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侯府童養媳》作者:于隐【完結】
【文案】
童養媳:“這是什麽書?
他:“風月傳書。”
童養媳:“何為風月?”
他:“男女風花雪月、卿卿我我的談情說愛。”
童養媳:“你讓我看這種書幹嘛?”
他:“你說呢?”
有甜、有爽、有寵。
且看非重生也非穿越的女主,是怎樣擁有精彩的人生!
內容标簽:宅鬥 種田文 布衣生活
搜索關鍵字:主角:秦寶菱 ┃ 配角: ┃ 其它:
第一回混口飯吃
“張家嫂子,真是讓你見笑了,家裏沒有茶葉,也沒有茶杯,我将就着拿碗盛了些熱水,給您潤一潤喉嚨吧。”王氏雙手捧着一個缺了口的大碗,朝張媒婆這邊走來。
張媒婆此時正一個勁地朝着剛進屋的小姑娘身上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一番打量。瞧夠了後,她的臉上漾起大喜之色,問道:“這就是寶菱吧?”
寶菱的娘王氏這時才瞧見自家的閨女回來了,她将碗放在桌上,走近身來,瞧見寶菱頭發濕漉漉的,衣裳還在滴水,憐惜地說:“你瞧,都淋透了,趕緊去換一身幹衣裳來吧,可別染了風寒。”
寶菱應了一聲,便向西房走去。
“你們家寶菱今年多大了?”張媒婆問道。
“才七歲。您也瞧見了,是個苦命的孩子,哪個投胎到我秦家,都只能跟着吃苦。如今得了您給托了個好人家,只要她不再缺衣短食,也算是她的福份了。”王氏抹着眼淚說。
“瞧你說的,那可是威望整個明羅城的靖寧侯府,哪裏能缺衣短食,只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的且等着吧!”張媒婆眉飛色舞,接着道,“我雖只進去過一回,啧啧啧,你可不知道,那府裏面大得跟迷宮似的。我進去後才走了幾步,便暈頭轉向的找不着北了,要不是有人領着,哪裏能尋着路出來。要說府裏的廳殿樓閣可是多得數不清,夫人小姐們個個穿着錦衣華服,比畫上的人還矜貴,就連府裏的丫頭婆子們都穿得跟村裏的地主婆似的,可講究着呢。寶菱這丫頭可是有享福的命喲。”
王氏想象了一下張媒婆描繪的靖寧府,覺得天上仙宮也不過如此啊,若寶菱能去這樣的人家,她這個做娘的自是喜不甚收,可她并沒被這喜事沖昏了頭腦,細細思量一下,突然峨眉一蹙,擔憂地問道:“只是……,這麽高貴的名門望族,怎能瞧得上我家寶菱?”
張媒婆的眼神立馬躲閃了一下,眼珠子胡亂地轉了轉,哄道:“嗳喲,你且別着急,我先帶着你家寶菱去侯府相一相,瞧不上再送回來不就是了。不過,你盡可放心,我瞧寶菱這模樣,侯爺及夫人定能瞧得上。等事成了,你得了豐厚銀兩,也好趕緊給你家寶青娶媳婦不是?”
寶菱在舊櫃子裏翻了翻,她總共也就這麽幾件衣裳,件件都是補丁之上再打着補丁,實在挑不出好的來,她只好換上一身補丁少一些但卻短了一截子的衣裳出來了。
她之所以一身濕透,是因為去山上采蘑菇了。清早上山時,天雖陰暗,并未下雨。
她尋思着趕在下雨之前好多拾些蘑菇,若來晚了,就會被別人拾了去。沒想到雨下得太急,還未待她下了山,就被淋成落湯雞。
淋成落湯雞也就算了,沒想到她一不小心腳下踩滑了,整個身子禁不住往後仰,還摔了個四仰八叉。胳膊上挽着的小籃筐也摔了出去,半籃筐的蘑菇撒了一地。
她咬緊牙關,手掌撐着泥地爬了起來,完全顧不得渾身的泥濘,趕緊去拾撒出來的蘑菇。
待把一個個滾成泥的蘑菇全拾進了籃筐裏,她才感覺到胳膊疼痛起來。她擡起胳膊一瞧,衣袖已被荊條挂破,小胳膊處被劃出三道血痕,細血往外滲着。
她将籃筐放下,鼻子一酸,嘴一癟,屁股一蹲,坐在泥路上委屈地嗚咽起來。
哭了一陣,委屈了一陣,也就回來了。
寶菱換好幹淨的衣裳從西房裏出來了,她将拾來的半籃筐蘑菇拎到屋檐外放着,讓雨水沖洗着它們身上裹滿的泥。
張媒婆又瞧了瞧寶菱,道:“我瞧着寶菱年紀雖小,卻能幹不少活。若侯爺與夫人實在瞧不上,能打發寶菱做丫鬟也行。我可是聽說靖寧府裏的一等丫鬟每月領的的例錢都有一兩銀呢!可比一般府裏的丫鬟高出好幾倍去。”張媒婆吞着口水極羨慕。
去靖寧府當丫鬟?寶菱聞聲驚住了,心頭一喜。就她所知,村裏南頭的月枝在知縣府裏當丫鬟,每次回來都穿着可體面的衣裳了,從不見上面打着補丁,而且她月錢才四百文,就能幫襯家裏不少呢。
靖寧侯府可不知要比縣府高貴多少倍去!她心裏便十分向往了。
只怕是聽錯了,寶菱轉身走了進來,歡喜地問道:“娘,這是真的麽?真的要送我去靖寧侯府當丫鬟?”
“你願意去?”王氏心疼地瞧着自己的閨女。她沒敢當寶菱的面說是讓她去當童養媳。
她知道寶菱還不大懂童養媳是怎麽回事,擔心一說是給別人當媳婦,她就要鬧騰起來不肯去,也就囑咐張媒婆先別跟寶菱說童養媳這回事。
“我瞧寶菱歡喜的模樣,可是願意着呢!”張媒婆喜上眉梢,替寶菱先答上了。
寶菱也猛點着頭,“嗯,若每月能領得一兩的的例錢,我把它攢下來,哥哥就可以早點娶媳婦了,還可以給爹爹買藥,娘也能少幹點繡活,我自己也能穿好看的衣裳了。
王氏聽寶菱這般為家裏着想,又見她那身短了一截子的衣裳,雖然補丁才兩個,可看上去是那麽不合體,一副可憐寒酸的模樣。再想到如今家裏越來越艱難,已經到了要用寶菱從侯府裏換些錢來,禁不住鼻子一酸,又抹起眼淚來。
秦家地少田薄,去年寶菱的爹秦興根因與鄰村人争搶一畝田還被打斷了腿,至今都下不了地,幹不了活。
大兒子寶青今年都二十了,還沒娶上媳婦。王氏為了攢錢給他娶媳婦,攬着繡鋪裏的不少活,日日夜夜地繡啊繡,眼睛都熬壞了,最近瞧人總是眯眯着眼。
家裏還有四歲的寶牧、兩歲的寶芬,他們年幼不懂人事,還需要人照顧。
寶菱自小就沒能像村裏的小夥伴們那般每日只需玩耍和吃飯,也沒有穿過漂亮的衣裳。她才七歲,卻每日要做飯、洗衣,還要經常上山采蘑菇或挖野菜只為去鎮上賣幾文錢。
“寶菱娘,這不是好事麽,你作甚傷心,別家的姑娘想去,我還不給這個機會哩。”
“咳咳咳……”東房裏傳出一陣咳嗽聲。
“寶菱,快,給你爹倒碗水去。”王氏吩咐道。
寶菱趕緊跑進東房,只見她爹秦興根坐在炕上,背倚着牆頭坐着,腳旁還放着一個木盆,一串串雨水落到木盆裏,“滴滴嗒嗒”一陣陣響着。
秦興根見寶菱進來了,長嘆一聲,道:“你娘說要把你送到靖寧府去,咱們安國,除了皇宮,就屬靖寧府最威望了。你若能進得去,本是件大喜事,且不說享福的話,至少吃穿不用愁了。爹只是擔心,你這等貧寒出身,去那等名門望族,會被人恥笑,遭人欺淩。”
他都活大半輩子了,童養媳被公婆姑叔欺淩的事聽得可不少,挨打受罵還算輕的,就連被迫致死的事他都聽過好幾例。
“爹,你放心,我不偷懶,不嚼舌根,就不會有人欺負我。”寶菱安慰道。她心裏思忖着,只要自己手腳勤快,心細一點,主人挑不出理來,哪裏犯得着跟一個丫鬟動氣。
秦興根接過寶菱遞上來的水,潤了幾口。他心裏苦啊,寶菱這麽個懂事乖巧的好閨女,他這當爹的卻要把她送去給人家當童養媳,說是去過富貴人家的日子,可天上哪裏會掉餡餅,還偏偏砸到他們秦家身上?
想來有福沒福那都是命,就讓她去碰一碰吧,便道:“你心裏知道這些個禮,爹也就放心了。”
這時,王氏走了進來,犯難地說:“他爹,要不……這就讓寶菱跟着張家嫂子去吧,這雨我瞧着越下越大,寶青那活估計幹不了,恐怕等會兒就要回來了,……”
秦興根當然能意會王氏後面沒說出來的話。
寶青因為年歲比弟弟妹妹們長了許多,平時就事事護着他們,疼惜他們。
上次,王氏與他商量送寶菱去靖寧侯府的事,說若侯府看中了寶菱,能給不少銀子。寶青當場就急了,回道:“童養媳自小遭公婆姑叔欺淩之事聽過的還少麽?”
他知道爹娘因着急給他娶媳婦才出此下策,當然是不會同意的。
秦興根知道寶青的性子,等他回來了肯定會阻攔。
他們夫妻眼神這麽一交彙,意見一合。王氏便立馬給寶菱忙着收拾行李起來,可收拾來收拾去,除了幾身滿補丁的衣裳及幾雙草鞋,實在沒什麽好收拾的。
張媒婆見了,揶揄道:“嗳喲,這些可就別帶了,帶了也會被扔出門去,還白白在路上累着手腳。”
王氏只好作罷,就給寶菱包上幾個早上煮的紅著,囑咐她在路上吃。
“娘,我拾的這些蘑菇就別賣了,留着自家吃吧。”
王氏哽咽地點點頭。
第二回倒黴催的
本來寶菱還想去伯明家看一眼弟弟寶牧與妹妹寶芬的,一早他們兩個就去鄰居家找小夥們玩去了。
但想到他們若知道姐姐這是要出遠門,還不知多久會回來,肯定會哭鬧,寶菱也就打住了。
就這樣,張媒婆撐開來時帶的油紙傘,牽着寶菱的手出了秦家那扇破落的門。
王氏瞧着寶菱纖弱背影,小小個頭,頓時淚水滂沱。可憐才剛七歲就要被送去別家當童養媳,哪個當娘的不心疼。此時她心裏更加難受的是,寶菱自個還不知道是要去當童養媳,這時心裏還歡喜着呢。
在泥巴路裏走了一個多時辰才來到張媒婆自己的家,張媒婆瞧着寶菱這身衣裳實在不像樣,若因這個到了侯府沒被瞧上,她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她咬咬牙狠了狠心将給自家閨女新做沒多久的大紅印花褂子和一條藍布褲子給寶菱穿了,就因為這樣,害得她閨女在地上哭喊着滾了半日才消停。
待雨停了,她雇了輛馬車帶上寶菱朝明羅城去了。
馬車行了整整一日才到明羅城。
明羅城乃安國的都城,山水環繞,臨海靠江,四通八達,向來是兵家相争之地。近百年來,此城富庶繁華,人煙雲集,熱鬧非凡,可謂是紅塵中最富貴風流之地。
富貴之地,必有富貴人家。
除了安國皇宮,最巍峨氣派的就是靖寧侯府了。安國乃是靖寧侯的祖先曾業誠大将軍馳騁沙場打下來的天下,因此靖寧侯位才得以世代相襲,延續至今。
如今襲得侯位的是曾義恩,現今三十出頭,一妻二妾,已有了七個兒女。他自小愛讀書,勤奮好學,禮數周全,行事嚴謹,深受着忠孝兩全之道義熏陶。因此他對兒子們的管教十分嚴苛,對兒子們的學問教養也極為重視,不惜重金請了一位安國最有名望的老師來府裏為兒子們開蒙講學。
他平時最喜愛的是長子曾珏,雖然曾珏現今才十一歲,卻才學不淺,通曉四書五經,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寫得出縱橫天下之文章,懂得安民興國之大略。
曾義恩甚覺曾珏是個奇才,對他寄予了深切厚望,指望着曾珏将來能襲得他的侯位,輔君興國、建功立業,博得皇上器重,成為國家棟梁之才,将曾家的榮耀世代延續下去。
可是三個月前,府裏發生了一件極打擊曾義恩的事。
他的長子曾珏一直高燒不退,請了宮裏皇上平時最為器重的幾位太醫輪流着來修方配藥,都無濟于事。
“侯爺,大喜大喜,大少爺燒退了!夫人遣我來向你報信呢!”一位小厮興奮歡騰地跑了進來。
“哦?此話當真?”曾義恩聲調上揚,透着驚喜。
“侯爺,小的生了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唬您啊!”
曾義恩頓時立起,将手中的書往桌上一放,便快步向外走去。小厮跟随其後小跑着。
他從自己的至聖堂走到曾珏的明澈軒,一路走來,竟來不及喘息一下。
此時明澈軒擠滿了人,李姨娘、姜姨娘,曾珏的弟弟妹妹們,丫鬟婆子們,管家小厮們,滿滿當當擠了一屋,個個喜氣洋洋,都是來道喜的。
先不論這“喜”是真心還是假意,只知道個個臉上挂着或深或淺的笑容。
不過,能進得明澈軒東邊卧房裏守候的,只有高夫人與太醫,還有幾位侍奉的小厮與婆子。靖寧侯府有個大規矩,就是男兒未成親之前,不許有丫鬟服侍。此規矩已延續了三代,意在防止男兒過早沉迷在兒女情長之上,荒廢了學業。
見侯爺曾義恩進來,衆位立馬低眉垂首,往後退開,讓出一條通向東房的路來。
“侯爺,珏兒的燒退了,精神也好多了。”高夫人上前迎着他,喜形于色。
曾義恩微微點頭,算是應答。他來到兒子曾珏床邊,瞧了瞧躺在床上的曾珏,看似的确是精神多了,關切至極地問:“珏兒,身子還難受麽?”
曾義恩向來治家嚴厲,不茍言笑,對待兒女們自然是正色肅言,像此時的這等關切柔和語氣,實屬少見。
曾珏見父親對自己這般關愛,心裏一陣感動,且知道自己的病快好了,臉上漾起笑容,開口回道:“爹,不難受了。”
可是,他好似感覺自己沒發出聲來。
曾義恩見兒子明明開了口,唇形也是喊爹之狀,怎的沒聽見聲音?
曾珏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便敞開了嗓門,再喊一聲“爹!”仍然發不出聲。
曾義恩有些慌張,問道:“兒啊,你怎麽啦,喉嗓疼麽?”
曾珏一急,張着嘴好似說了一堆,可是大家只能看見他嘴唇不停地動着,卻聽不見他說什麽。
在旁的高夫人慌了神,急道:“莫非是把喉嗓燒壞了?太醫!太醫!你快來瞧瞧!”
太醫趕緊從高夫人的身後來到曾珏的床邊,扒開曾珏的嘴,仔細往深處瞧,前後細細觀察了一刻多鐘。在卧房外頭的人似乎也聽得了些什麽,知道裏面發生了連侯爺與夫人都緊張的怪異之事,個個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靜靜等着太醫診斷結果。
太醫終于松開了手,扶着曾珏好生躺下,面對着侯爺與夫人急切的眼神,他想閃躲是不可能的,只好垂首禀來:“大少爺的音體大損,可能……可能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侯爺頓時只覺五雷轟頂,頭暈眼花,身子恍惚,愣在原地,如一尊化石。
向來沉穩的高夫人此時再也抑不住了,她聲量突升,激奮且慘烈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燒都退了,病也好了,怎麽可能會說不出話來?太醫,你再好好瞧瞧,好好瞧瞧!”
太醫見高夫人反應這般激烈,無奈地雙膝一跪,額頭碰着地面,道:“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老朽才淺實屬無能為力啊。”
躺在床上的曾珏雙眼噙着淚。他自己說不出話來,并不代表他聽不到別人說的話。
高夫人撫着額頭,連退幾步,雙腿一軟,暈了過去。
“夫人!夫人!……”
寶菱從來沒來過明羅城,見街道兩旁全是鋪子,一陣陣熙熙攘攘的叫賣聲,熱鬧得很。
攤上賣什麽的都有,許多都是她從未見過的,雖然她平時也經常去鎮子上賣野菜與蘑菇什麽的,也在鎮上的鋪子裏買過東西,但那個鎮子與這個明羅城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完全不能比。
來來往往的過路人,在她的眼裏,也是個個穿着光鮮。
這形形j□j的人與物,眼花瞭亂的,她那雙眼睛忙乎着根本顧不過來。
還見了不少塗脂抹粉的姑娘,她瞧着更是覺得新鮮。
張媒婆來過的次數不少,已見慣了,因一路上勞累,她只顧閉着眼睛打盹。
漸漸的,吵鬧聲越來越遠了,馬蹄落地聲帶着些許回音,張媒婆便有所知覺,睜開了眼,見到那兩尊蹲坐着卻十分兇猛的石獅子,她一臉的疲憊立馬消散,連呼:“到了,到了!”
寶菱聞聲趕緊跟着跳下了馬車。
瞧着眼前如此氣派巍峨的大門,寶菱心裏有些生怯。又見那鑲着一排排銅卯的大門前站立着六七個男人,神情肅然,她慌慌的,有些害怕起來。
寶菱緊抓着張媒婆的手,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走着。
張媒婆給看門的家丁又是打恭又是陪笑的,再說出了自己的來意,他們才開了邊上的小門,讓她們倆進去了。
進了大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峥嵘軒峻的廳殿樓閣,相間着花草樹木,錯落有致。每個廳殿樓閣門頂上都挂有門匾,門匾上的字都是雕刻的,筆劃繁複,勁遒有力。
寶菱平時只識得幾個簡單的字,這些自是不識。
張媒婆大約記得管事房在東邊,便繞過一個小園子,往東邊走來。
這時她們見到路旁的銀杏樹下有人。一個四歲左右的男童正蹲在樹下摳着鋪得十分齊整的鵝卵石玩,邊上圍着兩個小厮,兩個婆子。
張媒婆見男童穿着藍色錦緞袍,套着金絲線繡的小比甲,且又這麽多人侍候着,便知道是少爺之類的人物。她自是放松了腳步,不敢擾了他們。
這位男童聽到些許動靜,擡頭朝寶菱這邊瞧來。別瞧他才這麽一點大,可他一眼就看出張媒婆與寶菱的寒酸來,她們的穿着可比侍候他的婆子們還不知差了多遠。
他哼了哼,竟然随手将摳出來的鵝卵石朝寶菱這邊扔了過來。
石子急速飛來,“砰!”的一聲,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寶菱的腦門上。
“嗳喲!哇……!”寶菱毫無防備,疼得立馬大哭起來。男童見自己手法這麽準,嘣嘣跳跳地歡呼起來,好不得意。
張媒婆趕緊捂住寶菱的嘴,小聲唬她道:“你可別哭,吵吵鬧鬧的小心惹了他們,到時侯爺與夫人可就不要你了。”
寶菱只好強忍着疼痛不讓自己哭出來,一抽一嗒的,抹着眼淚,委屈地跟在張媒婆身後走着,走着走着,她才想起回頭瞧一眼那個男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男童卻朝她直吐舌頭,一陣壞笑。
見寶菱時不時地伸手摸額頭,張媒婆一瞧,哎呀,這可壞了了!腦門正中間起了一個大大的腫包。
張媒婆嘀咕着,本來挺俊的一個小姑娘,突然腦門上冒出來這麽個大腫包,豈不是有礙觀瞻?侯爺與夫人能瞧得上寶菱麽?
她越想越鬧心,急得焦躁起來,這一路上自己可是添了上百文錢呢,且還不算寶菱身上的褂子與褲子呢。
她偶爾也做過賠本的生意,不禁悶悶不樂起來。一路上不停地教寶菱到時該怎麽回話,寶菱才說錯一句,她便氣咧咧的。
張媒婆知道管事房是在東邊,且還來過一次,這時仍有些暈頭轉向,在這東邊一塊來來回回轉悠了好幾遍,才找到管事房。
恰巧上次與她謀過面的林管事此時正在房裏。林管事是知道有這麽回事的,他立馬領着她們往至聖堂走去。
這一路上林管事時不時回頭瞧着寶菱,更多時候是盯着她腦門上的那個大腫包納悶。
彎彎轉轉來到了至聖堂前,林管事讓她們先在門外候着,沒過多久,林管事就出來了,說道:“正巧侯爺與夫人都在,你們趕緊随我進去吧。”
第三回童養媳
寶菱這時心口突突地,感覺要從胸膛裏跳出來似的。她本年幼,未見過什麽場面,如今突然一下來到偌大侯府,會緊張那是自然的。哪怕是見過不少場面的張媒婆,此時牽她的手都禁不住發緊起來,何況她一個七歲的孩子。
進了至聖堂的正堂,見着眼前鋪陳華麗、物器精美的景象,寶菱只覺自己進了天殿,正暈暈乎乎時方見正堂上方坐着一男一女,當即把她給震懾住了。
只見男的鬓黑膚白,濃眉星眼,穿着紫緞袍,腰縧上系着玉環佩,氣宇軒昂。寶菱一陣發懵,在她的想象裏,侯爺肯定是鬓已霜白臉呈臘黃且皺紋堆積的老爺爺,哪裏想到世上竟有這般年輕的侯爺。
再一瞧他邊上坐的女人,她頭上绾着淩雲髻,髻邊別着金簪插着碧釵,珠花鑲兩鬓,黛眉鳳眼,直鼻紅唇,面如秋月,色如嬌花,上身穿着縷金彩緞褂,下身着一襲及踝百褶裙,遠遠地便散發着一派明亮潋豔的高貴之氣。
寶菱在想,這應該就是夫人吧,當真是比畫中的人物還要富貴華美。
她正瞧着侯爺與夫人發愣,剛才的緊張也一時渾忘了。她因在鄉下生活,沒學得什麽尊卑規矩,且爹娘訓誡也并不嚴厲,也就不懂得在大戶人家裏是不能直視長輩與主人的。
瞧着瞧着,她才注意到侯爺面色莊嚴肅穆,而夫人正眼神犀利地瞧着她。她心裏開始發慌了,手腳無措。
張媒婆早已跪下,面朝地,顫巍巍地道:“侯爺、夫人,她就是我說的秦寶菱。”見寶菱還魔怔怔的,便伸出手掐了一下她的手背。
挨了掐的寶菱魂魄頓歸,驀然想起張媒婆的囑咐來,趕緊跪了下去,再不敢擡頭亂瞧了。
高夫人見寶菱一進來便直視她與侯爺,心裏已不快,暗忖,一個鄉下來的孩子,這膽子也忒大了點。緊接着又見寶菱腦門上頂着一個深青色裏混着淺紫色的大腫包,更覺得礙眼,再加上她那身土得掉渣的衣裳,高夫人黛眉微蹙,都懶得正眼瞧一下寶菱容貌。
曾義恩卻并未仔細留意寶菱的相貌與打扮,只是問道:“你就是秦寶菱?年歲幾何?”
寶菱聞聲略微擡頭,回道:“今年七……七歲了。”
“你家還有哪些人?”
“爹、娘、哥哥,還有弟弟妹妹。”
然後整個堂內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張媒婆一直低着頭,見夫人沒發話,猜測着夫人肯定是瞧不上寶菱了。她趕緊僵笑着解釋道:“寶菱……這是頭一回進貴府,有些膽小生了怯,恐怕是被府裏這等氣勢吓着了,走路慌張一不留神踩空了臺階,把腦門給磕了。其實,她長得挺俊的,只是因家境貧寒,難免吃了些苦頭,因此皮膚曬黑了些,也消瘦了些。底子還是不錯的,養養就白嫩了。”
高夫人聽張媒婆這麽一說,便挑眉道:“哦?寶菱,擡起頭來給我瞧瞧。”
寶菱聽話地将脖子仰得直直的,高夫人再仔細瞧着她,鵝蛋臉,柳葉眉,彎彎的眼兒跟新月似的,鼻巧唇豐。底子确實不錯,除了黑瘦了些,論相貌比府裏大多數丫頭都要強些,就是她腦門上如青紫調色的大腫包,高夫人是怎麽瞧怎麽礙眼。
而且,她感覺寶菱的眼神在顧盼流轉中,似乎有一些不安份,更沒有謙卑之色。
高夫人不滿意地抿了抿嘴,瞧曾義恩望去,等着他發話。
曾義恩只是稍微瞧了瞧寶菱的相貌,覺得過意得去,而且看上去也乖覺靈巧,便對旁邊的林管事道:“你領着張媒婆回管事房去,讓何管事放銀子,予張媒婆五十兩,然後你再派兩個家丁親自到秦家門上,給寶菱爹娘封五百兩。”
張媒婆聽了忙磕頭謝恩,謝恩的聲音都是顫顫的,顯然她高興得快昏了過去,之前林管事說夫人議好的是給她十兩,給秦家一百兩,沒想到侯爺如此大方,一開口,便翻了好幾番去。她便喜哈哈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跟着林管事去領銀子。
高夫人見侯爺還沒與她商量,就這麽爽快地答應了,還允了那麽多銀子,心裏極不快,但當外人的面,她自是不會駁了侯爺。
曾義恩顯然沒瞧見他夫人的臉色,只是朝邊上立着的林管家媳婦說道:“林風家的,你把寶菱送到明澈軒,叫徐昌家的好好教引,先侍候着珏兒衣食起居。”
“是。”林風家的領了命,牽起還跪在地上的寶菱出了至聖堂。
“夫人怎的又這說出這等話來。我本說這事不急,打算等珏兒大了,從府裏的丫鬟裏挑出一個好的配給他就行了,你又說丫鬟豈能配主子,不能違了這個例,免得其他丫鬟心生鬼胎。說要尋個貧寒人家的孩子,實誠還吃得苦,且又知道是她自己高攀了,自會感恩,再在府裏養個幾年,便能與珏兒親,知冷知熱的。這好不容易尋來了,你又不樂意,是何道理?”
高夫人愠着臉,作軟和語氣,回道:“侯爺,你沒見這寶菱,直愣愣地瞧着咱們,我擔心她生性膽大,不知規矩,又不安份,怕不是那麽好養的。”
“小孩子天性好奇而已,況且寶菱又一直在鄉下過日子,哪裏懂得這些規矩。即便是野性了點,讓徐昌家的好好教引,久了她自會知道規矩懂得禮數。實在教引不好,再打發她到哪房姑娘做丫鬟得了,你又何必苦惱生悶氣。”
得侯爺這番話,高夫人稍稍放心了,反正好與不好,先觀察着,到了時候再做決定。只是想到她的珏兒,她又嘆氣起來,道:“珏兒若不是得了這麽個病,怎麽也能得個郡主來配,哪裏還需我們操這份心,弄來這麽個寒酸丫頭。”
高夫人自己便是郡主出身,是皇上的嫡親侄女。若不是歷代公主皆與各鄰國聯姻,恐怕還輪不到她這個郡主嫁進靖寧侯府呢。
她這一提,少不得又招來曾義恩一陣煩悶傷懷,曾珏是他期望最甚且最喜愛的兒子,又是長子,出了這種事,想必将來的侯位曾珏是襲不來的,而他另外兩個兒子,暫且看也不是襲侯位的料,他豈不煩憂?
這時高夫人的丫鬟婵兒走了進來,蹲身福了福,道:“侯爺、夫人,姜姨娘房裏的柳兒來了,說姜姨娘身子不好,起不來床了,盼着侯爺去瞧一眼。”
高夫人聽了暗自冷哼一聲,心裏忖道,哪裏是什麽身子不好,八成是珏兒病後這兩個月來侯爺因憂思過重,再沒去過偏房,這個姜姨娘便熬不住了,看來天生是個浪蕩胚子。
曾義恩問道:“姜姨娘身子是哪裏不好了,可找大夫去看過?”
婵兒低首垂眉,回道:“好似是身子乏、頭沉、吃不下東西。奴婢不知是否找過大夫,柳兒沒說。”
高夫人假意關心道:“侯爺,要不喚了周大夫去瞧瞧吧,碧玲妹子那邊的冠大夫最近沒了娘,估計還得好些日子才能回來呢,有病不能拖着,拖出個好歹來可不是害了她自己麽。”表面上看似她是在關心姜碧玲,其實她是想知道姜碧玲到底是真病還是裝病,周大夫是自己這邊的人,且醫術尚可,是真是假一探便知,若姜碧玲果真是裝的,可得讓周大夫明裏暗裏說給侯爺聽,讓他心裏好有個數,別輕信那個狐媚子的話。
“夫人說得在理。”曾義恩贊許道,便吩咐婵兒,“你去回柳兒的話,說我用過晚膳便去。等會兒你再去醫藥堂,喚周大夫去姜姨娘那裏給她瞧瞧。”
“是。”婵兒領命回答着。這時她擡起頭,略微瞧了一眼夫人,像是領悟到了什麽似的出去了。
寶菱跟在林風家的身後,走過幾個回廊,繞過一個涼亭便到了明澈軒。林風家的帶着寶菱進了一個偏房,把她交給了徐昌家的,然後再交待了侯爺吩咐的話便走了。
徐昌家的在前些日子裏便聽說過這事,她盯着寶菱細細打量了一番,柔聲道:“你雖然是童養媳,将來要做大少奶奶,但你得先學些規矩,好好侍侯着大少爺,等你大了,就有福享喽。”
寶菱眨巴眨巴眼睛,說道:“嬸嬸,你搞錯了,我不是什麽童養媳,我是來做丫鬟的。”
徐昌家的忍不住一陣笑,說:“丫鬟?哪裏是我搞錯了,八成是你自己聽錯了!侯爺吩咐的事哪還有錯,再說靖寧府裏的大規矩哪個不知,哪裏能讓丫鬟來明澈軒侍候,若你不是大少爺的童養媳,是萬萬進不來明澈軒的。還有,你得叫我徐嬷嬷。”
寶菱急了,哭道:“不是的,不是的,肯定是你們搞錯了,我不要當什麽童養媳,我要當丫鬟!”
寶菱知道伯明的姐姐翠兒就是給鄰村的富戶當童養媳,經常被打哭着逃回家,然後又被她爹娘送了去,來來回回,鬧了好幾次。
“嗳喲,我的小祖宗,你可別哭了。當童養媳可比當丫鬟好,童養媳總有熬成婆的那一日,當丫鬟可都是下人是奴才,而且将來也只能配給奴才,這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你若這麽哭哭啼啼的,吵着大少爺,他要把你趕出去,那你可是連丫鬟都當不了!”
寶菱聽這話立馬止住了,她不想被趕出去,剛才聽得侯爺說派人給家裏送銀子去,若她被趕了出去,那銀子可就到不了爹娘的手了。家裏好不容易有這麽個翻身機會,哥哥娶媳婦、爹爹治腿,可都等着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