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餘夢

梁池有幾天沒來學校。他有什麽事情都是直接由他爸批準,所以他不來,整個學校沒有一個人知道原因,關鍵是那幾天他爸也沒來!

想着奇怪,而且梁池這人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不來上課的,我想着一定是發生什麽事了,就開始有點擔心他。

大概是他沒來的第三天下午,我在教室裏看着他空落落的座位,實在是忍不住了,恰巧那天老師在講先烈為了革命英勇就義的故事,我想着為了兄弟,難道連這點犧牲都做不到嗎!然後下子熱血沸騰,我就逃課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翻牆,翻牆不難,但屬于經驗活。

于是,當我趁着下課十分鐘溜到我們學校翻牆根據地,望到那高高的紅色磚瓦牆之後,我開始打退堂鼓了。

這……這太高了,我都感覺整個瓦藍色天空就在牆頭上打轉了!

就在我猶豫不決時,叮咚,遠處上課鈴聲适時響了起來,操場上的歡呼聲慢慢消失不見,四周漸漸安靜下來。

我開始聽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內劇烈的顫抖的噗通聲,再回頭看了看陽光下空無一人的操場,最後心一橫,裝腔作勢的往手上吐了口口水,就沿着‘前輩們’翻牆留下的凹槽上去了。

幾下幾下,我倒覺得沒那麽難了,但是等我上到牆頭,再低頭往下一看,我草,我吓的手一滑,差點就摔了下去把人交代在那裏了。

我坐在牆頭上,遠處是藍色天空下高低不一致的房屋,剛建起的化工廠巨大的煙囪正往外面徐徐排放着白色的煙幕,那濃煙滾滾升上天就變成了雲朵,再将陽光稀釋成顆粒狀落到人間。一切顯得安靜祥和。我有點舍不得往下跳了。

我猶豫不決的回頭看了看學校那邊,就見到教學樓上幾個人頭攢動,顯然已經有人注意到這邊了!

橫豎都是一死,不管了,我就這樣想着,眼一閉,整個人就飛了起來。

啪叽,我只聽到一個詭異的聲音從我腳下響起,接着身子一麻,整個人差點就摔在了地上。

我穩住身體,扯了扯自己藍色的校服,然後就往梁池家裏走去,也許是第一次逃課,在行走的途中我的心髒一直在劇烈的跳動着。

越走越快,在我快要靠近梁池家時,那股緊張被一股更加強烈的不安感取代,然後我就忍不住的跑了起來。

我從沒想過自己在這個年齡段會接受一場如此灰暗的生離死別,我看着陽光下梁池家門前那些晃悠悠的紅黃花朵,一個踉跄,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我想控制住自己,但雙腳就是不受控制的向前,我顫巍巍地走着,直到我來到他家堂屋,看到進屋處擺着的那個小小棺材,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個噗通跪在地上,緊接着就嚎啕大哭起來。

一切行雲流水,仿佛職業哭喪人員。

“我草,梁池,你他媽怎麽能就這樣死了!你還這麽年輕!!你還要好多事情沒做!!!你還不知道老子喜歡……”

“你幹嘛?”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我詫異萬分的回頭,就看到梁池站在我後面,正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的看着我。

“你……你……”我看看他,又看看那棺材,‘你’了半天只給自己‘你’出了一身冷汗。

“你什麽?”他滿臉無語。

“你他媽竟然沒死?”我終于吼出來,緊接着覺得不妥,然後擡頭尴尬的沖他笑了笑。

他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人卻沖着我走來,走了沒幾步他便停了下來,“什麽味道。”他皺着眉道。

我突然想起方才跳牆那一聲詭異的啪叽聲,低頭就看到自己的球鞋上粘滿了黃綠色的不明黏狀物……“我草,牛屎!”我大呼出聲,梁池卻一臉嫌棄的往後退了退。

現在想想,梁池這家夥從小就有很嚴重的潔癖。

……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家在周末出去旅游的時候在自己家門前出了車禍……車子損了,他爸手也骨折,他和他媽倒沒什麽大礙,只是苦了‘小愛’。

‘小愛’是誰?是他們家養的一條大黃狗。這狗躺在車子底下他們沒發現,車開動的時候就聽到一聲狗叫,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然後他爸一個慌張,車子就撞在了家門口的石墩上。

可憐了一條生命。

“所以,那棺材不是裝你的?”我問。

梁池用他那對黑色眼睛瞪着我:“裝狗的。”

這家夥多沒趣,我和他開玩笑,他還回答的如此一本正經,虧我還喜歡他呢。

想到這兒我小心翼翼的問他:“對了,你之前有聽到我說什麽嗎?”

“嗯?”他滿臉疑惑。

“就是,就是我在你家哭的時候。”我尴尬的說。

“聽到什麽?”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嗯……沒……沒什麽。”不知道為何,聽到他的回答,我心中有絲慶幸,但也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除了梁池,我還有個關系特別好的女性朋友,叫餘夢。

餘夢算是真正意義上和我從小到大的朋友。

從上幼兒園到大學畢業工作,我們從來沒有離開彼此過超過一個省份的距離生活過。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南方的女孩越來越像男孩,南方的男孩也越來越女性化。性格和長相都是如此。

而我跟餘夢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

我們小時候玩過家家酒都是她當爸爸,我做媽媽。

我也有過反抗,但是無奈她從小就繼承了她那個據說是在當健身教練的爸的優秀基因,長得五大三粗的,還皮膚黝黑,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只壯碩的藏獒,讓人望而生畏。

所以我每次話還沒說出口呢,她眼睛一瞪,拳頭一揮,我那一句“不行”就給活生生的吞到肚子裏去了。

不只是我,整個學校除了梁池,所有人都懼怕着這只以欺壓‘平頭老百姓’為樂趣的‘惡犬’……為什麽梁池不會被欺負,用‘惡犬’的一句話說:“他長這麽好看,人家怎麽忍心讓他流淚。”

……

是的,‘看臉’這個中華名族的傳統美德從古至今就有。

似乎所有酷愛動手動腳的人都跟‘義氣’這個詞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說一件那時候轟動我們整個南城一中的事情:餘夢将南城一中所有學生都深惡痛絕的混混團隊的老大打了!

沒錯,讀過中學的人一定都知道,每個學校周圍的巷子裏總是分布着一群染着頭發畫着紋身的非主流少年,他們專幹打架勒索的勾當。而對象就是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學生和鼻涕都擦不幹淨的小學生。

我記得那天我跟餘夢一起回家。

在我們經過一個巷子時,一個人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是個染着黃毛穿着背心的少年,跟我們年級差不多大,穿着一條破洞牛仔褲,頭發長的都擋住眼睛了,他從頭發縫裏看我們,眼神犀利:“拿點錢出來用用。”

我心就慌了,餘夢這家夥不怕死,對那少年嗤之以鼻:“要錢找你媽去,我這沒有。”

少年估計也沒見過哪個初中女生這麽橫的,一下子也有點慌,但畢竟是染了頭發的人,終究還是比我們這些整天拿着書本的人要見過世面,他笑了笑,陰陽怪氣道:“喲,小姑娘,哥有紳士風度,你先走,我只劫男的。”說着,他就慢慢向我走來。

我輕輕拉着餘夢就把她往後面帶,誰知道這家夥壯的跟一頭牛似得,任我怎麽拽她就是紋絲不動。

我拉了半天,剛看到她身子動了動,我以為她終于開竅了,誰知道她反手一揮,那一下可沒直接把我甩在地上,緊接着我聽到她特不耐煩的沖那少年道:“你見過哪個當姐姐的扔下弟弟跑的。”她一句話讓我非常感動,但是她接着一句話卻讓我十分崩潰,她說:“還有,你丫的在這陰陽怪氣的學太監呢?”

少年擡起的腿一愣,頭發下的嘴角扯了扯,一把刀子就拿了出來。

我吓得腿都軟了,餘夢這頭牛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就道:“怎麽,閹的不幹淨,請姑奶奶我給你搭把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其實那個少年拿刀子也只是為了吓吓我們,這種人除了虛張聲勢很多事都不太敢做。

但是那時候我們不懂啊。

我只顧得吓得要死,而餘夢看到有人沖自己豎刀子,整個人就惱了,沖上去就提着那男的兩巴掌一腳,直接把人打蒙過去了。

結尾我們走的時候她還沖那男的道:“姑奶奶叫餘夢,旁邊是我弟,以後要你的人注意點,要是敢欺負我的人……”說着,她舉起肥嘟嘟的手在自己早已經長得沒了的脖子處抹了一下,看起來像是某個電視裏的情節,被她本來就長得兇神惡煞的樣子做出來倒還真有幾分狠戾,只是你怎麽看都覺得哪裏透着股猥瑣的氣息。

我猜,這跟她沒有脖子有關。

但是,英雄都是猥瑣的人去擔當的,要不然那麽多吹牛逼不打草稿的英雄故事怎麽會有那麽多人看呢,所以,餘夢會成為我們學校的紅人自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那件事後,真的再也沒人到我們學校附近鬧事了。餘夢一下就成了‘打虎’英雄。學校當時也為那些不良少年的事情頭疼,現在有人解決了此事,自然是省的清閑,但是又怕同學們範水模山,于是給餘夢記了一個小過,算是處理了她打人一事。

更讓人跌破眼鏡的是事情的後續,也就是餘夢媽知道這件事後,帶着餘夢去那家道歉。

按照餘夢的說法,當時去那家時可沒把她吓死。不為別的,就為餘夢剛一進去,看到那家客廳放了一個巨大的看不到邊的電視機,她一想着,完了,這小小南鎮卧虎藏龍,竟然還有這麽有錢的人,這要是讓他們家賠個醫藥費還不得讓她們家傾家蕩産。

但出奇的是那個少年的母親修養特別好,餘夢她媽提着水果拉着餘夢一進去,家裏的女主人以為是同學來看自己兒子了,就趕緊招待着,端茶遞果盤,熱情的餘夢媽都不好意思道明來意了。

但餘夢媽也是老實人,忍了半天還是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一說出來餘夢就急了,吓得恨不得趕緊挖個地洞逃走,誰知道那打扮優雅的阿姨先是一臉吃驚,接着臉上竟然迸發出一陣狂喜,餘夢以為這阿姨找到了打自己兒子的兇手,直接激動瘋了。可誰知那阿姨沖上來就握住餘夢的手,接着聲淚俱下:“打得好,打得好啊!夢夢……快來,做阿姨旁邊,給阿姨講講你當時是怎麽打那個小混蛋的!”

餘夢和她媽不知道這女人唱的哪一出,直接吓得石愣了。

等女人說了半天,她們才相信她不是演的,這才松了一口氣,看來這醫藥費的事算是了結了。

阿姨不知道她們心裏的想法,只一個勁拉着餘夢的手:“那小混蛋他爸常年在外面,家裏就我們母子。我也管不動他,他調皮搗蛋,不聽我話。這下好了,夢夢!以後啊,你就幫阿姨多管教管教她,不聽話就打,阿姨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說着,熱情的阿姨就把自己脖子上一條白色項鏈取下來往餘夢脖子上套,但是找了半天沒找到她的脖子,就一把塞到了她手上:“以後啊,你就常到阿姨家來玩兒,阿姨一個人在家無聊,你來陪阿姨看看電視聊聊天,家裏這麽大個電視,你要看什麽就跟阿姨說,阿姨給你買碟片兒……”

餘夢說,那個阿姨估計把一年沒講的話都跟她講了,直到天黑了,餘夢媽起身告別,阿姨才依依不舍的放開餘夢的手,最後還不忘叮囑她一定要過來玩。

餘夢笑着答應,然後她還真就隔三差五的去那位阿姨家了,不為別的,就為了在聽阿姨絮叨時,她能夠看一下自己最愛的擎天柱在大電視上變身時的場面……我常跟梁池提起餘夢,每次說到她,梁池都一臉崇拜之情。當然,這個表情他也只對我出現過,因為等到他倆後來真的認識了,梁池總是一臉冰山,而餘夢總是嬌羞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不禁感嘆這兩個道貌岸然的人。

他們像是用自身在給我講一個俗爛的道理:我們崇拜別人時,卻不知道我們的生活也讓別人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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