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不喜歡太虛僞的人

我很不安。

陳謹是我來到Z國之後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可以跟他無拘無束地聊天的人,我很怕失去他。

陳謹的錢包我一直沒有打開過,但我大概可以猜得出來裏面鈔票的厚度。

臨睡前,我趴在枕頭上,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大概一厘米的厚度問晏明朗:“如果是這麽多最大面額的鈔票,大概有多少錢?”

他沒有動,只轉動眼珠看了看我。

“一萬。”

一萬。

我打工一個周只有兩百元,賺一萬元要整整五十個星期,一年才只有五十二個星期而已。

我嘆了口氣,看來只是洗盤子是不行的。我皺着眉無意識地掰着自己的手指,思索着賺錢的辦法。

沉思中我似乎聽到一聲極輕的譏笑,我擡頭去看晏明朗,他仍是在認真看書。

可能是我聽錯了吧。

我重新低下頭,把臉埋在枕頭裏。

身上的被子突然被掀開,我還沒來得及擡頭,就被晏明朗那沉重高大的身軀深深地壓進柔軟的床墊裏。

第二天早上,我在枕頭旁邊看到一個信封,裏面裝着一疊紙幣。

足有一厘米的厚度。

我怔怔地望着那疊粉紅色的紙幣,空前的孤寂和難過漸漸包裹了我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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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一聲譏笑我并沒有聽錯。

他以為我在暗示。

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晏明朗誤會了,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尤為難受。

但好歹算是能把陳謹的錢還給他了,這也是件好事。我這麽安慰自己。

我把那疊紙幣連帶信封封好,不敢再像之前一樣随時帶在身上,便壓在了床墊下,準備等陳謹來打工的那天,再回來拿給他。本來住得就很近,一來一回也花不了多長時間。

可我再也沒遇到陳謹。

甚至我給他打電話,他都沒有接,給他發消息,也同樣如同泥牛入海,有去無回。

我去問老板,不斷地跟他重複“謹”。

他擺擺手,說了三個字。

我發消息給晏明朗,問他那三個中國字是什麽意思。

他告訴我,就是“辭職”的意思。

一股寒意頓時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不明白。

丢了他的錢,的确是我理虧,可我明明說了要還他的,有必要生氣到絕交的地步嗎?

就算真的要絕交,難道不應該跟我說清楚嗎?

原來,他和晏明朗一樣。

什麽事,只要他們做好決定就好,從不會去考慮別人的心情。

可我依舊是放不下他。這些天他對我的照顧,都是真的。我不想就這麽失去這個朋友,就算死也要死個明明白白。

于是我決定去找他。

那天出門時我把錢也帶上了。被偷過一次,這次我的手一直放在衣兜裏,緊緊地握着那個裝滿了錢的信封。

在以前的交談中,我知道他就在兩條街外的T大讀書,好像是學工商管理的,但除了這些,再詳細的我就不知道了。

提前查過路線,做足了功課,我鼓起勇氣出了門。

為此,我特意向本來就不喜歡我的老板又請了一天假。

跟老板解釋的時候,我知道他分明懂我的意思,可他還裝作聽不懂,直到我把歪歪扭扭地寫着“請假”兩個字的紙遞到他面前時,他才一臉“你可真是不識擡舉”的表情答應了。

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這個工作非得玩完不可,可沒辦法,比起工作和金錢,我覺得朋友對我來說重要得多。

我沒上過大學,事實上我只上到10年級,也就是Z國的初級中學,就結束了我的讀書生涯。16歲父親公司破産後,大學這個詞彙徹底跟我斷了瓜葛。

走在T大的校園裏,身邊的人都是和我同齡的年輕人,他們臉上自信的表情讓我羨慕不已。

我發現路過的人們都會多看我一眼,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

我知道我有一張好皮囊。一張精致的東方美人臉,一頭純天然的微卷的栗色短發,只是看起來缺乏男子氣概了點。但只要不是跟像Eric和陳謹那樣高大帥氣的男孩站在一起,我還是很引人注目的。

比起那些大方地跟我搭讪的學生,我反而沒他們的自信,直到遇到一個英文口語超棒的女生,我才終于鼓足勇氣詢問她:“請問你認識工商管理學院的陳謹嗎?”

“當然!我就是工商管理學院的,陳謹可是我們院裏的名人!”

沒想到會這麽順利,我大喜過望:“太好了!”

她呆呆地望着我:“你……”

“怎麽了嗎?”我随意地擡起胳膊擦了擦臉,以為自己的臉上有什麽髒東西。

她咬了咬嘴唇,臉漸漸有些紅:“你的眼睛怎麽這麽漂亮?”

我不以為意地摸了摸右眼:“是嗎……那個,麻煩你能幫我聯系他嗎,我找他有點事……”

她回過神來,尴尬地不敢看我:“走吧,今天有籃球賽,我們學院對土木工程,陳謹可是主力哦。”

路上她不斷地跟我講陳謹學業是如何如何厲害,籃球場上是如何如何大殺四方,我的心情也被她感染得雀躍起來。

走了十分鐘,我們就到了T大的體育館。

她帶着我來到了籃球館,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陳謹。

他的個子在那些打籃球的同學中不算最高的,可那初顯男人氣概的修長身材和帥氣的臉卻是最出衆的。觀衆席上的女生們的目光幾乎全投注在同一個方向,随着他的移動,女生們的後腦勺也跟着移動着。

比賽還沒開始,籃球館裏就已經人滿為患了。

帶我來的女生拉着我走到最前排,然後朝陳謹揮了揮手:“陳謹!有人找你!”

我突然緊張起來,心髒砰砰咚咚跳個不停,在耳朵裏的聲響比籃球打擊地面的聲音還要大。

我看到陳謹轉過頭來,在和我目光相對時,他似乎皺了下眉,卻沒有走過來。

我身邊的女生又大聲喊他:“陳謹!”

就在這時,一個老師模樣的人穿着裁判的衣服走到籃球場中。

身邊的女生“啊”了一聲,轉頭跟我說:“比賽要開始了,等下再找他吧?”

我點了點頭。她拉着我找到一個偏僻的位置坐下。

像我這種身材,以前上學的時候都被打發去打桌球什麽的,從來都是跟籃球無緣的,甚至連橄榄球都沒有人會邀請我一起玩。

出于自卑的心理,我往往會對籃球和橄榄球表現得不屑一顧,可看着陳謹在球場上盡情奔跑的身影,卻終于無法掩飾心中的向往,不知道什麽時候,我開始跟着身邊的學生們一起喝彩起來。

結束的時候,有一種自己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球賽的錯覺,我因為興奮而臉頰通紅。

女生帶着我又跑到前面去,幹脆拉着我走到陳謹面前。

他正靠着籃球架喝水。

身邊圍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他卻像是聽不到也看不到似的,盯着球館上方的某個位置。

我被拉着鑽進人群,站在他面前。

“謹。”

陳謹的視線終于垂下來,他看着我,用和平時很不一樣的,非常淡漠的眼神。

我因為他那冷淡的眼神難受起來,從衣兜裏拿出那個一直捏在手裏而顯得皺巴巴的信封。

我局促地扯出一絲微笑:“謹,這個還給你。”

他沒有接,甚至似乎并不關心那是什麽,只是很冷淡地問我:“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我呼吸一頓,磕磕巴巴地說:“我……我一直聯系不上你……打工那邊……你也一直沒去……”

他說:“我已經不在那裏打工了。”

雖然早就知道了,可我還是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問他:“為什麽?”

他滿不在乎地說:“本來就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我垂下頭:“謹,我們不是朋友了嗎?”

陳謹沒有說什麽,轉過身去。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拉他,他卻推開了我的手,皺起眉來。

他看着我驚慌的眼,片刻後嘆了口氣:“我們是不一樣的,Shaw,你還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

如果明白,我也不會貿然來找他了。

他抿了抿嘴角:“Shaw,社會層面不同的兩個人,說什麽做朋友,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怎麽就……上升到社會層面了?

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無奈地笑了笑,卻含着幾分諷刺:“朋友,我多得數不清,只要有錢,什麽樣的朋友我沒有?Shaw,其實我并不在乎救濟你,可我不喜歡太虛僞的人,你明白嗎?”

虛僞?

他在說我嗎?

陳謹冷淡地瞥了我一眼,轉身走開了。

我還在思考他話裏的意思,回過神時,他已經不見了。

我聽到身邊的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即使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可看他們輕蔑的眼神,似乎我是什麽令人不齒的社會敗類。

可我做了什麽?

帶我來的那個女生一臉尴尬地看着我:“你……”

我也尴尬極了,低下頭,看到了還握在手裏的信封。

我居然又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嘆了口氣,我擡頭看着眼前的女生。她應該是一個很有善心的女孩,因為我在她眼裏看到的不是輕蔑,而是憐憫。

我把手裏的信封遞給她:“幫我交給謹好嗎?”

她點頭答應了我。

我朝她笑了笑,轉身離開。

我仍舊無法理解似乎一夜之間變得陌生的陳謹在想什麽,我也不知道我犯了什麽可以讓他對我不齒的大錯。

我是真心想把他當朋友的。

真是可惜。

這麽想着的我,心情卻絕非只是一句“可惜”那麽輕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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