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表白未成

發現自己喜歡梁池後,我的心理開始出現一些潛移默化的變化,我變得小心翼翼,甚至異常敏感。

我不知道這是我的性格使然,還是那個特殊身份讓我變成這樣的,我像驚弓之鳥,一丁點兒的異常都會讓我焦躁不安。

也就是在這期間,全世界發生了一起讓人心疼的災難,人們稱之為“非典”……2002年11月我國出現了第一例非典性肺炎案例,隔年三月疫情開始擴散至全國各地,所有同胞進入‘抗非’時期。

那一年我十三歲,剛剛讀初二。還未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死亡。直到那天下午我們學校被拉上了黃色的警戒線,我才知道,死亡距離自己這麽近。

隔壁班一個男生被查出了疫情,全校師生被隔離。

脆弱一點的女生直接奔潰的大哭,我坐在座位上,感覺自己全身都不對勁起來。

教室外是南方三月的豔陽天,所有植被都在土地裏慢慢蘇醒,陽光下随處可見一抹翠綠,空氣中還透着股冬日未散盡的清涼,眼前的一切似乎跟往年春日沒啥兩樣,但是有東西變了。

大多數人眼睛裏寫滿了小心翼翼,稍微有人咳嗽一下,就會引起一大群心驚膽戰的注視。焦慮、不安……無論什麽人,在面對死亡時都忍不住內心蓬發而出的恐懼。

當然,這個大多數裏絕對不包括梁池和餘夢。

我側過臉,看到我的同桌,也就是餘夢同學正将一只不小心落到到她水杯裏的蜜蜂用手挑出去,蜜蜂在書紙上跳動幾下,然後撲棱翅膀飛走了,她晃了晃水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揚起沒有下巴的臉就将那杯水一飲而盡。

我再回過頭看向前面,梁池應該又是在寫什麽套卷,正專心致志的低着頭,筆從來沒停過。

這兩個人就像神仙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該幹什麽事就幹什麽事。我正想着,突然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所有人都擡起頭看向了我,我萬分尴尬,就發現坐在前面的梁池也轉過頭用他黑色的眼睛看了看我,見我沒事,他又轉過頭去。

那一下卻讓我的臉忍不住熱了熱,然後,我旁邊就響起了一道刻意拉長的“喔~”聲,我側過頭便看到餘夢正一臉八卦的看着我。

見我不說話,她匐到我的耳朵旁邊,語氣暧昧道:“小唐唐……”

我一把推開她的大肥臉:“別惡心我。”

“嘿嘿嘿……”她做作的笑出聲。

我有點難堪,于是明知故問道:“你知道什麽了?”

“欲蓋彌彰。”她直接了當。

“你……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小心翼翼的問。

“奇怪什麽?”

“我是男生啊。”我壓低聲音說。

她一臉鄙夷的看着我,估計是看到我一臉認真,她說:“拜托,韓唐,你要不要這麽土,現在人和動物都能在一起,更何況兩個男人?!”

她說的大聲,我生怕旁邊人聽到了,連忙捂住她的嘴巴,“你小點聲。”我緊張的看了看四周,幸好所有人都陷在‘非典’的恐懼裏,并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

餘夢卻一把拉開我的手:“我說韓唐,你不能這樣,同性戀又不是罪犯,幹嘛這麽猥瑣。”

“你……你說什麽?”我感到不可思議。

她被我的反應弄得模棱兩可,我看她一臉疑惑,就道:“你剛才說什麽?”

“猥……猥瑣?”她質疑。

“不是,上一句。”

“同性戀嗎?”

對,同性戀!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這個詞語,那時候我讀初二,只知道自己作為男的卻喜歡男的是和周圍的人不一樣的,但是從未知道,原來,向我這樣的一個群體有着這樣的稱呼——同性戀。

三個字,卻将我與正常人分割開來。

但顯然,我并不想承認這樣一個稱呼。

“我他媽才不是!”我站起來沖着餘夢怒吼出聲,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看向我這邊,當然也包括梁池!

我不知所措,想逃離周遭這些打探的目光,我感覺自己像個終于被撕下人皮的醜陋怪獸,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的虛僞和不堪。第一次,我為自己這種身份感到恐懼不安。

我逃了出去,我聽到有人在驚呼,但是我管不了那麽多了,我拉開黃色警戒線,一下子消失在城鎮的巷子裏。

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我們有勇氣都不敢去面對的,這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膽怯,是面對自己人生真相的一種退縮。在這種時候,有的人會掩耳盜鈴的欺騙自己;有的人會一個人奔潰大哭;有的人會瘋狂進食……而我,只會逃跑……2

我拼了命的在南城裏奔跑,一直到我筋疲力盡,最後我躲在了城東那座工廠旁邊的一條巷子裏。我知道很多東西‘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但是我本能的選擇逃避。

我責怪自己的身份,那時候青春的叛逆才剛剛開始,我憤恨自己不一樣的地方讓自己變得膽小畏縮。

我蜷縮在巷子尾,初春的巷子還有點陰冷,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我看到牆角邊那些剛剛才起頭的花花草草,開始一個十三歲少年的黯然傷神,沒過一會兒,一雙藍白色的球鞋出現在我眼前。

我擡起頭看到了氣喘籲籲的梁池,他在我面前變得模糊不清,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又哭了。

真他媽沒用,我這樣想着,眼睛卻撞進了梁池黑色的瞳孔裏,他就這麽盯着我,但是這次不管他怎麽看,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我的眼淚拼了命的往下流,到後來我甚至放聲大哭起來。

梁池嘆了一口氣,然後彎下身坐在了我旁邊。

他一句話沒說,就坐在我旁邊默默的聽我哭,我就想,這家夥還真是厲害的,哥們都在他旁邊哭成林黛玉了,他竟然就這樣安然不動的坐着。我正恍惚着,他的手就捏住了我的手。

我一愣,哭聲就自然停了。

草,梁池對我可比什麽藥都要強。我想要是我哪天死了,他能夠親我一下,我估計可以立刻爬起來跑個三千米之後再心平氣和的自己躺到棺材裏去!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這他媽就是愛情的力量。

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我看着他握在我手上的手,又看了看他低着的黑色眼眸,仿佛是順理成章,我開了口:“梁池。”

“嗯。”

然後,我說了我這輩子最大膽也是後來一直糾結是對還是錯的一句話,我說:“我像是喜歡上你了。”

春日的巷子裏透着股陰濕的黴味,有風吹進來,那溫度還是會讓人不覺起一身雞皮疙瘩。我靠在牆上,背後冰涼的牆面讓我精神抖擻,我看着梁池,看着他白藍相間的校服,那一刻,空氣似乎禁止了,緊接着,他所有的動作都在我面前無限放大起來。

我看到他神情明顯一愣,然後他握着我的手就慢慢收了回去,他有點局促不安,似乎是想說點什麽,但是張了幾次嘴都沒發出一個音節。

最後,還是我開口打破了這讓人難堪的沉默:“你……你會覺得我惡心嗎?”我小心翼翼的問。

他似乎很震驚我這麽問,我看到他猛的擡起頭,語氣有一股平時沒有的着急,“怎麽會!”他說。

女人和GAY都異常敏感,不然也不會出那麽多藝術家。所以他一開口我就知道他其實是在安慰我。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

“別哭了。”可不,這麽多回,我第一次聽到他出聲勸我別哭,我感動的把今天最後一滴淚擠出來,然後就真不哭了。

“我是男的。”他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

“我們不能在一起。”

“誰說的。”

“這是規矩。”

“誰他媽定的規矩。”

“從古至今就這樣。”

“你放屁!”我有點狗急跳牆的架勢。

……

“嗯,我放屁。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我們的對話越來越像八點檔電視劇。

“為什麽。”看,我竟然問出這麽腦殘的電視劇女主角才有臉問的話。

“你別這樣。”我呸。

“又沒人喜歡你,讓我喜歡你不行嗎?”我有點卑躬屈膝的感覺。

“其實,隔壁班的……”他像是為了不服輸似得在努力編造一個名字。

“啥?”我打斷他。

“那個,李娜說……”

“你他媽是不是瞎,她皮膚沒我好,眼睛也沒我大,你喜歡她哪裏?”不等他說完我就激動的打斷他。

他剛準備開口,我又接着道:“你別他媽告訴我你喜歡她的心靈,我不相信這種屁話,全校都知道她有先天性心髒病!”

他憋了半天,最後說出一句話,可沒把我氣死,他說:“至少她是個女孩兒。”

這個沒出息的直男。

我覺得憋屈,忍了半天硬是沒忍住,然後就不做聲的流起眼淚來。梁池也不走,就這樣沉默地坐在我旁邊看着我哭,一直到暮色四合,遠方的夕陽将整個南城染成一片模糊不清的金色,我們并肩坐在那個長長的巷子裏,相對無言。

天知道,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是個女孩兒,至少,這樣會讓那時那種要人命的氣氛變得讓人舒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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