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你給我的熱鬧,我都要
展昭說話從不敷衍,說了要替宋乾的妹妹去挑琴,自然要照辦。那天的事兒等他回過味兒來,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他對宋乾偶爾冒出來的惡意是很無聊的——連自己都說不出來的原因就不叫原因了,叫任性和孩子氣。
再加上宋乾本是白玉堂的朋友,展昭不想怠慢,就認認真真給人家妹子挑了張好琴,末了不知道到底看在了誰的份上,舅舅還給宋乾打了個極漂亮的折扣。
年關将至,宋乾磨磨蹭蹭,終于要回家了。展昭陪着白玉堂一起把他送到了機場,臨走時,展昭瞧着宋乾顧盼那樣兒,似乎很想去跟他舅舅告個別。
“宋先生。”
“诶?”宋乾抱着琴,恍恍惚惚回過神來看展昭,滿眼的霧水迷茫。
展昭幹咳了兩聲,才開了口:“我舅舅今天出去見朋友了,不來。他讓我代他向你問候,祝你一路順風。”
宋乾的疑問脫口而出:“什麽朋友啊?”
話說完,他看到展昭和白玉堂保持着一模一樣的驚訝表情看他,眼神裏都是疑慮,這話問的……可不是剛認識的朋友該有的語氣。
宋乾有隐衷。
因為他……确實不明白,段雪窗那天在琴室的态度,究竟是怎麽個意思呢?是答應了,還是答應了呢?
但他的清淺溫淡似盛雪,一如彼時,并沒有被融化的跡象。
宋乾不由就有些患得患失。
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一眼,勉強算是給了白玉堂點薄面,才對宋乾說:“舅舅一個老朋友呂叔叔,他請舅舅去看畫了。”
那位呂叔叔就是段雪窗的老同學,當時那個為了寫書纏着要聽《雪窗夜話》最後被他舅舅拒絕了的呂叔叔。兩個人多年交好,這位呂叔叔就平時喜歡和他舅舅一起收收字畫,沒事兒湊一起賞畫論琴什麽的,是個雅人。
展昭大致解釋了一下,就看到對面的宋乾臉色有幾分微妙。
但展昭和白玉堂都覺得,自從宋乾遇到他們舅舅,時時刻刻都詭異得不正常,也不知道他倆到底有什麽淵源,反正他們是沒問出來,幹脆就懶得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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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事兒,他們不摻和。
兩人把面部表情詭異的宋乾送走之後,外面飄飄搖搖的細雪就慢慢停了。
晚上展昭帶着白玉堂一起赴丁家兄弟的約會,到場之後才發現丁兆蘭把梁鮮也接來了。展昭心中詫異,又想到之前舅舅說,兆蘭曾經送小鮮去他的琴室,還陪着坐了一會兒,怎麽品怎麽覺得其中有文章。
跟丁家兄弟吃飯,哥哥周到,弟弟活潑,就沒有哪裏不舒服的。一頓飯吃得自然開開心心,飯桌上的談笑風生水起。
等散了之後,展昭就看着丁兆蘭是不是要送梁鮮回家。
出乎展昭的意料之外……
“展昭,既然小白開車過來了,小鮮就由你們送吧。我帶兆蕙出去一趟,給月華買點零食回去。”
丁兆蘭笑了笑。
他們妹妹最喜歡窩在家裏宅着,最好抽屜裏滿滿都是零食,可以慢慢吃,不用出門。但丁月華是個懶人,去超市采購這種事情她才沒興趣,一向都由哥哥們代勞。久而久之,丁兆蘭和丁兆蕙精通各大超市的各種新品零食口味和價格,只為确保妹子入口的零食必須健康又好吃。
展昭一時有些鬧不透,那兩人光風霁月的,倒懷疑自己疑神疑鬼窮擔心了些。畢竟感情這種事,外人看不見得是真相,只有自己心裏的感覺是最真實的。
回去的路上,展昭就慢慢拿話試探了幾句。
梁鮮聽懂了哥哥的弦外之音,有些啼笑皆非,從包裏翻出一本書,遞給了坐在副駕駛上的展昭。
“哥,給你看。”
“什麽?”展昭轉頭接過來,還沒翻先問了一句。
梁鮮這陣子似乎開朗了很多,她這小半年也算事事如意。工作室有了起色,掙出了點小名氣,還得到了丁兆蘭這樣大牌導演的指點,未來也許能跟丁兆蕙合作,自然開心。
更開心的事,她與展昭的關系比從前好了許多。或許是因為兄妹倆都經了一番刺激,加上白玉堂對展昭的開導,丁家倆兄弟有意無意對梁鮮視如己妹的照顧梁鮮,時不時就要向展昭透露梁鮮工作動态,使得他們兄妹之間的訊息暢通無阻,再沒有從前的顧慮重重,反而彼此都發自內心地親近起來。
“你先看看嘛,兆蘭哥給我的,讓我找機會給你看。”
梁鮮在後座上把自己縮成嬌小的一團,像一只要冬眠的未成年小狐貍,大紅色的圍巾裹着半張臉,語氣嬌俏輕松,很是有那麽點小女孩子愛嬌的味道。
展昭和白玉談從後視鏡裏看到她這個懶洋洋的模樣,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丁家那位迷迷糊糊的公主殿下,不禁相視一笑。
算啦,她跟兆蘭的事情,就順其自然吧。
該知道的時候,他們總會知道的。
展昭這才正經看起手裏的書來,封面很是莊重古樸,有紋無花,行楷如霜刃,精裝本,摸在手裏有踏實硬朗的肅然端莊感,略一翻開,扉頁極素淨簡麗,紙張極順,厚薄适宜,着實是不錯。
“武俠小說?”
白玉堂微微側到展昭身旁瞄了一眼,随口問梁鮮,展昭已經翻完了目錄,從序言開始看起來。車上燈光暗,白玉堂不讓他看,抽出一只手把書搶過來收到車座間的儲物空間裏。
“回家再看,別把眼睛看壞了,不值當。”
梁鮮可能有些犯困,聲音含含糊糊地嘟囔:“是公案俠義小說啦……不過要說它是武俠小說,也不算錯。”
展昭發覺妹妹半睡半醒,微微壓低了聲音,不惱,只笑。
“好,你開慢點,雪天路滑。”
“知道啦,啰嗦。”
說別人啰嗦的這個男人,一雙桃花眼輕輕地眯起,狹長眼尾绮麗多情,口中輕輕哼着一段調子,右手食指在方向盤裏無聊地屈指彈敲,節奏正合他口中的旋律。
喂,那個誰,你笑得那麽蕩漾幹什麽呢?
空調暖風吹拂。
梁鮮的呼吸輕而緩,似是進入了夢鄉。
展昭長睫微垂,漆黑眉峰柔軟,在此刻忽覺心頭安寧平和之極。他仔細分辨了一下,側頭細聲輕笑,與白玉堂說話。
“你這哼的是兆蕙那首新歌?”
這個時分,夜色沉寂,長街行車寥寥,他們住的地方靠近大學城,算是遠離市區,這段路很是寬敞人少。
展昭怕白玉堂雪天開車容易疲倦,所以找他說說話。
“挺好聽。”白玉堂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又說,“那會兒你不是去兆蕙唱歌的現場給他彈琴嗎?那天我特意蹲在家裏,和葫蘆一起守着電視呢。”
展昭也笑。
這人真是……
你用什麽形容詞不好,偏用個“蹲”字,還把葫蘆拉出來做示範,叫人想忍住不笑都覺得對不起你的形容。
“你開始看電視了?”他調侃白玉堂,“多少年沒見你看電視。”
白玉堂跟着貧:“這不是你上了電視嘛,我也瞻仰瞻仰一下展老師的風采呀。別說,感覺跟現場聽很不一樣。”
導演是專業的不是打醬油的,那日他柔光下沉靜低眉,素手撫琴的樣子,相當養眼。
屏風半掩着,展昭的素藍長衫溫軟,低頭時露出一段白皙的頸項來。
白玉堂屏住呼吸,和葫蘆一起坐在地板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電視屏幕。偶爾見見這樣遺世獨立的展昭,感覺很新鮮。
他好像離我很遠,可擡頭眸光輕動的時候,我又覺得他好像離我很近。
人在千裏之外,心在方寸之間。
空曠安靜的房間裏,白玉堂溫柔地摸着葫蘆脖頸上的皮毛,嘟囔着對葫蘆說。可葫蘆不會回答他,只會溫柔地注視着屏幕上那個男人熟悉的面容。
他真好看啊。
“哪裏不一樣?”展昭笑着逗白玉堂,“說出個一二三來。”
白玉堂一本正經地說:“第一,更帥;第二,更加帥;第三,簡直帥爆了。”他低柔的音色裏夾雜着綿長的情思,江南人柔軟甜糯的的音腔。
嗯,好聽得耳朵都要懷孕了。
展昭輕笑。
他開始和着白玉堂的節拍,哼出了他最喜歡的那句詞“庭花自落無聲處,且随鈎月赴長流”。
聲音壓低,更覺餘味悠長。
白玉堂跟着他笑,華麗聲腔追了一句“競豔芳華醉啭喉”,兩股聲線交纏,旋律飄然,似有暧昧無限纏綿,如綠蘿枝蔓順着腳下無聲無息地爬上來,順着血液骨骼,最後在心髒處,開出豔麗的花朵。
心花怒放,不外如是。
這一晚梁鮮夢裏好像聽到了天際的歌,像河流淌過,欲醉還醉。
新的一年,就踏着這樣宛轉悠長的歌聲,漸漸出現了在了光陰的前頭。一歲舊,一歲新,滋味綿長,回首去看,身後灑下的一串腳印和一串笑聲,總歸是快樂的時候多一些。
這樣就一年了呢。
展昭早早地把梁鮮送上了回家的車,和段雪窗一起準備着過年的雜事。他們家真正只剩下兩個男人,要說年怎麽過,無非就是怎麽簡單怎麽過。
梁鮮從常州寄來了段雪意親手做的一些傳統點心,展昭都一一收好,只送了一些給對門的邵家叔叔和嬸嬸。
段雪窗是個随性人,自他父母過世後,對過年這種事沒什麽感慨。他獨身多年,無家事之累,自然也沒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複雜人際關系,段雪意也從來不拘束這個唯一的弟弟,因此段雪窗是真正的自由人。
往年展昭回老家,是要去展家的宗族親戚那邊過年的。前年叔公新喪,按照孝道,去年展昭得回去上第一柱香,也不能不回去。
算起來,這是他爸爸去世後,孩子第一次在這邊的家裏過年了。
往年這種日子,段雪窗要麽與關系親密的舊友一起相聚,要麽去哪裏随便走走,很少待在家中。今年展昭在,他就不能走了。這兩人都是豁達人,不在乎寂寞,一頓年夜飯兩個人,倒也吃得高高興興。
多虧展昭獨身慣了,廚藝還不錯,不然這頓年夜飯還不知道該怎麽解決呢?
飯後段雪窗出門找朋友去了,展昭坐在家裏等白玉堂過來。邵家人沒有守歲的習慣,年夜飯之後就各自呼朋喚友去了。
白玉堂幫着舅媽收拾完家裏,只直接跑來了展昭家。
外邊兒天寒地凍,陰風入骨,白玉堂出門的時候嫌麻煩,不肯聽他舅媽話裹着羽絨服來,潇潇灑灑地出門,結果凍成狗,被舅媽追着唠叨。
“年輕人這麽嚣張,等病了我看着你哭!”
舅媽氣勢兇悍,罵完了才發現那小子早一溜煙沒影了,就給氣笑了,笑着臉上就帶了無奈寵溺的神色。
她年輕時醫院工作繁忙,壓力大,競争激烈,習慣性流産傷了身體,最後也沒要孩子。老爺子開明,在這件事上難得寬容,并不苛責他們,可能也是因為邵英姿早年出走,白玉堂寄養在邵家多年的緣故,老爺子不覺得寂寞。
因為這段寄養的日子,白玉堂就跟他們邵家的孩子沒兩樣,舅媽其實很疼他。
“這孩子,性子怎麽急成這樣……”
白玉堂舅舅在屋裏喊:“你別管他啦,玉堂跟展昭從小就那樣好,過年了恨不能時時刻刻都黏在一塊兒,回來吧,別把自己凍着了。”
夫妻倆關門一笑,由孩子去了。
白玉堂奔到展昭家才覺出幾分寒意,一時耍性子,拼命往展昭懷抱裏鑽,一人一狗聯合起來鬧展昭玩兒。
這個家才總算有了熱鬧的勁兒。
兩人也不幹嘛,就那麽依偎在地毯上陪葫蘆鬧一會兒。葫蘆畢竟是一條年紀大了的狗,沒多久就懶洋洋地趴着,像是要睡。
展昭讓白玉堂給葫蘆蓋條薄毯子,然後兩個人靠在沙發上共看梁鮮那會兒給的一本書。
“這書你拿回來沒看啊?”
白玉堂抻開另外一條柔黃色嬰兒毯,把兩個人的腿腳一塊兒蓋住,靠在他身上,歪着腦袋去瞧他手上的書,發現是那本公案俠義小說。
“沒顧得上,今兒才翻開。”
展昭遞給白玉堂一個小巧的果盤,幹果點心分量都不多,花樣卻很精致。白玉堂挑了挑,剛吃完飯也不餓,段雪意做的小點心很漂亮,看着就賞心悅目,白玉堂挑了一塊放到自己嘴裏嘗了嘗,覺得不錯,就順手塞了一塊到展昭嘴邊。
“這個挺好吃,哪兒買的?”
“我媽做的。”
展昭把點心細嚼慢咽地吃完,身邊的白玉堂半晌沒再出聲。展昭嘆了一聲,也不說什麽——他知道白玉堂不需要,所以只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如安撫葫蘆的動作。
“糖炒栗子也不錯,我舅舅買的,你剝兩個吧,我想吃。”
白玉堂不過是一時感懷,這麽多年,他早就習慣沒媽的日子了。失落歸失落,也不至于多矯情什麽。
“懶貓,要吃栗子還要我剝。”
白玉堂半真半假地抱怨,當真給展昭剝起了栗子。剝好第一個就往對方嘴裏塞,擡頭見了展昭唇邊狡黠的笑意,又跟他鬧了兩句。
“貓兒真奸詐,壞貓。”
“有本事嘴炮,有本事你別剝。”
白玉堂無言以對。
他要是不剝,這栗子展昭八成不會吃,某種程度而言,他倆在對方面前自立能力都無限被隐藏。
就是懶,有對方照顧為什麽不依賴。
惰性啊……
兩人膩歪在一起看同一本書,幸好精裝開本大,字體端正漂亮,行間距也夠大,不然兩個人看着可真費勁兒。
“書挺精彩啊,跟着他家大人破破案子,閑了跟基友去武林行行俠,江湖兒女多奇志。”
“以前沒看過,原來還真挺好看。”
“男主角的那位少俠朋友作着作着就把自己做死了哈哈哈,年少煥然就因為一時争個意氣,最後把自己折在一座破樓裏,什麽鬼劇情啊——不過爺喜歡,這位少俠做人很痛快嘛。”
“哪裏有作死?這叫死得其所,來去如風,少年英雄永不朽。”
“你真行,服氣。展昭你怎麽不幹脆說這位少俠在的名字人民英雄紀念碑上永垂不朽呢,嘁。說起來,兆蘭幹嘛讓你看這本書?”
白玉堂跟松鼠一樣捧着點心果盤嚼着栗子,一邊不解地問。
展昭從他手上搶栗子吃:“兆蘭想拍這個,找我演男主角。”
白玉堂把手上最後一個栗子塞到展昭嘴裏,抽了至今擦了擦自己的手,順手又給展昭擦了擦,笑得挺歡實。
“那你拍嗎?”
“不拍。”
“幹嘛不拍?挺有意思的故事,拍吧,咱倆一起。”
“噗。”展昭合上書,直接笑出聲來,“你想演誰?男主角?看不出來白同學,你還有進軍娛樂圈的志向?怎麽,上次拍廣告拍上瘾啦?”
“好玩啊。”白玉堂勾搭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搖頭,“爺不演男主角那種一本正經的大俠,爺想演那個年紀輕輕就把自己作死了的大俠的基友!”
展昭被他說得心中一動。
“真的假的?”
白玉堂真誠地看着展昭,聲情并茂地念着笑話:“當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就知道你的話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廢話!”
展昭大笑出聲:“好,為了你這句話,我拍。”
他很輕巧地做出了這個決定,像是很随意,又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沒有一點遲疑。只是不知道丁兆蘭如果知道,他幾次三番都沒說動展昭,最後白玉堂一句話就讓展昭答應了,該是什麽心情……
噓,不可說。
兩個人輕輕松松地達成了一致意見,為故事裏的江湖兒女情懷所動。打打鬧鬧間,白玉堂仗着體力優勢把展昭壓在沙發上,一雙漂亮深邃的桃花眼靜靜地凝望着他。
“你也想到了是不是,師兄?”
想到了我們年少的夢,天真快樂的情懷,所以覺得感動了,對吧。
展昭怔忡起來。
多少年沒聽過白玉堂喚他一句“師兄”,那一瞬間的愉悅感和滿足感奔湧在血液裏,最後回流進心髒,成為一朵心花的養分,怒放的感覺更鮮明。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撫摸着白玉堂的臉。
展昭很想說些什麽,但他忽然什麽也說不出來了,似乎也不必再說什麽。
舅舅的話重新回響在耳畔,“你和玉堂,是世上最要好的朋友和知己,或者定義為別的關系也行”……
除了兄弟,夥伴,知己之外,他們之間還有其他的可能性存在嗎?
葫蘆的呼吸聲安逸寧靜,窗外的落雪無聲無息。
展昭閉上眼睛。
下一秒,白玉堂滾燙的唇溫在他臉上綻放,心底的花開放時好似有嘆息的聲音,綿長如思。
有的……
除了兄弟,夥伴,知己之外,還可以是愛人,是親人。
我願意選擇的,都是你。
混沌初開,所有的暧昧和小心翼翼都有了定義和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