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半夜三陪
晚上十一點,我把車停在了水宮門口,這是家營業到淩晨四點的火鍋店。一邊鎖車我一邊給他打電話,電話通了他卻沒接,然後我就看見他出現在大廳入口處,并向我晃了一下手機。我挂斷電話向他走過去,發現他臉上堆着笑,眼神卻充滿戲谑。
于是一進門我就對他說:“手機借我用一下。”
“幹嘛?你手機要沒電了?”他不解地看着我,卻毫不猶豫地将手機交到我手上。
我立刻翻開他的通話記錄,直接看最上面那個未接來電存在手機裏的名字:蟲交。果不出我所料,就猜到他存我的號碼肯定不帶正常的。我狠狠地瞪他一眼,将那兩個字改成了“岳哥”,然後把手機還給他說:“再讓我看見你亂寫我的名字,我就把仙人球塞你被窩裏。”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轉身往裏走。“我訂好位置了,就等你點菜了。”
他把我帶到一個把角的小隔間裏,隔間的一面是窗,三面是镂花木制栅格,雖然不隔音但看上去挺雅致的,裏面是高出地面約一尺的有地熱的榻榻米,上面有一張帶電磁爐的小方桌,四周扔着幾個軟墊子。
我們脫了鞋爬上榻榻米之後,服務員送來了菜單。
“你随便點吧,我買單就行。”我把菜單扔到他面前。
他看我一眼,便不客氣地在菜單上勾起來,點完了菜才問我:“你要鴛鴦鍋、清鍋還是骨湯鍋?”
“你能吃辣嗎?”
“能吃一點。”
“那骨湯鍋吧,回頭弄一碟辣椒醬蘸着吃。”
“行。”等服務員走了他才對我說:“看不出來你不吃辣,我還以為你挺能吃辣的呢。”
“從哪看出來的?”
“說話尖酸刻薄的……”
“你說話好聽?咽得人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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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就小康牛肉醬那水平,跟我比,你堪比泡椒鳳爪。”
“你泡椒豬腳!”
“說你刻薄,你還非得配合我,唉……”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我瞪他一眼,想自己跟一個小屁孩逗嘴皮子也挺颠覆我形象的,便沒再說話。
服務員送菜速度奇快,屁股還沒坐熱呢,一車五顏六色暈素搭配的菜、各種料碟和一鍋熱氣騰騰的骨湯然鍋就送了過來。
看他點的量夠三四個人吃的了,所以我問了句:“晚上吃飯了嗎?”
“沒。你吃過了?”
“嗯,不過吃的也不多,還能再吃點。”
“那我點的有點多。”
“不是有點多,是太多了,你這是眼大肚小,如果每樣半份應該正好。”
“人家營業到後半夜四點的,要賣半份還賺誰的錢去?”
“你倒挺會體諒商家的,你怎麽不體諒體諒我?我明天八點還得上班,非讓我半夜請你吃飯。”
“我這不是心情不好嗎?”他小聲嘀咕了一句。
“呦,看不出來,心情不好點這麽多菜。”
“有些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想使勁吃,你不知道嗎?”他瞥我一眼。
“那得多沒心沒肺的人啊。”
“岳……”他瞪着我把那個“蛟”字咽了回去。“你還能不能叫人好好吃飯了?”
“你叫我聲岳哥我就不說你了。”
“岳什麽哥?差十幾歲呢,叫岳大叔還差不多。”
“淩過!你想讓我把這鍋湯攉你臉上是吧?”我摔了一下料碟。
他這才看着我,為難地說:“叫不出來。”
“你那些同學個個都叫得出來,就你叫不出來?怎麽的?你比人家多一條尾巴就不是純人類了?”
“你閉嘴!”他突然就生氣了,眼裏有三分煩躁七分怒火。
我沒想把他惹急了,但他真不高興了,我就偃旗息鼓了。“算了,不跟你個小屁孩一般見識,趕緊吃吧!你不是沒吃晚飯嗎?”
接下來我們便都默不作聲地開始吃,一時間熱氣充滿了整個小隔間,窗玻璃上蒙了厚厚一層水霧,隔間裏更是顯得雲霧缭繞的,雖然面對面坐着,但對方的臉都有點看不清了。
大概吃了快一個小時,我早就吃不下了,淩過掃蕩了大部分的牛羊肉和海産品,又吃了近一半的青菜,終于打了個飽嗝擡起頭來。
“我操!真是人間仙境。”他似乎剛發現面前已經白霧彌漫似的,然後轉身拉開了窗戶,不經意地往外一看,立刻轉身趴到了窗臺上大叫一聲:“靠!下雪了!”
“啊?”我挺意外,出來時雖然是陰天,但挺暖和的,一點也沒有下雪的跡象。我也湊到窗戶邊上往外看,果然,大片大片的雪花正漫天飛舞地落下來,在燈光的映照下閃着白光,像暗夜精靈。地面上已經鋪了薄薄的一層雪,看這架勢,用不了一個小時,就能踩上去咯吱咯吱響了。
“這才叫聖誕節。”我感嘆了一句。
“嗯。”淩過應了一聲,仍然看着外面飛舞的雪花,小聲說:“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吧?沒想到能下這麽大。”
“等吃完飯如果還不停,估計能在路邊堆雪人了。”
“嗯,我要堆一路雪人。”說着,他就笑了起來。
“進來吧,剛吃完熱的就扒窗戶,小心着涼。”我拉了拉他。
他順從地把身子收回來,關上了窗戶,并在邊邊處留了一條縫。小隔間裏的霧氣這會已經散了大半,于是他看着我問:“你吃飽了嗎?”
“早飽了,本來就不餓。”
“我也差不多了,歇會,過會再接着戰鬥。”
“你真要耗到人家打烊?”
“不啊,不是說三點走嗎?”
“還有兩個多小時呢,幹坐着啊?”
“坐着呗,躺着也行。”說着,他拿起一個靠墊當枕頭便真躺了下去。但榻榻米沒那麽大,他腿伸不直,半蜷着,然後擡頭看了看我說:“陪我說說話吧。”
“呦,我這突然變成幹三陪的了,陪吃陪喝陪聊。”
“陪吃陪/睡陪聊才是三陪。”他壞壞地笑了,拍了拍我旁邊的靠墊說:“來,你也躺下吧,我們邊睡邊聊。”
“你喝多了吧?”我瞪他一眼。
“就兩瓶啤酒我還真多不了,要不是怕你說我,我能喝十瓶。”
“十瓶?你酒鬼呀?”
“真不是,就是喝不醉,從小練的。”
“你從多大開始喝酒的?”
“兩三歲吧。”
我震驚地看着他:“兩三歲?你爸媽……”忽然想到他媽早就沒了,我趕緊改口:“是你爸不管你?還是他教你的?”也許喪妻之痛讓一個男人醉生夢死連累了孩子?
他眼裏閃過一絲暗淡,輕輕地說了句:“他不管,是我姥姥教我喝的。”
“啊?”我真是不知作何感想了。姥姥?一個經受喪女之痛的老人?白發人送黑發人,也許讓她喪失了理智,教那麽小的孩子喝酒。
“我姥姥挺好的。”他又說,勾起嘴角笑了笑,雖然夾帶着一絲惆悵,卻也滲透着一絲幸福。“我是姥姥養大的,沒有她,我早死了。但她現在年紀大了,不能再陪我喝酒了,所以一到12月25號這天,我就不知道該不該去看她。去吧,怕她看到我就想起我媽,不去吧,又怕她一個人胡思亂想。”
“那……你今天到底……”
“去了。”他知道我想問什麽便直接回答了我。“看着她哭了一個多小時。小時候,我跟她特別有話說,但自從她年紀大了以後,我跟她的話越來越少,有時候看着她,竟半天不知道應該對她說點什麽。”
“小時候說什麽,現在就說什麽呗。”
“小時候的話都是沒什麽營養的,誰家的小孩在玩什麽吃什麽,誰家的小孩為什麽挨揍了,誰家和誰家的小孩打架了,天為什麽下雨了,樹上的蟬為什麽叫了,冬天為什麽那麽冷了……現在還說這些?姥姥肯定以為我受刺激了。”
“你現在的學業、生活、喜好跟朋友,不是一樣可以跟她說嗎?”
他看了我一眼,眼裏的惆悵更明顯了。“她……聽不懂,很多事……她理解不了,她不知道什麽是網絡,什麽是朋友圈,什麽是興趣,什麽是天性,什麽是……自由。她人很好,很會照顧人,但她不知道如今的社會已經發展成什麽樣子,也不肯接受這個世界的變化。有時候我跟她講,她會很認真地反駁我一句‘瞎說’。所以慢慢地,我跟她的話越來越少,但我還是很愛她,所以我越來越害怕見到她,怕我讓她覺得失望,因為我沒有成為一個她心裏希望那樣的乖小孩。”
“她希望你什麽樣?”我不免有些好奇,這個一直活在過去的老太太,按道理來說無非就是封建和保守。
淩過沉默了半天,才輕輕地說了一句:“她希望我不要上大學,十八歲就結婚生孩子,孩子要姓我媽媽的姓,永遠也不要跟我爸見面。”
我再一次震驚地看着他,已經無話可說了。處理過那麽多離婚的案子,什麽古怪的人都見過,但這麽奇葩的老人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見我沒再接話,淩過忽然坐了起來,然後胳膊支在膝蓋上,手托着腮看着一臉錯愕的我,問道:“你說如果你是我該怎麽辦?”
我搖搖頭後回答他:“我如果不出來,因為我不是你。”
“算了。”他失望地往後一靠,眼睛盯着天花板,有氣無力地說:“反正我已經違背了她的意願,上了大學,不但沒有結婚生孩子還不喜歡女生,更不可能有孩子,甚至也會跟我爸見面。我沒有一點是按她的意願活的,現在能做的只有能瞞多少瞞多少,她不知道就不會生氣和失望了。”
“你上大學的事她還不知道嗎?”
“知道了,是一個月前知道的,我大姨不小心說漏了嘴。”
“就是逝去的時光的老板?”
“嗯。那個店是我姥姥的,雖然姥姥從來不去店裏也不管事,但錢是她出的。十年前,她鄉下有一大片地,後來動遷,賠了她一套房子還有好大一筆錢,具體有多大一筆,我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夠她花好幾輩子的。”
“那也得看怎麽花吧。”
“那倒是,姥姥很勤儉,那筆錢她除了買下逝去的時光那棟房子以外,也沒再幹別的了,聽說都存起來了。這些年,逝去的時光生意雖然不是多紅火,但房子是自己的,還是賺了不少錢的。上個月她想用賺來的錢給我買套房子準備結婚用,我大姨不同意才說漏嘴的。然後她就哭了好幾天,我都沒敢回去看她。”
“那……你爸又是怎麽回事?”感覺他姥姥在是記恨他爸爸。
他嘆了口氣,沉默了半天才說:“我媽沒死之前我姥姥挺喜歡我爸的,主要是因為我,她才恨我爸。”
“因為你?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