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鎖
這是一間女子的閨房,與尋常女子閨房中的花花綠綠不同,屋內的擺設極為素雅。
暗紅的窗棂,窗棂上擺放着一個瓷瓶,內插桃花三兩枝,窗棂旁是一方檀木案幾,上用紙鎮壓着宣紙,宣紙上勾勒着一副半成的畫,偶有風吹入,宣紙一角揚起,畫中男子的桃花眼變得鮮活生動。
除卻案幾,屋內再無餘飾,只餘一張軟塌,榻上躺着一個鵝黃色衣裳的女子,雙目緊閉,眉心微微隆起,似有化不開的千千劫。
忽的,榻上人兒動了一下,一時間屋內鈴铛聲四起。
“吱!”
不多時,門被從外面推開,一個衣着樸素的中年婦人疾步走了進來,面上是難掩的焦慮。
她手中捧着一個嵌有紅寶石的香爐,香爐中飄出袅袅黑煙,帶着詭異的香氣,而香爐上的紅寶石像是人眼般,若是對上,會覺得它在瞧着自己。
中年婦人走到榻前,将香爐放在枕邊,同時從袖中掏出紅線,按住榻上躁動不安的人兒,一圈一圈将她困住,口中念念有詞:“影尊恕罪,影尊恕罪,唯有你在,我死後方能留在宅中,我要等他來,影尊莫怪……”
紅線将人和床榻連接,看似毫無規律,但若細看,依稀可辨一個“鎖”字。
榻上沉睡的付雲眉心隆起,身子微微顫栗,中年婦人見狀,從袖中掏出兩片嫩綠的鋸齒狀葉片蓋在她眼皮上。
那兩片綠葉似有魔力,方放上去,付雲便安靜下來,眉頭舒展開。
中年婦人見狀暗暗松了口氣,直起腰杆走向案幾,只是她沒發現,榻上之人并未完全睡死過去,她的雙拳緊握着,手背上青筋凸起,顯然還留有神識。
走到案幾前,中年婦人執筆認真描畫。
白衣勝雪,眼如桃花,似笑非笑的薄唇帶着幾縷風流韻味,畫中男子赫然就是上仙白葉,而這雙鬓斑白,眼窩深陷的中年婦人眉梢眼角風韻尚存,若是細瞧,依稀可辨芳婷的風采,她便是芳婷的前世——方婷。
“白葉,你不是說會回來找我的嗎?三十年了,莫不是将我忘了?”方婷吃吃地低語,淚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将畫上素白的衣裳打濕,未幹的墨跡暈開,給衣角勾勒出幾朵墨梅。
“白葉……”方婷低聲念着男子的名,反反複複,最後化作一聲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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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畫好的肖像拿起,方婷佝偻着身子走出卧寝,一步一喘息地來到後院,将畫像挂在那棵最大的桃樹上。
那桃樹足有兩丈來高,低處的枝桠有碗口粗細,上面密密麻麻挂滿了畫像,無一不是白葉的容貌,而樹梢上亦有殘破的宣紙,本也是白葉的畫像,只是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宣紙被風雨摧殘,或泛黃模糊,或零星破碎,早已失了原本模樣。
枯槁的老手撫上畫中男子俊逸的面龐,方婷喃喃自語道:“你可知我等你等得頭發都白了,你可知?若你回來,見到我這副模樣可會生厭?”
她是何其期盼着他能回來找她,可她又怕,怕他見到她形容枯槁的模樣,怕他接受不了年華老去的她。
與他初遇時,她還是那春日裏的嬌花,寒夜裏的春水,鮮活,水靈,雖稱不上絕美,卻也是十裏八鄉有名的美人,可現在的她……
方婷垂頭看着自己斑駁得猶如老樹皮的雙手,此時的她就像是蕭瑟秋風中瑟瑟的殘葉,幹枯,死氣沉沉,随時可能被一陣寒風拂起,吹落在土裏,化作天地間的一粒塵埃。
“她……”角落中的芳婷捂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入了映世鏡,一睜眼便在這個宅子裏,兜兜轉轉發現宅子中無人,卻又因着沒有影子不敢出去,可沒想到走到這個院中,就瞧見桃樹上挂着無數張白葉上仙的畫像。
那畫一張張描畫得精細無比,鬼斧神工,她原本還在想着這些畫究竟出自誰人之手,沒想到……
看着那眉目與她神似的女子,芳婷有些慌亂。
那是她?那是前世的她?面容是不惑之年的模樣,可三千煩惱絲已白了大半,幾縷白發耷拉在額際,将人襯得如同年過花甲的老婦。
就在她愣神之際,中年婦人已轉身離去。
“白葉上仙……”芳婷慌亂地沖了進去,一幅一幅地翻看那些畫,多看一眼,手腳便冰涼一分。
是他,真的是他,她沒有眼花,頭上的玉冠,腰上的香囊,就連唇角上揚的弧度都與他一模一樣。
方才那個中年婦人顯然是前世的她,那這些畫呢?又是在代表什麽?
白葉上仙無疑是與前世的她認識的,而且不僅僅是認識那麽簡單,中年婦人眼中深深的癡戀她也曾在自己眼中看見,她很明白那對于女子來說意味着什麽,她愛他,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愛着他,那他呢?
“誰在院裏?”中年婦人的聲音傳來,芳婷一驚,迅速躲了起來。
中年婦人探頭看向桃樹,上面的宣紙被風吹動,相互交錯摩挲,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是我多心了。”她自嘲地笑笑:“我還以為你回來找我了呢。”
“我還以為你回來找我了呢。”
中年婦人的聲音不斷在芳婷的腦海盤旋,她緊咬着唇,将自己縮在牆角。
到底白葉和前世的她是什麽關系?答案在腦海呼之欲出,她瘋狂地搖頭,不叫自己往那方面去想,可她越是這樣,被抛棄的想法就越強烈。
她被抛棄了嗎?似乎是這樣的。
在她和白葉有肌膚之親以前,他對她還算得上溫柔,可當二人春宵一度後,他就消失了,還遣人來勸她回八百年前找尋影子,他當真是為她好,還是想要抛棄她?
思及此,芳婷緊緊的抱着自己,将臉深深埋入雙膝間。
前世的她此時還未死,她不知要在這待多久,沒有影子,沒有同外面世界接觸過的她,甚至連生存都成了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