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一鍋炖了的人際網

這頓敘舊飯吃到最後,賓主盡歡。

飯後白玉堂與宋乾在店裏小坐,展昭獨自出門,去隔壁那條街給舅舅買晏家的羊肉湯。等展昭回來時,手裏拎着一個白瓷繪花的保溫瓶。

宋乾看得稀奇:“這家鋪子這麽有錢?”他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哪家店鋪的外賣打包如此奢華精致。

那保溫瓶材質似玉非玉,乳白色溫潤細膩,燈下微微泛着柔滑的光澤,雖未伸手相觸,也能感受到那處子肌膚般的美好手感。瓶身上繪桃花,水墨筆法,工筆橫陳,顏色清豔薄麗,留白餘韻不絕,只消一眼,便讓人覺出春天般的柔美與煦暖來。

這保溫瓶大概能買個半個晏家牛肉湯的鋪子……

宋乾咋舌驚嘆。

展昭只笑了笑,沒有說話,轉身對白玉堂說:“我去給舅舅送晚飯,你送宋先生回家吧。畢竟這城市,他人生地不熟的,你也盡盡地主之誼。”

白玉堂和宋乾顯然還有話說,就點了點頭,一起站起來出門。

北方人慷慨,宋乾走到櫃臺前想要結賬,卻被前臺的小姑娘溫柔告知之前出去的那個先生已經結過賬了。

咦?

要請也是白玉堂請他,展昭結的哪門子賬?

宋乾眉峰一挑,心裏聰明地咂摸出了別的滋味來。

到門口的時候,雪又開始漫漫飄散。展昭手裏捧着給段雪窗的保溫瓶,白玉堂怕他冷,就讓他一直捧着別放,好暖暖手。展昭的圍巾落在雪窗齋裏了,白玉堂說完從脖子上把自己那條煙灰色的圍巾解下來,熟稔地傾身,細致地給展昭圍上。

“你平時不是不喜歡戴圍巾嗎?”展昭低頭看着他的動作,笑問,“平時是誰總嫌圍巾勒脖子來着?”

白玉堂笑罵:“這不是所以給你戴嘛?我舅媽買的,非說我天天耍帥,只要風度不要溫度,一定要我戴着,不然她要拿手術刀削我。”

那英俊的面容上露出孩子氣的頑劣和嚣張,好似真的只是嫌棄圍巾,所以才給了展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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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乾閑閑地把手插在口袋裏,站在臺階上,一條腿還輕微幅度地抖啊抖,完全是無賴閑漢的模樣,偏生長得好,浮浪笑作灑脫。

從他這居高臨下的角度,正好能瞧見兩個人的神情。

啧,白老鼠,嘴上嫌棄別人的時候,動作和眼神不要太溫柔哦!

白玉堂一直在原地目送,直到展昭走遠,才回頭看宋乾,準備送他回去。宋乾一挑眉,眼睛裏滿滿都是興味的調侃之色。

“眉毛有毛病趕快去醫院治治。”白玉堂抱臂回望,“啧,本來就黑,表情真醜。老宋,這是你為了躲避相親想出來的新手段嗎?”

宋乾大大咧咧地笑:“老子黑怎麽了?這叫健美,懂?像你這種小白臉,只有幹羨慕的份兒,別嫉妒哈,爺們兒這是天生的。”

說完,他跟個孩子似的,直接跳下了三級的臺階,神色十分嘚瑟。

那眉那眼那笑,看着就特別欠揍。

白玉堂懶得說話,一個掃堂腿就過去了,來勢洶洶,疾風淩厲,雪花飛濺。宋乾眸子裏閃出興奮的光,兩個人就這麽在人家火鍋店門口過了一招。

“嘿,你小子,打架真帶勁兒。”

宋乾哈哈大笑,白玉堂也揚眉笑,眼睛裏的神氣也是蠻開心。兩人一前一後朝酒店裏走宋乾又揪着展昭手裏那個保溫瓶的問題不放。

白玉堂奇道:“你怎麽對舅舅的事兒就那麽感興趣?”

不過這事兒也确實有幾分稀奇,宋乾會問,也是人之常情,何況這家夥的好奇心一慣強烈過別人,就解釋起來。

“舅舅特別喜歡晏家羊肉湯,有時候懶得動彈,就要打包叫外賣咯。他跟晏家的老板交情很好,認識有小二十年了。大家都熟,舅舅的保溫瓶就常放在那裏,什麽時候叫外賣,就拿那個盛,他不喜歡塑料的東西。”

白玉堂難得耐心地解釋。

宋乾聽了喟嘆道:“你家展昭那舅舅……可真是個金貴人。”

恰此時白玉堂回頭,正要說句什麽話,卻見宋乾唇角勾起唏噓的笑容,眸光柔和,不似尋常,臉上不由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來。

這會兒他福至心靈,就把原來想說的話忘了,只問道:“老宋,你是不是認識舅舅?”

宋乾含含糊糊地說了句什麽,白玉堂沒有聽清。

“老宋……”

白玉堂正要再追問,宋乾趕緊擺擺手,岔開了這個話題:“我明兒要去看個朋友,你家有車沒?順手送送吧,那地方挺偏的,在山裏。”

“我問問展昭。”白玉堂沒立即答應,“要是他明天沒事,我就陪你去。要是他有事,你自己把車開走吧,車鑰匙我給你。”

車是他舅舅的,平時閑着不常開。他舅舅、舅媽在一家醫院上班,上下班總一起。舅媽自己有車,兩口子喜歡開那輛。

宋乾拍了怕白玉堂的肩膀,笑道:“白老鼠。”

白玉堂一個眼刀子甩過去:“會說人話嗎?”白了一眼,又問,“什麽事兒?”

宋乾眼含深意地笑了一笑,意味深長地對白玉堂說:“你小子……這是看上展昭了嗎?”他表情浪蕩,目光倒是挺溫和,不像在說笑。

白玉堂臉色未變,語氣裏有幾分若有所思:“有這麽明顯嗎?”

竟是直接坦然認了。

宋乾本是試探,見他态度大方,心生敬佩。他二人多年戰友,生死之交,宋乾對此自然不會有什麽微詞。

何況,他自己也不是沒有這樣的經歷。

“還挺明顯的吧。”宋乾無所謂地笑了笑,“反正我看着挺明顯的,你看你倆一路來的情形,人家兩口子也沒你們親密。”

白玉堂對這個問題似乎很感情去,老宋對此事的不以為意也深得他心,幹脆就這麽沒羞沒臊地讨論起來。

“可我們從小就認識啊,一直就這麽親密。”白玉堂還有些不解,不明白老宋是怎麽看出來的。

宋乾就笑了笑。

白玉堂是聰明,可也單純,大概是從小跟展昭在一起,後來又直接進了部隊,對感情之事沒什麽概念,也不知道別人家戀人是如何相處的。

“兩個男人再親密也有限度。”宋乾溜溜達達地走,滿臉的不以為意,“比如你跟我,也是好兄弟,認識也七八年了,還是過命的交情你。平時在部隊,你也常跟你的戰友親密地在一起。但那是不一樣的……”

他轉頭看向白玉堂,極認真地教了他一句:“再好的兄弟、朋友,那都是兩個人,兩顆心。而你愛他,他就是你半條命,不一樣。”

所以那就是你自己,兩個人默契同步,呼吸的頻率都能相差無幾,如與另一個自己相處。

那份自然默契,只可能是感情很好的戀人。

白玉堂愣了一下,半晌後沖宋乾笑:“看不出來……你這麽四六不着調的人,竟然也能說出這樣有道理的話來。”

真讓人刮目相看。

然而宋乾畢竟是個帥不過三十秒的男人,他正經了三十秒,下一刻一臉猥瑣的笑容,問道:“再說了,你晚上做春夢會夢到自己兄弟嗎?媳婦兒跟好兄弟可是不一樣的。”說完他搓搓手,一臉好想八卦的表情看着白玉堂。

“嘿,你夢到過自己對你家展昭幹過啥下流事兒嗎?說說。”

白玉堂毫不猶豫地一腳過去,把宋乾踹得老遠。

宋乾哈哈大笑。

漫天白雪,掩去了一切飛鳥與行人蹤跡,改天換地的白茫茫一片。

展昭第二日要去給梁靜回禮,想着白玉堂與梁靜又不認識,去了可能有些尴尬,再加上聽說了那位宋先生要去找老朋友,就囑咐白玉堂陪宋乾去找人,自己單獨出門。

他和白玉堂不分彼此,不用客套,但宋乾畢竟是外人,也是客人,不能怠慢,這點東道主的責任,白玉堂應該擔着。

宋乾那位朋友家在深山,因為要守着一座茶山。

路上白玉堂開着他舅舅的車,照着宋乾給的地址去找。路上無聊,宋乾又是個八卦得要死的男人,總逗白玉堂講他和展昭小時候的事情。白玉堂嫌他煩,遂威脅“再啰嗦就滾下去自己長途越野當做重溫一下訓練好了”。

宋乾想,還沒表白成功把媳婦兒吃到嘴的男人真可憐。

算了,原諒你的欲求不滿、脾氣暴躁。

宋乾又在心中暗暗贊嘆自己:我真是一個善良寬容的好男人,好戰友。他贊嘆完,還覺得不夠似的,一本正經地對白玉堂胡說八道。

“白老鼠,像我這麽善良大方的好大哥可不多見了啊,你得好好珍惜這緣分。”

白玉堂只把宋乾當做是醫院沒關好的神經病,懶得搭理,頗為嫌棄地對宋乾說:“老宋,我發現你的唠叨症和幻想症越來越嚴重了,再不醫院治治就晚期了。”

叨逼叨逼,沒完沒了。

在部隊也這樣,一張嘴不停歇,白玉堂深刻地領悟到了,宋乾武力值之所以那麽強,大概是因為……

如果不強的話,這麽啰嗦八卦的男人,早被戰友們花樣揍着玩兒了。

人嘛,嘴巴賤,功夫就要強,不然就是欠抽。

宋乾正色道:“我吃過藥了,我沒放棄治療,請組織放心。如果土豪組織能再給一筆治療經費,那我就會好得更快了。”

白玉堂:“……”

滾,老子沒錢。

兩人一路把車開到了山腳下的小鎮裏,宋乾的朋友就住在這兒。路上宋乾跟白玉堂說了幾句他那個朋友的現狀,只字未提相識的過往。

白玉堂不是多話愛打聽的人,宋乾若說,他就随便聽聽。

宋乾不說,他也不會過問。

那姑娘家開着茶廠,有自己家的茶山,家境甚好。宋乾想來很多年沒看過這個姑娘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人家家門。

“梁靜。”

“宋大哥!”

“宋先生?”

“展昭?”

四個人在門口面面相觑,只有梁靜萬分驚喜!她把宋乾和白玉堂迎到正堂,進去沖了幾杯新茶出來,那三個人已經聊上了。

“宋大哥和展先生是認識的嗎?”梁靜頗為好奇。

展昭點了點頭,含笑問了梁靜一句:“我倒是不知道你們也是認識的,今天在這裏遇到宋先生,真是巧了。”

白玉堂自動自覺地坐到展昭的身側,權當自己是空氣,只靜靜地看他們敘舊。

此刻故人在側,梁靜哪裏有心思注意到作陪的白玉堂,她整個人的心思都在宋乾身上。

梁靜也笑,望向宋乾的目光中滿是欷歔,隐約有幾分黯然:“宋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當年我……”

她說到這裏,不知道是顧忌白玉堂這個陌生人在場,還是往事不堪回首,聲音頓了一下,再開口時就把那段經歷含糊過去了。

“……那時候,在山裏頭,跑得沒頭沒腦,快要餓死,是宋大哥救的我。還把我一路送回了家。”

展昭眼中露出驚訝之色,再看宋乾的眼神,多了幾分敬意。

白玉堂聽得一頭霧水。

但他在展昭身旁時,很耐得住脾氣。他沒有突兀地詢問,只端着茶慢慢喝。不管這個梁靜與展昭,或與宋乾有什麽樣的淵源,回去一問便清楚了。

看梁靜這個樣子,似乎還有些難言之隐,不好貿然詢問,揭別人的傷疤。

展昭只是來給梁靜回禮的,順便看看她。而宋乾是真正專程前來這座城市,只為探看梁靜這些年,是否生活如意。梁靜明顯對宋乾十分在意,白展二人都變成陪襯,默默地聽着他們敘舊。

“這些年挺好的……”梁靜凝視着宋乾,明明心頭極酸澀,笑得依然很端莊漂亮,“回來之後休養了大半年,身體養好之後,本來想出去工作。但我爸和我哥都不同意,就讓我接手家裏的茶場。前頭店面裏的應酬往來有我大哥嫂子,我只要負責茶山的管理就好了。”

宋乾往日的浮浪輕佻、無賴閑散之氣盡消。

他認真的時候,是一個相當有魅力的成熟男人。聽梁靜說得平和,便露出欣慰的神色來,像大哥一樣拍了拍她的肩頭,溫和道:“那就好。往後日子還長,你爸和你大哥大嫂疼你,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宋乾微笑起來,那目光極溫柔也極無情:“從前的事情,都忘了吧。”

梁靜的表情是幾乎快要哭出來的難過。

展昭有些不忍地偏過頭,巧見白玉堂杯子空了,便拿過茶壺,借着給白玉堂添茶的動作遮掩了一下波動的情緒。

宋乾依舊笑,笑得溫和包容,在目光堅定如刀,顯示出他原本不輕易為人所動的意志。

展昭只覺得梁靜已經不宜再待客,就想要告辭。茶水飲過三遍,展昭對梁靜笑道:“上次你送的茶葉,我拿去給我舅舅嘗了。我舅舅很喜歡,讓我一定要謝謝你。”

梁靜倉皇地收斂好表情,對展昭露出怠慢了的歉意笑容。聽展昭說起茶葉,又誠心誠意地對他道:“只是自己家茶山産的一些普通茶葉,段先生要是喜歡,明年第一批春茶出來,我再給你送一些好啦。”

展昭點頭笑:“好,那些點心都是朋友寄來的特産,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你留着嘗個新鮮吧。我給舅舅也送了一些,他說味道還不錯,都是些吃着挺可愛的甜食,你應該也會比較喜歡的。”

“那我要嘗嘗,段先生都誇,肯定不錯。”

兩人這般說着家常話,彼此都不客套。白玉堂從旁聽着,只覺得兩個人關系應當很親近。不然以展昭的性格,拿別人家的茶葉神态不會如此自然。

至少也得客氣一下。

三個人在梁靜家坐了有一個多小時,這才告辭而去。漫漫雪深,梁靜跟在宋乾身後亦步亦趨。直到出門,宋乾忽然回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梁靜,眸子裏閃耀着難以言喻的光芒,他說:“梁靜……你過得好,我才覺得對……放心。”

中間那斷掉的句子,總有幾分奇絕。

別說白展二人聽不透這話裏的深意,連梁靜自己都不懂。但他們都知道,宋乾只真心梁靜的感受,這一句“放心”飽含了遠大于萍水相逢的情分,彌足珍貴。

梁靜紅着眼眶,一直把他們送到了大門口,癡癡地目送宋乾上了車,半晌後才苦笑一聲,回家去了。

能相遇已經是福分,能走到哪一步,便是天意了,由不得人。

她如今已不敢強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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