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咩咩的羊

集訓的平穩過渡期很快就過去了。一大鍋蘿蔔湯,咕嘟咕嘟煮吧煮吧,眼看着就要煮熟出鍋了,總得往這口鍋裏倒一些調味劑。

半個多月的摸底考察過後,教練組分析決定,把男雙組二十多名小隊員的原組合打散,重新分配,探讨更合适的配對搭檔。

訓練結束,蕭羽剛剛被杜老大叫過去交待了幾句,回來就聽到場地邊上一陣躁動。

“哇!!!!!!!!!”

卓洋突然張開嘴爆出一聲哀嚎,然後開始大哭!

“炯炯,炯炯,嗚嗚嗚,啊!!!!!!!!!!”

卓洋一邊抹眼淚一邊叫喚陳炯。

場地四周一圈兒的人面面相觑,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呢?挺秀氣可愛的一個小孩哭得這麽明媚憂傷,頓時讓人同情和心疼起來。

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家寶貝炯炯出什麽事了,號喪似的。

蕭羽心裏清楚是怎麽回事。杜教練剛才對他說,你個子偏矮,劉雪寧又太高,你們倆相差十五公分,前後場銜接不上,打着打着都能給我打“禿嚕”了,不合适!這回分配你和陳炯搭檔,試一試感覺,看看你們兩個人的打法和步伐襯不襯!

卓洋哭得淚花亂墜,完全不避忌旁人的驚悚眼光,用力拿手揉眼,把兩只圓圓的眼睛揉成紅兔子,一張細白小臉蛋都給抹成小花瓜了。

陳炯從教練那裏跑回來,急吼吼地抱住卓洋安撫:“洋洋,洋洋,你別哭嘛,哎呦,你你你,你不要哭得這麽兇……”

卓洋擡頭一看蕭羽朝這邊走過來,于是更加哀怨了,捂着臉嗚嗚嗚跑走了。

陳炯丢給蕭羽一個郁悶無奈的眼神,也跟着跑走了。

蕭羽撓頭,果然平淡的日子背後,是暗藏的各種“驚喜”。

一群蘇幫的小孩和另一群遼幫小孩也在那裏各種哀叫和滿地打滾,因為兩座紮紮實實的山頭都被從外部擊破打散了,互相交叉配對,讓很有地方榮譽感的小隊員們頓時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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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不能和自家兄弟一起上場拼殺了,竟然和對家山頭的某一只小壞蛋成為了同一戰壕的戰友?就是那個和咱搶有風景的房間,搶淋浴間噴頭,搶食堂飯盆裏最後一只番茄大蝦的小壞蛋吶!嗷嗷,嗷嗷!

唐曉東在一旁輕笑:“咳,這些孩子,其實和誰配對不是配對呢!進了國家隊本來就不像以前,在自己家門口那一畝三分地上精耕細做了!國家隊是機械化大生産嘛,所有隊員重新排列組合一遍,哪兩個合适配對就配對,誰還管你是哪個省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呢!”

蕭羽倒是覺得他可以理解卓洋的玻璃心。那小孩年紀不大,第一次進國家集訓隊,眼瞧着就被別人把他的搭檔給撬走了,小孩肯定受打擊了,覺得自己被教練組抛棄了,被邊緣化了!

“小羽,我給你調的飲料,記得喝哦!別喝你帶的白開水,那個對身體不好,你出汗很多,只喝普通水很容易水中毒的!”唐曉東唠唠叨叨得,說話間很殷勤地遞給蕭羽一只運動水壺。

唐曉東這家夥是那種活得特別精致精細的人,這種精致絕不僅僅體現在淋浴間裏那些法文牌子的洗發水以及電動的修眉刀刮毛器。每次來館裏訓練,別人只帶一個水瓶子,他要帶三只高矮胖瘦顏色質地都不一樣的水壺!

每一次看到唐曉東認認真真地從背包裏掏出閃爍了紅黃綠交通燈一般三種顏色的水壺,在長條椅子上擺成一溜,蕭羽就忍不住捶牆想樂。

可別以為這家夥是個水罐子。唐曉東喝得并不多,喝水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每個瓶子打開喝兩口,慢悠悠品茶似的,絕對不像陳炯那種飲牛飲驢的粗蠻喝法。

那三只水壺裏是不同的內容。只有一瓶是涼白開,另一瓶是蜂蜜鹽糖水,還有一瓶是檸檬氨基酸飲料,都是他前一晚自己調配好的。

蕭羽瞧着遞過來的五顏六色的“信號燈”,客客氣氣地說:“謝謝東哥!……不好意思總是喝你的,你告訴我那個檸檬水怎麽調得呗?下一回我自己弄!”

他嘗過幾口鹽糖水,實在受不了那個又甜又鹹又黏糊的詭異抽搐口感。他寧願水中毒也不想舌頭抽筋。

唐曉東對他的客氣很不以為然:“反正我一個人喝不了這麽多,拿回去也是倒掉了,你不用自己做的,你就一起喝呗!”

蕭羽的确就是客氣客氣,他這人尤其特別懶散和随意,從來不窮講究,燒飯做菜他都不會,哪裏想得起來每天晚上還要自己做運動飲料啊!

男雙組的小組長兼老大哥李桐從蕭羽身後走過,随手拍拍他的肩膀:“小羽毛,加油好好練哈,長臉吶,把握住機會!”

“唔?……”蕭羽被拍得沒摸到頭腦,覺得好像忽然人人都對他重視起來!

唐曉東暗暗瞄着蕭羽。其實他們老隊員年年看着集訓隊走過場,教練看中了哪些小隊員,哪幾個人可能會留下來,哪些人随後就要卷鋪蓋滾回省隊,心裏都有數的。

蕭羽這小孩蔫不唧唧地一個人來的,在人堆裏貌似不顯山不露水,卻一出手就嶄露鋒芒。杜老大先前給他搭了劉雪寧,現在又換成陳炯,其實就是在給蕭羽找合适的配對搭子,是想要留他的!

唐曉東為這個想法心裏挺得意的,尤其覺得自己很有眼光。這小子上一回和李桐展翔對練的時候,才一出手,咱唐少這行家就知道他行不行!

展翔把他那一紅一黃的兩只靓鞋搭在肩膀上,提着背包,一雙穿了白襪子的腳踩在地板上,慢悠悠往門口走,腰杆挺得很直,走一路引來一路的回頭率。這厮對外號稱國羽男模隊的“隊草”!

展翔沖蕭羽點點頭,用目光打招呼,繼續埋頭走路。新來的小隊員裏,展翔覺得自己也就能跟蕭羽點個頭,對其他人更加的不熟,也不感興趣。

蕭羽趕緊對展翔擺出一副笑眯眯純潔無害的好人臉,就差在嘴唇裏露出兩顆傻乎乎的兔齒大門牙。

他看出展翔這人可能性格比較冷淡,每天來訓練館打球就真的是來打球,多餘的廢話一句也不說,既不像唐曉東這麽熱絡寒暄殷勤招呼,更不是陳炯那一類上竄下跳招貓逗狗型,甚至都沒有老大哥李桐的平易近人,時不時和小蘿蔔們開開玩笑。

他再一次瞄準了展翔的番茄炒蛋鞋,忍不住悄悄問唐曉東:“咱國家隊隊員的鞋都是自己配備的?還是隊裏有統一裝備?”

唐曉東一說這事就一肚子的牢騷:“都是自己掏錢買的,哪裏有什麽統一裝備呢!球拍、拍弦、衣服、球鞋都是自己花錢,以後指不定要讓咱們每天訓練自己扛一筐羽毛球來!……這年月,在飯館打工跑堂做個服務員,每人還發一身工作服呢!咱們好歹也是國字號的,簡直比總局大院隔壁那間海底撈火鍋店的打工妹還不如呢!”

唐少在隊裏也算工資水平不低的,只是每月收入除去購買打球的裝備,還要購置時尚休閑娛樂清潔美化陶冶情操的各類私人物品,七七八八得也就剩不下什麽。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舔舔嘴唇,又怕蕭羽覺得他這人小氣,瞄了一眼展翔的後腦勺,低聲解釋:“咱們跟展二少沒法比的,他們家多有錢啊,在北京東郊好幾棟別墅!而且八一隊給國家隊隊員開的工資津貼補助很高的,人家不在乎這幾雙鞋錢嘛!”

那表情語氣分明是告訴蕭羽,咱倆人才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勞動人民階級的窮兄弟,門當戶對,甚至可以在未來考慮在某種關系上進行更深一步的發展。至于展二少,那就是華麗麗的一只孔雀男,貼了金羽毛的,簡直都不能算作是咱自己人!

“哦,原來這樣啊,呵呵……”蕭羽心想,早看出來某人闊氣了。“你們怎麽管他叫‘二少’?”

“他上邊好像有個姐姐吧,所以叫二少啊!”唐曉東聳聳肩,看蕭羽那個沒見過啥世面的小樣兒,聳動嘴角笑了笑,擡頭一指訓練館頂棚那一排一排耀眼的照明燈:“就這些燈,還有總局訓練大院乒乓館、羽毛球館、體操館、跳水館、拳擊館,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場館的那些照明燈設備,都是從他家的廠子出來的!”

蕭羽撅了撅下嘴唇,故意表露出驚悚狀,心裏卻不以為然。別人家有沒有錢的,這種事總之與自己沒啥關系,操心太多反而更加不平衡,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回到宿舍床上,蕭羽瞧見卓洋盤腿坐得像一尊泥菩薩,兩眼流湯,把小泥菩薩的粉面攪和成了泥瓜。

陳炯在一旁環抱着人,洋洋,洋洋不哭不哭!

蕭羽埋頭抓了抓腦頂的頭發,走到小泥菩薩身旁坐了:“洋洋,別哭。你看你這樣,弄得我多難受啊!”

他心裏驀然生出來某種壞蜀黍欺負了小正太的愧疚感!

卓洋用力抹了抹小花臉,見着蕭羽立刻又覺得不好意思。

“洋洋,教練只是想把原有的組合打亂,重新研究合适的配對。最後誰和誰搭檔還沒有定呢,你別着急!”

“唔……我覺得,杜教練對我不滿意,可能想讓我走人了,嗚嗚嗚……”

卓洋說着又快要哭了,想到自己每一回耐力長跑都是掃尾組的最後一名,竟然跑得比本來就很慢的蕭羽忒麽的還要慢!這半個多月本來就承受了很大壓力,現在又被拆了搭檔,頓時覺得人生一片尴尬,前途沒有了光明。

蕭羽揮手打斷他,很認真地說:“洋洋,你怎麽對自己這麽沒信心啊!你已經打得很不錯了,你今年還不到十五歲呢,就已經夠資格進國家集訓隊,你看我這老皮老臉的,我可都十九歲啦,我再不撲騰撲騰都沒有機會了!等你練到我這個年紀,水平實力一定在我之上的!”

“唔……”卓洋眨了眨挂滿淚珠的大眼睛,覺得蕭羽的年齡論十分中聽和有道理,心裏又好受了些,腦袋一歪,靠到了陳炯肩膀上,做情意綿綿、戀戀不舍狀。

蕭羽一看,窘出渾身的生理不适,捂臉樂了:“哎呦,洋洋你可真沒出息!我以為你今兒個哭那麽大動靜哭的是什麽呢,其實你就是哭我把你家炯炯給搶走了吧!”

“唔……哼!”卓洋小臉一紅,把臉埋到陳炯的肩膀窩裏。

小孩從小沒吃過什麽虧,在省隊裏也是被陳炯一路照顧着過來的,那感覺就是炯炯已經是他的人了,明明自己才是“正主”,怎麽突然就被蕭羽撬牆角了呢!心裏頭可真不是滋味吶,小羽毛小壞蛋分明就是第三者插足啊!

蕭羽“嘿嘿”幹樂了兩聲,故意伸手摟過陳炯的肩膀,一顆腦袋也賤兮兮地靠了上去。于是他和卓洋兩個人開始在床上搶炯炯,一人扯胳膊一人扯大腿,左搖右晃,扯得陳炯嗷嗷哀嚎,家暴啦,造反啦,搶親啦,小爺我不賣身吶!

第二天,卓洋在訓練場邊哼哼唧唧哭鼻子的事跡在隊內傳為“佳話”。

這原本就屬羊的小屁孩,于是榮獲教練組官方認可的一枚外號,“咩咩”,就是那個哭得像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羔的傻孩子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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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訓練量大強度的冬訓到了後半程,參訓的隊員們就像是開足了馬力的火車頭,一個個轟隆轟隆地往前奔去,就算是沒有了動力也還有勢頭,就算是沒了勢頭,也還能憑着初到海埂時積攢下的那一股子慣性,一頭往終點線紮過去。

人在封閉環境下的抗壓潛能是無限的,就如同受到擊打的一只皮球,磕到地上就會反彈起來,再抽一把,它又會反彈起來,你不抽它它還不彈,你愈是叮叮咣咣地揍它,它就愈加蹦得歡實!

蕭羽跑在通往滇池的山路上,一路還捎帶着閑情逸致,欣賞沿途的春城冬日風光,在兩排望不見盡頭的懸鈴木綠化帶中間尋覓偶然一現的玉蘭樹。

掐指一算,這已經是海埂冬訓的最後一次長跑拉練。

蕭羽現如今已經習慣了堅定不移地貫徹給全體隊友掃尾斷後的路線方針。

就連楊領隊有一次都忍不住笑咪咪地誇獎,你們這些小孩都應該好好學學蕭羽,人家是耐力跑成績最靠譜、最穩定的一個,不逞能,不急躁,不作弊,不棄跑,不掉隊,而且堅決不超越!= =

時不時有昆明當地的骨灰級粉絲球迷蹬着小自行車,從身後趕上來。

球迷們熟知內情和國家隊的訓練路線,埋伏已久,這時從路邊各個小樹叢裏一躍而出,舉起長焦鏡頭,在耐力拉練的隊伍裏尋找他們熟悉的面孔,然後騎上自行車、運動小輪車和摩托車,蜂擁追上來,向累得呼哧帶喘滿頭冒汗的明星隊員索要簽名合影。

蕭羽遠遠地瞄着,瞧見男模隊隊草展二少也被粉絲團圍攻了兩個回合,一路跑着一路還得應付四面八方湧來的騷擾和簇擁,手掌心濕滑得都捏不住簽字筆,硬是體力素質再好也被三五個靓妹七嘴八舌糾纏得倒不上氣兒來,簽名字的手都抖索了!

而內部外界一致號稱隊花的男模二隊隊員譚冰,被圍得連後腦勺都望不見了。粉絲手中的大炮筒恨不得架到譚冰的肩膀上,一聲一聲興奮地尖叫,聲稱要拍下“冰花兒”的額頭鬓角被汗水浸濕浸透之後,霧水迷離的性感小模樣!

展翔在亂哄哄的人叢中悄悄回望蕭羽,看了好幾眼。

被那一群烏泱烏泱的粉絲騷擾得很鬧心。這年頭粉絲團都有統一裝備了,而且都是配備了座駕的!

其實若不是想等一等那個慢得要命的小孩,幫他多領跑幾步,展二少早就跑沒影了。

蕭羽沒有粉絲,一個人悶頭在後邊跟着跑。

他褲腰後身挂了個塑料小水壺,裝着從唐曉東那裏分來的一半檸檬氨基酸水。随着胯骨關節擺動轉承的節奏,那小半壺水在屁股蛋上一颠一颠,頗有韻律感,美得他時不時輕松歡快地扭一把小蠻腰,渾身每一塊肌肉都配合得其樂融融。

擡頭瞧見隊花、隊草的狼狽相,忍不住幸災樂禍,怪不得前幾天老隊員在食堂飯桌上開玩笑,混在昆明海埂基地的江湖守則頭一條就是“防火防盜防粉絲”哇呀呀!

陳炯傻乎乎地盤問大蘿蔔們:“防火防盜防粉絲,那下一句是啥吶?”

李桐拍着桌子笑道:“下一句?腦袋不開竅啊你,炯炯,咱國家羽毛球男隊的隊規守則第一條,七個字,‘愛國愛隊愛師妹’呗!”

愛國愛隊愛師妹?

蕭小羽不以為然地聳肩,嘿嘿,這後半句應該改作“愛國愛隊愛師兄”才正确!

他随即又擡手暗暗甩給自己一記軟綿綿的耳光,訓練可能是太枯燥了,真是閑得腦子抽了,你想愛誰啊你?這裏邊哪一個人是能夠随随便便讓你愛着玩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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