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來世
從什麽時候發現自己的好友同那長相可以說的上是漂亮的少年有奇怪感情的?
寧竟瑤想不起來了。
他只知道他還不夠強大,沒有力量,沒有任何可以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的力量,他只能在最後的最後,準備了一壺美酒,到那牢房中,去看看九臣。
彼時的易九臣再沒有從前那些活力,看到男人後,那笑容都帶着悲哀和滄桑,聲音嘶啞着,招呼他道:“好久不見了,寧王爺。”
哪裏有好久?不過三天罷了,可是聽着對方這樣身體都直不起來的壓抑的嗓音,寧王爺怎麽都說不出從前那些揶揄打趣的話,連笑容都酸澀起來,道:“嗯,許久不見……”
易九臣雙腿不知道什麽時候,雙腿被打斷了,滿身的血跡,披頭散發,窩在那雜草堆裏,沒有一個人來看過他,有人是不敢來,有人是來不了,除了寧竟瑤。
“我給你帶了些酒來,你最喜歡的味道。”寧王爺像是完全看不見着牢裏的髒亂,盤腿坐下,一身藏藍色的絲綢制外紗的長衣一下子堆在地上,雪白的褲腿也染上塵埃與灰黑色的東西,男人毫不在意,端起那酒杯滿上,便給易九臣喂去。
易九臣呵呵一笑,張嘴喝下,他現在,已經連手臂都用不了力了。
兩個相交熟練的好友,最後的一次喝酒,卻是在這樣的環境,伴着牢獄中那些酸腐的味道,還有從天窗落下的點點陽光,一直到酒被兩人分完,期間都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
從那天将易九臣從沉水之地搶回來,寧竟瑤還是第一次與易九臣見面,他忙着打點百姓和制造一些小小的其他輿論,最終,卻還是敗給了這裏人對那所謂的‘怪病’的恐懼,越是打壓越是壯大。
無法了,無法……
“竟瑤兄,你為何不怕我?”酒後,寧竟瑤聽到易九臣這樣問他。
問題簡直愚蠢,卻又讓他難過,男人看着好友被鮮血沾滿已經變成烏黑的手指甲,說:“我為何要怕?”
“哈!”易九臣忽然笑了笑,卻因笑的太急而猛烈的咳嗽起來,整個人像是要這樣把肺刻出來似的,眼底落滿了讓人看不懂的亮色,好一會兒,待緩過來,才繼續道,“不愧是‘花名’遠揚,名動天下的寧王爺啊……”
男人見不得好友這樣的模樣,卻無能為力,看着好友慘白的臉,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只是說:“我什麽都不能為你做,在這裏,哪裏有什麽寧王爺,不過只是寧竟瑤而已。”
所有的感慨還有喉嚨裏緊緊壓迫着心髒的難過,全部讓寧竟瑤呼吸都開始不暢,他眼睛定定的看着好友,良久,又問:“九臣,你後悔麽?”
寧竟瑤在着三天,把真正的事實查了個清楚,不過是那被季莊主退婚了的江湖人,氣憤不過,找來下三濫的藥,企圖讓白堯同一個他準備好了的同樣喂了要的清白女子來一場春宮,叫白堯毀了人家女兒家的清白,不能再同季無雙成親。
結果那天夜裏,白堯喝過了藥後,易九臣卻去了白堯房間,大概是有事尋他,卻發現白堯不對勁的渾身滾燙,呵氣如火般炙熱灼人,待了解到白堯是被人下了藥,易九臣便想要找解藥,卻被白堯死抱着不放,易九臣對白堯的心思是久到他自己都無法控制的,到了這樣的地步,一下子心中像是攝了魔般,漸漸放松了身體,任由白堯開始在自己身上掠奪起來。
而白堯斷是不可能完全沒有知覺的,他知曉身下人是誰,知曉自己做的是什麽荒唐的事情,卻還是做了。
兩人,一個借着藥性戳破了兩人之間原本就暧昧不明的薄紙,一個縱容着,縱容着被他養大的孩子,也縱容自己。
誰料那江湖人見此情景發展,倒更是樂得其成,等到了時機,就專程引了打更的人過來,最後報了官。
“幾度踯躅換今朝,相識相伴相聚早,竅迷有心醉床笑,暗室白光碎蓬草……九臣,你後悔麽?”
男人的聲音帶着不解和不甘,總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到現在才想要問問友人,在這樣的世道,義無反顧的承認自己的心思,到底圖了什麽?得到了什麽?
友人看着面前的寧王爺,笑而不語,良久,低下頭,有晶瑩的水光順着友人的面龐滑過下颚,最後砸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侵蝕出一個小小的濕點……
他說:“我後悔……後悔的是這輩子,我不是女人……”
“竟瑤,你說,人有沒有來世?”
“若是有,我好想在奈何橋上等着他,來世我為女來他為男。一世也好,好想要一個奇跡……”
有冷風吹過陰森的長廊,将獄中泛着幽藍色的燭火吹的搖搖晃晃,斜影婆娑。
……
易九臣死了。
死的時候,寧王爺抱着一壇子酒倒在花園中,慵懶,卻又被陽光照耀的整個人璀璨萬分,躺在草地裏,頭頂是一棵巨大的櫻樹,飄飄搖搖的灑下粉色的花瓣來,覆蓋在寧王爺的身上,點綴着那被神明眷顧着的人來。
男人不知是醉是醒,半睜着眼,恍惚間,眨眼之際,身邊坐下了一個白衣玉冠的少年,少年坐着,擋住了男人的陽光,将寧王爺一下子籠罩在了陰影下,男人不習慣的緩了緩,側頭看去,竟是尹深。
“姑娘這是借酒消何愁呢?”尹深那深邃的眸子和聚休帝的眼及其相似,淡淡的一瞥,有着讓人驚顫的力量,卻又內斂着,只餘溫柔。
寧竟瑤似是對尹深的撈到并不介意也不在意,單手提着酒壺,就又喝了一口,将那本就被辣的豔紅到讓人晃神的軟唇潤的更加誘人,不理少年。
少年不急不躁的也躺下來,半晌,又複撐起身子,伸手去拿被男人捏在另一邊手上的酒壺,卻被男人躲過,便無奈的說:“你我又并非沒有共用一壺酒過,姑娘羞什麽?”
以往一再的被調笑說成‘姑娘’,寧王爺再不濟也會愠怒,可這次男人沒有,他淡淡的說:“莫再開這樣的玩笑了,一點都不好笑。我是男子。”
尹深依舊是那副随意的模樣,說:“好,不喜歡,便再也不叫了,私下裏,王爺喜歡我喚你什麽?”
男人的手上還是捏着酒壺,尹深壓在男人的身上也捏着酒壺,兩人的姿勢在外人看來該是有多親密,他們大概是不知道的。
寧竟瑤說:“若是在民間,按輩分,我是你堂哥……”
“那麽,哥哥……”尹深說,“賞十四些酒喝吧。”
“別處多的是……”
“可哥哥喝過的甜些……十四喜歡。”尹深說着,趁男人不注意,便将那酒壺搶過,然後就像是所有‘頑劣又乖戾’的‘弟弟’一樣,把那酒壺拿着後就不打算還給寧王爺了。
寧竟瑤也沒有強要回來,被尹深這麽介入自己的身邊,和自己聊上一聊,方才的黑暗陰沉的情緒竟全都消散了許多,并且不知何故。
等到太陽都快要下山了,那一樹的粉色都被照成橘色的時候,寧竟瑤才問身邊一直陪着他的尹深,道:“你去看了嗎?”
看了什麽,自然是去看那易九臣被火燒死的場面的。
尹深是個聰明人,點點頭,說:“去的人很多,他弟弟也在,許多人說他腦袋被撞傻了,看到他哥被燒死的時候血吐了一身,最後還把燒出的骨灰給帶走了,這會兒也不知曉怎麽樣了。”男人無非是想知道這些……
“這樣啊……”男人淡淡的應了,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尹深,你說,人可有前世今生?”
尹深看着男人,眸底一片深色,聲音沉沉的,竟忽然讓寧竟瑤的耳蝸微微發麻:“自然是有的……”
“這樣啊……那便好……”
說完,男人閉上眼,輕輕勾起一抹笑來。
不遠處,一棵更大的櫻樹枝桠上靠躺着一個桀骜不羁的少年,少年眼底毫無波瀾,甚至泛起冷光,手中提着一個酒葫蘆大口喝着,樹下更是堆了一堆空酒壺。
像是專程來找誰,像是專程帶着酒來找誰,像是專程帶着酒想要來安慰誰,卻來晚了……
是的,殷仇來晚了。
有時候,看着自己兄弟和自己喜歡的人走的越來越近,心情微妙的開始不安。而那種不安,伴随着一對男子相愛而一方死去的事實更加強烈起來!
從殷仇的視線望去,他看得到那兩人挨的極近,最後男人仿佛是睡着了,側過身去,剛好窩進另一人的懷裏。
‘咔’的一聲,殷仇面無表情的将那握着的酒葫蘆一下子捏爆,炸碎的殘渣和酒水沿着他那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和藍黑色的衣襟緩緩流下……
一直等到寧王府的管家突然至此,将寧王爺喚醒離開後,殷仇才也離開。
于是,殷仇沒有看見尹深在他離開後的下一秒就把視線移至那裏,全然沒有方才溫柔和煦的模樣,一臉深思。
而此刻,被管家叫醒的寧竟瑤卻是被領去了聚休帝的房間。
行禮過後,坐在書桌旁的聚休帝便揮走了身邊的所有宮女侍衛,看着寧竟瑤,直把寧竟瑤看的頭皮發麻,才緩緩說道:“喝酒了?”
寧王爺對聚休帝禮貌的過分,于是生疏便顯現出來:“小酌一下。”
“沒醉?”
男人一直盯着地面,沒有直視帝王那雙總讓他喘不上氣的淩厲的眼,說:“沒有……”
話音一落,寧竟瑤就聽到聚休帝從那椅子上起身,然後穩步走近他的聲音,那一步步,莫名讓他感到壓迫,卻又不得後退,便生生頂住。
只見帝王走近了男人,鼻尖在那軟唇邊輕輕修了嗅,而後又一下子推開,淡淡道:“沒有嗎?……真可惜。”
寧竟瑤在帝王離開他遠一些的時候,呼吸才正常了些,并不想多呆,也不想深究帝王說的‘可惜’究竟何意。便直接問:“不知陛下召臣來有何要事?”
“也并不是什麽要事……”皇帝站定在距離男人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低沉卻帶着成熟的性感的聲音慢慢響起,“只不過就是想知道,竟瑤你月事提前來的那夜,去了哪裏,和誰在一起罷了。”
寧竟瑤身體頓時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