的存在?
這些天來, 她不僅要照顧白發人送黑發人,傷心到患病的祖母, 更是要照顧精神恍惚悲痛的衛璃, 還有她尚未病愈的幼子, 她甚至不能在白天顯露出自己傷情的模樣, 只能在夜裏一個人抱着寒枝的遺物悄悄地抹眼淚。
很快便有一個如同通報裏所說,白衣碧眸的男人進了待客廳, 他身後跟了一個垂着頭的小厮, 看不清面容,碧眼男人環顧一圈後, 輕聲介紹了一番自己的身份, 然後還很奇怪地要求衛璃将四周的傭人全部屏退。
衛璃雖是心裏生疑, 卻也聽話照做,直到這偌大的花廳裏只剩下他們四人後,一直在林硯青身後垂着頭默不作聲的小厮掀開兜帽,露出一張分外熟悉的昳麗容貌來。
“寒枝!”穆梨霜下意識地尖叫一聲, 連忙飛奔過來擁住葉寒枝,捂嘴痛哭。
衛璃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低喃着葉寒枝的名字,不顧男兒尊嚴,眼淚滴答直往下流。
“寒枝,你要回咱們家是天大的好事,怎麽還弄得這副神神秘秘的樣子?”穆梨霜略過葉寒枝身上刺眼的紗布,眼底閃過心疼,很是不解地問道。
“……因為長安現在已經被人暗中執掌,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我恐怕入不了城便會被他發現,然後暗中追殺,”葉寒枝沉聲道:“表哥,阿塵現在身處囫囵,你現在便去聯系其他長安氏族的族長,讓他們派出私兵和族中暗衛,進宮救駕。”
“表妹,你在胡說什麽,”衛璃滿臉不解:“陛下被誰控制脅迫了,明明他明日都會照常來上朝。”
葉寒枝沉聲問道:“這段時間君鳴在宮裏還是君家?”
“君鳴數日前剛被陛下封為了禦林軍統領,取代了羅鐵,”衛璃微微偏頭,露出回憶的表情道:“羅鐵則是奉陛下的命令帶長安援軍去幕洲來支援你。”
衛璃眼神驀然變得奇怪起來,喃喃自語道:“說得也是奇怪,陛下之前一直不喜君鳴,卻忽然晉封他,還把他留在紫宸殿貼身伺候。”
“羅鐵根本沒有來幕洲!”葉寒枝急聲吼道:“戰場上屍橫遍野,說不定哪一具屍體便是他的,他早被君鳴暗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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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鳴為何要這樣做?”衛璃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乃君家嫡子,君氏又自古是我大夏肱股之臣,論忠義不落于我們衛氏。”
“真正的君鳴早在五年和君楓外出的時候遭遇暗殺,屍骨無存。現在這個人恐怕是北狄派來的細作,取代了君鳴的身份,一直潛藏在大夏,狼子野心。”葉寒枝眼底盡是擔心後怕:“表哥,我們不要再拖了,今夜便進宮。”
衛璃眉間籠滿憂愁,攤開雙手:“雖是事出從急,可其他氏族的态度現在尚不明朗,他們不一定相信我們……”
“奴才可以作證。”廳內的衆人勃然變色,吃驚地回頭,卻見衛府的兩個小厮引着一個宦官服制的面色蒼白的年輕男人進入廳口。
“忍冬。”葉寒枝低喃出他的名字,看到江塵的近身內侍卻并未眼露驚喜,而是深覺此時阿塵的處境不妙,她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那麽咱們便今夜起事,從密道進宮,但君鳴手上現在握有三千禁林軍和一批北狄勢力,今夜……恐怕是一場惡戰,血染紫宮。”
夜色沉沉,濃得好似化不開。
紫宸殿內未燃燭火,只有一地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棂傾瀉而下,偶有瘆人的風聲呼嘯刮過,似閻王帖催命符。
玄衣的帝王長發未束,三千青絲淩亂散落,包裹住他在殿角蜷縮成一團的軀體,他緊閉着雙眼,雙眉緊蹙,薄唇已經因為難以忍受的疼痛被咬出了汩汩血痕,懷中還死死地抱着一尊牌位,若不是胸膛偶有起伏,就像是死了那般安靜。
一雙錦靴緩緩停頓在他的面前。
“陛下,再過十二個時辰,金蠶蠱一入您的心脈,到時候可不再是受點活罪,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您了。您,還不打算把玉玺交付于我嗎?”
江塵懶懶地掀開眼皮,唇角勾起嘲諷惡弧度,低嗤一聲:“滾。”
君鳴并沒有像往常那般被激怒,他摸着下巴,緩緩蹲在江塵身側,露出滿意的笑容來:“陛下,您的骨頭真的很硬,比我想象中還硬。”
“我一直以為用金蠶蠱便能讓您卸下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神色,沒想到還是失敗了,”他低聲喃喃着,臉色有幾分顯而易見的失落,不過他又忽然粲然一笑:“罷了,就算是您心不甘情不願,我也忍不住要得到您了。強行得到,終究還是得到過。”
“您看,這才是我本來的面目。”君鳴迎着月光,沿着下巴緩緩撕下一層可怖的人皮來,露出一張陌生又極具異域風情的面容來,高鼻深目,卷曲黑發如瀑披散于雙肩。
“北狄……倒有幾分本事,”江塵忍住胸口萬蟲噬心的劇痛,強行撐起半個身子倚靠在柱前:“你是可汗的哪個兒子?阿史那戟,阿史那蹇,還是阿史那凇?”
“陛下果真聰慧,”男人低笑出聲:“吾乃北狄大漢三子阿史那凇,奉父命在大夏潛伏多年,終于讓我逮住了這個機會。”
“北狄和西戎早被孤的枝枝打的四散潰逃,敗不成軍了,”江塵露出一副嘲諷的笑來:“你不過一條漏網之魚,終究是無家可歸,可憐。”
這句話像是戳到了阿史那凇的痛腳,他惡狠狠地揪起江塵的頭發,把他提起來:“可是現在你在我手上,大夏人終歸要投鼠忌器。”
江塵微微一笑,絕色的面容在此刻像是回光返照般,熠熠生光:“沒有玉玺,沒有任何臣子會承認老六,你和他都會是亂臣賊子,将被大夏回朝的千萬将士無情誅殺。”
“住嘴!”阿史那凇眼底盡是血絲,目眦欲裂地怒吼道:“江塵,最後十二個時辰,你再不交出玉玺,下場便只有死!”
“生又何歡,死又何懼。”江塵冁然而笑,他抱緊了懷裏的牌位,低聲喃喃道:“枝枝,孤終于可以來見你了。”
阿史那凇自是不會讓江塵輕易如願,他雙眼猩紅地怒視着江塵:“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若是我現在即刻便強要了你,讓你雌伏于我的身下——到了忘川奈何,你還有臉面去找葉寒枝那個女人嗎?”
“你做夢!”本來看着已被金蠶蠱折磨得命若懸絲、氣息奄奄的江塵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掙紮着奮力起身,右手鮮血淋漓,握着一塊尖利的玉石,正指着他自己的喉管。
阿史那凇瞳孔一縮,顫聲道:“別……”話音未落,只見殿外忽然沸反盈天,喧嚣聲不絕,有大批的篝火燃起,照得殿外如同白晝,兩撥黑壓壓的人馬打成了一團,人潮洶湧,兵荒馬亂。
不知從哪裏來的帶着火苗的流箭,從窗棂外斜射而入,頓時點燃了傾倒的燭臺,紫宸殿內霎時之間一片火光。
江塵淩厲的眉眼微微松動,右手微微擡開,本是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睛驀然有了生氣,下意識地望向殿外,卻在下一瞬右手抓住的利刃被阿史那凇狠狠一腳蹬開,随後被他點住穴位,身體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江塵拼命地咬向自己的舌尖,疼痛讓他略微恢複了些知覺,他不露神色地垂下眸。
阿史那凇冷哼一聲,将一把利刃擺在江塵的喉前,将他反手制住一同抱住飛身上了紫宸殿頂,運用內力大聲吼道:“還不都住手,你們的陛下,在我手上——”
黑壓壓的人群頓時凝滞住,像是時空靜止。葉寒枝剛剛把銀槍從一個北狄黑衣人的胸中抽出,紅纓染血,劃破了殘空,也染紅了她的雙眼。
遠處的紫宸殿被洶洶烈火包裹着,赤光沖天,黑煙滾滾,江塵滿臉屈辱被阿史那凇用刀脅迫着立于岌岌可危的殿頂上。
“阿塵……”葉寒枝神色一變,立馬喝令道:“都快停手!”
阿史那凇得意地笑了笑,正張唇準備說話,卻只覺右手傳來劇痛,下意識地松開,一個玄色的影子義無反顧地跳下了宮牆,沒有回頭一眼,就像一只張開翅膀的候鳥,墜于烈火。
“不!”阿史那凇瞪大了雙眼,腦內一片眩暈空白,連忙用右手去拉江塵,只勾住了江塵的指尖,整個人也一同跌下去。
“阿塵!”葉寒枝睚眦欲裂,高聲叫着江塵的名字,不顧全身傷口崩裂,拼命運轉全身內力,卻怎麽也飛不到他的身邊。
一灘血花,綻放于紫宸殿前,染紅了天色,晨星破曉。
葉寒枝面無表情地立在火中,背後隐隐有呼喚她的焦急的聲音傳來,她卻像一樽生了根的木頭呆立不動,任憑自己被滾滾濃煙吞噬淹沒。
忽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她不敢置信地擡起頭,對上一雙如同狐貍般妖媚惑人的眼睛,潋滟生光,一顆淚痣盈盈綴在其後,像是一滴将墜未墜的眼淚。
“枝枝,孤已經死了是不是,不然怎麽會見到你?你來接孤了,對嗎?”江塵踉跄着走了幾步,聲音喑啞地問道,卻不敢眨眼,生怕眼前的人消失不見。
他再次醒來,身下是阿史那凇護住他的屍體,周遭包裹着似要将此方世間都快燃盡的無邊烈火,赤光沖天。
葉寒枝久久凝視着江塵,他望着自己的眼裏有着令人不可直視的光,就像多年前他們初見時,她撿到的那個桀骜不馴的滿身是傷的少年。她喉嚨裏擠不出一句話,只能猩紅着眼飛奔向前将她的小狐貍死死地抱住,像是想揉入她的骨血。
從此以後,他們二人之間再無生離,只有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