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久違了的古琴聲
這一日梁鮮的拍攝接近尾聲。
宣傳片其實很短,總共也才不到三分鐘,涉及到的場景只有三個,校園,職場,河邊婚禮。故事呈倒敘式線索,先婚禮,再回憶校園,鏡頭收歸職場,純鏡頭敘事,沒有多餘的言詞,只靠腦補。
展昭看劇本的時候,覺得這就是個平平凡凡的愛情故事。校園青蔥之戀,職場搭檔默契,兩情相悅,最終步入婚姻。
大抵愛的本相也不過如此,第一眼是投緣,第二眼是默契,第三眼就是緣定終身。
梁鮮對他的想法表示認同,宣傳片的本意也并不多麽驚世駭俗,所思所想便是返璞歸真。愛是如何模樣的,同性之愛就是如何模樣。
愛就是愛,男男女女沒有什麽不同。
本着這樣平和溫情的心态去參與拍攝,兩人的鏡頭感相當好,加上展昭和白玉堂本身外形的優勢,連同二十年情分的加持,連後期都可以省卻不少事。
梁鮮料到這次拍攝會極順利,但沒料想到會順利到這樣的程度,不到一個星期就收了工。
拍完散夥,時間還早,梁鮮帶着她工作室的小夥伴趕剪輯去了。因為整個片子沒有對白,展昭和白玉堂都同期聲都不需要錄,算是徹底完成任務。
“接下來呢?”白玉堂陪展昭送走了梁鮮,“去哪兒?”
天氣太好,暖洋洋的光線照得人簡直不想動彈。也許是晴光太美妙,又或許是方才拍攝的鏡頭感還未完全褪去,那種執手凝目的清淺笑意讓人感覺到了幸福的實質,展昭突然發出一句慨嘆,十分溫情脈脈:“這樣的好晴光,真想談戀愛啊。”
天氣這麽好,你要來愛我嗎?
少年時讀過的情話像一顆可愛的小糖球在舌尖慢慢融化,滲出蜜糖的味道,唇齒生香,無端端叫人心情特別好。
白玉堂瞧見展昭眉梢眼角的笑意,心中一動:“難道你沒談戀愛嗎?你要是敢把這句話散播出去,願意來找你談一場戀愛的姑娘大概可以從舊城門口排到機場去。”
舊城門口在最東面,機場在最西面,繞過去得一圈。
這話說得有點誇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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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輕輕碰了碰白玉堂的胳膊,沒接他的話跟他貧嘴,只問他:“現在還早,我要去琴室看看我舅舅,你要一起嗎?”
白玉堂挑眉:“當然要。”理直氣壯地說完這句,他又補了一句,“下午我陪你去看你舅舅,晚上你跟我回去,陪我外公吃飯。”
這樣才叫有來有往。
展昭伸出拳頭,小孩子一樣與他觸碰作約:“成交。”
琴室坐落于市區鬧中取靜的地方,那地方是單獨被圈出來的古街,依舊保持着許多古色古香的建築,還算是一處風景區。
白玉堂少年時也陪展昭來過這裏,時隔十年,故地重游,此地居然幾無變化,還如從前。他心中驚訝,但轉念想到,既然風景區打的是古城懷舊的招牌,想來也不會輕易動這塊地區的建設,否則哪裏來的懷舊?
雪窗齋也還一如從前,俏麗的綠藤蘿垂下來,纖秀的蘭草擺在琴案上,香爐裏燃着幽幽細細的檀香,夾雜了一點冷梅的香氣,聞之清心靜氣。
白玉堂不由笑了笑:“十年了,這香氣還是那個味道,真好聞。”
展昭也笑。
外間有學徒在幫着照看,展昭的舅舅段雪窗是從來不在門前待客的。那學徒姓王,叫做王元之,是段雪窗的入門弟子,年紀比展昭還小點。王元之跟随段雪窗有三四年了,自然是認得展昭的。
“師兄。”王元之叫了他一聲,“來找老師嗎?”
展昭看見了白玉堂眸中的訝色,于是笑道:“我就是沾了血親的便宜,以我的資質,算不上是舅舅的弟子,元之,你叫我名字就行,叫‘師兄’我心虛得慌。”
王元之也笑,搖搖頭,說得一本正經:“那不行,不管什麽情況,先入門的就是師兄,這就是規矩嘛。再說了,我叫你‘師兄’不好嗎?多親切呀。”
兩人回回見面就稱呼的問題都要閑扯幾句,展昭早就習以為常。這次為着給白玉堂解釋,還特意多說了兩句。
說話的功夫有客人上門看琴,王元之就忙去了。
展昭是自家人,白玉堂也不是外人,兩人沖王元之揮揮手,自己踱步去後院的琴室裏找段雪窗去了。
“這個不算是正經的師弟呢,一口一個‘師兄’叫得甜,反倒是你,”展昭斜睨一眼白玉堂,戲谑道,“明明是正兒八經的師弟,偏總不叫師兄,真不可愛。”
白玉堂聽他舊話重提,故意做出吃醋的孩子樣兒,笑話他:“要可愛的師弟?轉身出門右轉,那正廳裏的那個就是你可愛的師弟。”
想要聽我叫你師兄?
等着吧。
鬥了兩句嘴,琴室在眼前。展昭不再玩笑,領着白玉堂進去,琴室裏端坐着一個中年男人,眉目冷峻嚴肅,卻生了一雙彎彎的鳳眼,撩起長睫看人的時候,鳳眼如春冰融化的長川,竟有潋滟之色,似雪山銀狐,當得起一句“美”。
“小白來了啊,今天怎麽有空過來?”段雪窗笑吟吟地問了一句,滾水開了一沸,他取了茶壺,問的不是展昭而是白玉堂,“喝綠茶還是紅茶?”
他語調溫緩平淡,好像白玉堂不是離開了十年,只是出去玩了一趟似的。
段雪窗不笑的時候,端方肅謹,一笑起來就令人感覺到可親可敬,他是展昭和白玉堂從小就非常喜歡的一個長輩。論及在小輩中的人氣,大概只有邵家老爺子能與之比肩。
白玉堂與他十年未見,心中依舊感到親切。
十年時光未在段雪窗身上留下什麽明顯的痕跡,他還是那麽清俊好看,也依然喜歡穿着一身樸素的長衫,彈彈琴,泡泡茶,仿佛不是紅塵蝼蟻,活得分外光風霁月,世外之事一概不理。
這份坦蕩從容,真叫人羨慕。
“舅舅猜我想喝什麽茶。”
白玉堂與展昭并肩在段雪窗面前的席子上盤腿坐下,因為與展昭少小相識,他面對展昭的親人,一貫都是随着展昭稱呼。
“我猜你和展昭一樣,只想喝綠茶。”段雪窗笑了笑,從小抽屜中取出了茶葉,“前段時間有學生從杭州給我寄來了西湖龍井,我喝着不錯,清淡甘香,口有餘味。正好你們過來了,也嘗嘗吧。”
展昭眉眼舒展開來,更覺瑩潤:“舅舅說不錯,肯定就不錯。我就知道,每次來舅舅這兒,總能蹭到好茶喝。”
“誰不讓你蹭呢,怪你不常來。”段雪窗擺出一張嚴肅的臉來逗他。
展昭向舅舅讨饒道:“這不是就來了,舅舅放心,有好茶我總是要蹭一口才甘心的。”他跟随外公外婆生活的時間更長一些,喝茶的習慣也是随的段家人。
段家人人嗜茶。
頭一滾茶洗了杯子,第二滾茶被段雪窗潑了,第三滾茶才算是端到了展昭和白玉堂面前。白瓷的杯子有冰裂紋,上無雕花,觸手溫潤,釉色細膩鮮潔。
光這杯子,都價值不菲。
舅舅日子過得越發精致了,哪裏還有紅塵俗人的樣兒。
兩個小輩相視一笑,心中不約而同地笑嘆。三人品了會兒茶,又說了會兒閑話,目光漸漸就落到了琴上。
展昭說起要幫丁兆蕙編一小段古琴曲子,段雪窗只含笑聽着。展昭哼上一段,他便随手彈奏一段琴曲,間或變幾個音調,幫展昭找找靈感。又聽展昭随口哼一段丁兆蕙那首新歌的曲調,聽曲聽詞,難得點頭,誇了句“好”。
“可惜兆蕙今天沒來,不然尾巴可以翹起來了。”白玉堂打趣了一句。
說說笑笑也過了快兩個小時,展昭纏磨着段雪窗要聽琴曲。段雪窗彈琴向來只自娛,甚少用以娛人,就算是展昭,也不能常聽到他彈琴,因此每回來,不纏磨出一曲,就不肯罷休——除了外公,展昭自信天底下已無人琴藝能勝過他舅舅。
這種清心悅耳的事情,哪裏少得了白玉堂的助陣。兩人一個說一個逗,跟講相聲似的,你丢一個包袱我立馬接着,配合得無比默契。
這也是打小練出來的本事。
段雪窗脾氣是很好的,小輩們這點要求哪裏能不滿足,不過是愛看他們笑笑鬧鬧,故意逗他們呢。
“行啦,說吧,想聽什麽。”
白玉堂大方地沖展昭笑,把選擇曲目的機會交給他。展昭不跟他客氣,沉吟片刻,拿不定主意,想聽的其實很多,但機會難得,舅舅也不會一首一首彈的。
如果說想聽《雪窗夜話》……
算了,舅舅肯定不會答應的,何必惹舅舅不高興呢。
展昭頗為遺憾地喟嘆一聲,他與白玉堂交換個眼神,明明白白地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什麽曲子都行随便挑別貪心啦舅舅難得彈琴不容易”這麽一排彈幕刷的飛過,終于笑了出來:“《黃陵懷古》吧,我愛聽這個。”
段雪窗手指按上了琴弦,先笑話了他們一句“你們這兩個孩子,選個曲子還要‘眉目傳情’一下,是有多喜歡炫耀你們的‘心有靈犀’啊”,這才撥動琴弦。
他神态忽而變得端然沉靜,修長手指微動,時緩時疾,那琴音也随之铿然起伏,清幽雅正,聞之如執卷長坐,如臨江靜思,如對窗沉吟,說不出的古樸肅穆。
琴音悠悠,恍如江風清寒,緩帶輕裘的書生于澤畔行吟不定。
三秦五津風煙盡,兩都故韻見猶存。洛水百轉輕衣袂,黃陵幽悠萬古魂。
撫琴人長指挑抹,弦音勢緩,一頓一歇之間,尾音在琴弦上微微顫動,漸息漸靜,餘韻不絕。段雪窗方就着餘音,緩緩舒展手掌,輕輕覆在琴弦上。
展昭和白玉堂半晌都沒說話。
良久之後,兩人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
段雪窗罷了琴,笑了笑:“你們有事就自己忙去吧,別在我這兒殺時間。茶也喝了,琴也聽了,別打擾我看書練琴。”
“謝謝舅舅。”展昭和白玉堂在段雪窗面前,俱有些少年活潑靈動之氣,也不拘着什麽禮數,起身告辭。
出來的時候才看見王元之在靠在廊下,芭蕉葉蔥蔥郁郁,那年輕人一臉出神。
又是一個被舅舅的琴聲迷得出不來的腦殘粉。
展昭與白玉堂相視一笑,走到王元之面前拍了拍他肩膀:“回神了,少年。”語氣中戲谑之意,溢于言表。
王元之長嘆一聲:“我老師簡直是神級的存在啊,天啊,感覺再修煉二十年也追不上他今天的水平……”
眼見着這孩子一句“太好聽了”跟錄音機似的循環播放,換誰也受不了,但王元之花癡段雪窗的腦殘日常展昭見的多了,真見怪不怪。頂多就是在王元之抱着他胳膊哭着喊着讓他多來幾趟的時候,淡定地摸摸他的腦袋,像摸他家的哈士奇葫蘆一樣。
王元之把他們送到門口,臨走時忽然問一句:“師兄,我聽說老師他幾年前就把北宋韓王趙普的《雪窗夜話》那曲子補全了,這事兒是真的嗎?”
但凡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上過歷史課,要說不知道宋□□雪夜訪普、計定先南後北統一中原的故事,那歷史課八成是白上了,歷史老師得去廁所哭暈一回。可要是說到北宋韓王趙普擅琴,還為“宋□□雪夜訪普”專門譜了一支曲子叫做《雪窗夜話》,這事兒連給孩子們上歷史課的歷史老師都未必知道。
但這事兒在古琴界倒是可以說道說道,原因無他。北宋韓王趙普擅琴,那支曲子也差不到哪裏去。王元之學古琴,對與古琴有關的歷史自然知之頗深。這一段歷史故事旁人可能不知道,王元之不可能不知道。
“是真事,大概是在八年前吧,那會兒我外公還在世,我聽外公說的。”展昭停住了腳步,問王元之,“怎麽想起問這件事了?”
王元之羞澀地扭了扭,露出腦殘粉的标志性笑容來:“我想聽,也想學。”說完他又特別強調了一句:“非常想聽,特別想學,不聽不學死不瞑目啊。”
白玉堂聽到這裏,雖然不知道前因,也順口問了一句:“《雪窗夜話》那曲子也不算多有名,補不齊固然遺憾,補全了其實也沒多大關系,你怎麽這麽上心?”
從古琴的角度來說,這支古曲固然珍貴,卻也沒有到那麽誇張的地步,要說是誰把古曲《廣陵散》真正補全了,那倒是值得轟動一把;從歷史的角度來說,更談不上什麽了,一支曲子而已,既不能佐證什麽,亦不能點撥什麽。
所以王元之這麽激動是為了什麽呢?
“這是我男神的曲子啊,必須學會,否則枉為腦殘粉!”王元之心情之激蕩在臉上表露無疑,“普哥我男神,死忠的,幾輩子都是我男神。”
展昭頗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凝目望他:“看不出來啊,元之,你還是個歷史狂熱愛好者呢。趙普你男神?”
白玉堂與展昭交換過一個眼神,都有些茫然——誰能來給他們科普一下,這位趙韓王有什麽驚天動地的事跡,叫王元之迷成這樣?
王元之将他們的表情看得分明,一臉的痛心疾首,似乎下一秒就會捶胸頓足地扯着嗓子嚎起來賣安利了。然而那并沒有什麽卵用,王元之太知道自己的口味有多麽清奇,他的男神只屬于他一個人,賣安利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爾等俗人不懂我男神畫風之壯美清麗,男神注定只屬于我一個人。
王·真·傲嬌·元之如是想着,清瘦的小胳膊一揮:“別管啦,總之普哥是我萬年男神,這曲子居然有人補全了,我當初聽到這個消息簡直要炸了好嘛!活的男神啊!不學枉為普哥腦殘粉!”
他才不會承認,當初就是沖着雪窗齋的名字和這個小道消息,才死皮賴臉地跑來找段雪窗拜師學琴的。
要知道王元之本來應該好好待在歷史研究所工作……
白玉堂無語地看着他這幅迷弟的二蠢樣兒:“那你就跟舅舅說啊,讓他教你。”這孩子都瘋魔成這樣了,舅舅不會不教吧。
不過也是……
瘋魔成這樣的迷弟,智商還能好嗎?
顯然王元之早料到白玉堂會這麽問,頓時露出沮喪的模樣:“老師不肯教,我問過了,老師讓我不要提這個事兒。”
白玉堂還要再吐槽一句,就見展昭神态有異,直覺這其中可能有什麽隐情,不由想問。又因為腦電波還停留在吐槽的頻道,一時沒切換過來,套了句之前拍攝時某妹子的口頭禪:“元芳,你怎麽看?”
等他自己反應過來,随即額頭挂滿三條黑線,王元之和展昭聽了也是一樂。
笑過之後,展昭才喟嘆一聲,搖頭叮囑王元之:“這件事,你以後別在我舅舅面前提,也別跟他說什麽《雪窗夜話》,舅舅會心情不好的。”
王元之疑惑不已:“可是為什麽呀?”
展昭瞧他那副好奇寶寶的樣子有點好笑,但還是擺出了正經嚴肅的表情,淡淡地說:“讓你別提,就別提,當我是師兄就聽我的話。”
王元之還想再問什麽,最終被白玉堂一句“哪兒那麽多為什麽你是個十萬個為什麽嗎”給堵回去了。
那兩人走遠了,站在臺階上的王元之還悵然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