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剛在馬車上坐下,銮鈴整個人虛脫一樣靠在座位上動彈不得,竹凊卻是一肚子話要問,銮鈴一擡手擋住:“倒茶,倒茶!”
竹凊不知銮鈴怎麽了,忙地倒茶,稱贊道:“小姐,你的詩做的這麽好?竹凊原來怎麽不知道?”銮鈴一口氣把茶喝光,渾身還是發熱,也顧不得竹凊的話,沒了扇子,只拼命拿手在面前扇風。
“怎麽了?”這麽煩躁的動作把竹凊吓了一跳。銮鈴邊扇風,又邊拿起茶壺往嘴裏灌,咕咚咕咚下去半壺,才呼出一口氣,軟軟靠在那裏動彈不得:“緊張死我了,好緊張啊!”
“啊?”竹凊瞧她一臉淡淡,仿佛很胸有成竹呢。
“我第一次去面試,見那日本老總的時候都沒這麽緊張。”銮鈴自顧把臉貼在馬車上,喃喃道。直到驚鴻苑下馬車,銮鈴才忽而問:“我以前會跳舞麽?”
她剛剛做那個瑜伽的彎弓動作,本來以為會困難,後來才發現身體還算柔韌舒暢,并不是個常年沒動作的人。竹凊一笑:“當然,小姐當年的胡旋舞跳得最美,和壽王妃的‘傾杯舞’號稱‘長安雙絕’。”
澄心池上天空低垂,黑沉沉的,像是烏雲翻墨。
不知何處飄來簫聲,纏繞着依依楊柳間,銮鈴聽着那簫聲,望着澄心池上那波光暗影怔怔出神。竹凊陪着站了會兒,忽而走上前,輕道:“小姐,我們也有一陣子沒出去了,不如今日去看看李先生把扇子寫好沒?”
銮鈴不語,擡眸看天。竹凊也随着往天上一看,天色像含了沉甸甸一汪墨,忍不住要潑灑下來,恐怕不一會兒就有一場大雨。于是讪讪一笑:“今日天氣不好,還是改天吧。”銮鈴卻是徑自問:“這吹簫的人是誰?”
“是風冽。”竹凊忙道。
簫聲沉靜孤絕,頗有不凡氣勢。原來竟是他。銮鈴微一笑,這風冽也是個奇人,平日看不見他的影子,但只要她需要,有時不需她出聲,他就會悄無聲息出現,把事情做完,又悄無聲息離開。想來,之前能那麽形影不離地跟在李墨兮身邊,定然也不是個普通人。
“風冽。”銮鈴叫了聲。
風陡然大了,澄心池上波瀾頓起,簫聲卻是陡然停滞,銮鈴回頭,風冽已悄然立在身後。她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把這信交給我父親,父親把信看完,你才能回來。”
“小姐!”竹凊一急,被銮鈴擡手止住。風冽神色遲疑:“王妃,王爺有命——”
“王爺既然讓你聽命于我,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只管去做。”銮鈴驀然轉身,重新望着澄心池,不容質疑。風冽見她衣袂翻飛,氣勢凜然,終是去了。見風冽去了,竹凊才上去抓住銮鈴,怨怪道:“小姐,你為何還要讓大小姐過來?”
“姐姐不進來,我怎麽好意思出去?”銮鈴反手握住竹凊,不以為意道:“我答應過姐姐,要替她想辦法的。”
“可,上次你已為他們制造機會了,是王爺執意不肯罷了!”竹凊急得跺腳。
他不肯就是不愛了嗎?
銮鈴抿唇笑:“幫人幫到底。何況,凊兒,你看我現在耗在這裏,這樣的日子,你快樂嗎?或者你覺得我很快樂?”
“……可,可是,今天天也不好,說不定大小姐還會埋怨你這種天把她叫過來呢。”竹凊就知道說不過銮鈴,當然銮鈴是說到了她心坎上。銮鈴又笑:“正是天不好才讓她來的,這幾天我一直在等呢,姐姐必定能理解我的苦心。”
竹凊不解,銮鈴也不解釋,只定定望着竹凊,溫聲道:“凊兒,等姐姐順利進了這王府,我們一起離開吧?”
天邊一個炸雷響起,竹凊吓得一哆嗦,臉色微微發白:“離……開?去哪兒?”
銮鈴仰頭不做聲看了看那“噼噼啪啪”閃着雷電的天幕,笑容淡定,她曼聲道:“離開這裏,便是海闊天空。”一道雪亮的閃電把她的臉頰照得雪亮,她紋絲不動,微笑道:“大唐的天空這麽大,我們離開這裏,可以踏遍千山萬水,看盡天下風景,随性任情再沒有拘束,當然……還可以嘗盡天下美食。”
銮鈴說最後一句時,卻是引誘地望着竹凊,已經吃到了天下最美的美味一般,美滋滋的。
“好吃的?可以吃很多好吃的?”果然,聽着前面的話竹凊還是一臉驚恐,像是聽到大逆不道的話一樣,可一聽到“美食”,神情就有一種深深地向往和癡迷。銮鈴重重點頭,竹凊心花怒放:“那小姐,下次我們出門的時候直接溜走吧,我再不想回來了!”
“那不行。”銮鈴一本正經:“我答應了他按時回來,何況,就算走,也得給他一個交待。”
竹凊嘴巴一撅:“他是堂堂都夏王,還要我們什麽交待?”銮鈴笑容微斂:“正因為他地位不凡,要忌諱的就更多,若不然,他又何須耐着性子留我到現在?”說着,她轉眸看向那風煙彌漫的水面,慢慢道:“好聚好散,我不想他難過,也希望他不要讓我日子難過。”
雨噼裏啪啦驚天奪地一般砸下來的時候,風冽帶着蕭裛琖前腳剛剛邁進疏影殿。風冽今日去了很久。他把信交給蕭華,蕭華看完信之後,神色凝重,坐在窗下愣神兒愣了半響,才把信交還給他,讓他拿着信去見蕭裛琖。
蕭裛琖看完信,便讓他帶着她來都夏府。
他自然把她帶來了,這是王妃信中的意思,只是他有些不能相信,更不能明白,那封信竟是懇切地勸說蕭華成全李墨兮和蕭裛琖。
銮鈴迎蕭裛琖進門,望着屋檐下飛瀑似的的雨簾,贊嘆句:“好一場及時雨!”
風冽離去的身影一滞,他下意識回頭看她,她已扶着蕭裛琖往內殿去了,只留下一個淡淡的背影。
院子裏雨撲天遮地,騰起一團團白霧似的水汽,茂密海棠下那一架秋千被雨淋透,濕漉漉承接水花,秋千上那兩只小小的金鈴,在風雨中搖擺着,發出“叮鈴鈴”清悅的聲響。
晚飯就擺在疏影殿中,銮鈴命舞月去請李墨兮。李墨兮正在書房內看輿圖,暗沉的雨光透過窗濺在他臉上,他神色冷定。舞月來之前還特意打扮了一下,可沒等她把話說完,李墨兮臉色一沉,她已吓得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李墨兮擺手命她下去,喚了聲:“風飐。”卻是進來一個一身灰衣利落的年輕男子。
李墨兮問:“是誰送裛琖過來的?”
“風冽帶了王妃的書信去蕭府,也把蕭小姐一起帶了回來。”這風飐并無風冽一身冰雪至冷,看着斯文而清秀,倒有幾分随和。李墨兮又問:“下午你聽到她說的要離開的話——可聽得真切?”
“回王爺,王妃确實說,好聚好散,她不想王爺難過,也希望王爺能讓她的日子好過。”
李墨兮把墨筆往筆架上一擱,墨汁濃稠漆亮,一滴一滴落在整潔的桌面,他卻負手立在窗前,望着那聲勢浩大的雨幕,凝神不語。風飐靜立片刻,見李墨兮再無話,正轉身要走,卻是李墨兮忽而道:“讓那丫頭回話吧,說我一會兒過去。”
李墨兮倒想看看銮鈴到底意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