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是青春
2004年夏,我們中考結束。
沒有青春故事裏那種依依不舍的道別,沒有一醉方休的聚餐,所有人都帶着對炎熱天氣的抱怨走出考場,然後揮手再見,一切似乎與平時沒有多少不同。
人所歷經的那些最難忘的分別都是在還不懂得離別的年齡發生的,正因為不懂,所以可惜。而這種可惜的想再來一次的經歷才會讓人畢生難忘。
考完最後一門英語,我走出考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考場門口李娜。
下午的陽光将她的臉照的微微發紅,難得的健康顏色讓她看起來透着股從未有過的可愛,我看了她半天她才注意到我,也不等我打招呼,她就匆匆跑了過來,然後伸手給了我一封信,不等我疑惑,她就笑着對我說:“回去後再打開。”
她笑的一臉神秘,後來,我都一度懷疑這個聰明的女孩似乎早就遇見了那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就是在那年夏天,李娜因為心髒手術失敗,再也沒從手術臺上醒過來。
有過一段時間,我一度認為這個蒼白的女孩只是我人生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過客,我跟她的交際也無非就是非典時期,我把她假想成情敵,然後刻意去接近了她一段時間。
但是,人的記憶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它總會對那些轉瞬就逝的經歷耿耿于懷,我從未想過有關這個女孩的記憶會成為我回憶裏一副再也抹不去的篇章。
我時常會想起那天我帶着她騎自行車,她突然從後面抱住我的腰之後的情景。
我記得當時我吓得差點摔倒,她連忙下來給我道歉,我看着她羞愧的快要紅成蘋果的臉,就突然不受控制的笑了起來,她一臉窘迫的看着我,問我笑什麽。
我推着自行車慢慢走着,過了一會才告訴她,她臉紅的樣子特別可愛。
她像是有點難為情,就沒再說話,這時候我卻莫名其妙說了句:“李娜,你知道嗎,梁池喜歡你。”
她瞪着眼睛看着我,露出一副很震驚的樣子。我撇了撇嘴巴,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怎麽,聽說我們品學兼優的梁池喜歡你,心動了?”
她笑着打了我一下:“才沒有。”
我卻正色到:“要是,我是說要是,我和梁池的話,你會選誰呢?”
她愣了一下,開口的話卻讓我狠狠震驚了一下,她說:“你喜歡梁池吧!”
不加疑問的肯定讓我的心髒猛地一跳,我以為是餘夢告訴她的,但是也不敢就這麽點破,就一邊心裏罵着餘夢賣國賊一邊滿臉疑惑的看着她。
那時候正值晌午,陽光明亮又柔和,這種色彩就會讓人不自覺的變得溫柔起來。
就是在這樣的光彩下,她睜着自己黑玉般的眼睛看了看我,然後就笑了,那是那種‘我猜的果然沒錯’的篤定微笑,我就知道她是在心裏肯定了,也不想為什麽,那一刻我有種從未有過的解脫,我問她,“有這麽明顯嗎?”
她笑了笑,說:“我其實是猜的。”
“啊~”我一臉受騙了表情,她卻咯咯笑了起來,“其實,你剛開始來找我玩時我就懷疑了,因為,在我們學校不會有人敢主動找我玩的。”
“為什麽?”
她愣了愣,接着說:“我有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突然想起那次跟梁池因為表白争吵時還拿她的病說事來着,突然有點羞愧,這時候她卻接着說:“有一次我和好朋友在操場上散步,人突然就倒在地上了,還摔破了鼻子,你想想,小孩子哪見過那種血淋漓的場景,有的女孩子都直接吓哭了,之後大家就開始疏遠我了。”
我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說什麽,最後只得用眼睛看了看她,以示鼓勵。她卻笑的不以為然,繼續到,“所以,從你開始接近我時,我就在想原因了,但是我一直都沒想過是因為這個,不過剛才在你問那個問題時我就突然有了這樣一個奇怪的想法,我只是試探性的問了問,誰知道竟然是真的。”
我被這詭異的巧合弄的一身冷汗,又聽到她接着說:“你那對眼睛可不會撒謊,還有,告訴你,千萬別想着去試探一個女人,女人的心可比明鏡還要亮,你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我們可能就知道是什麽了,有時候不點破只是不願意罷了。”
“有這麽神嗎?”我不敢相信。
“那當然,你看女的叫妖精,男的卻只能叫妖怪,這個精可不是白用的。”她說着,沖我眨了眨眼睛,我那一瞬間恍惚被她電了一下,又聽她說:“不過要是你跟梁池的話,我也許會選你。”
“為什麽?”問出這句話,我卻有點不知所措,幸而她只是笑了笑,沒再說話。
片刻的沉默後,我問她:“你不覺得我喜歡梁池這件事很奇怪嗎?”
她看了看我,像是十分懂我在想什麽似得,直接說:“你是指,你們都是男生。”
我點了點頭,卻看到她笑的一臉天真浪漫,她說:“這個世界上形形□□的人都有,但是一個人能夠碰到一個真正讓自己喜歡的是非常難的事,也許一輩子就那麽一次,幹嘛要去拘于性別這樣的小事呢?”
說完,她還笑吟吟的側頭看着我,道:“你說,是吧。”
陽光下,她笑彎了一對黑色的大眼睛,我看着她落在藍白色校服上的黑色長發,那一刻我心想,我要是喜歡女孩,一定就是像她這樣的了。
人會因為自身懦弱的性格而去刻意逃避某些既定的事實,比如李娜的信,一直到今天我都沒有打開過。
今年元旦家裏裝修,我剛好在家,幫着搬東西時我在自己的書桌裏翻出了那封信,信封已經被歲月沉澱的微微發黃,但封面上李娜娟秀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見,她寫“謝謝你,韓唐”,濃濃的道別口吻讓我微微傷感,可到最後,我還是沒有打開它。
不再是當初那種不敢,而是變成了一種更為微妙的感情,更像是舍不得。
我舍不得接受這個聰明的女孩已經不在我身邊了這樣一個事實。
就像誰說過的,每個同志內心都有一個女孩兒,倒不是真想成為一個女人,而是,那恰恰就是我們這群人與其他男人不同的地方。我們像女孩兒一樣纖細,敏感,對這個世界充滿不同凡響的靈感。
這樣的我們才得以與衆不同。
而我身體中這樣柔軟的一部分活成了李娜,一個帶着點兒病态的單純女孩。我有時候甚至會懷疑李娜是否真的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她也許只是我想象出來的,是我內心那部分不為人知的秘密具象化的體現。
所以她的離去更像是我十三四歲青稚時光的一種了結,之後,我開始将那些小心翼翼和敏感隐藏起來,讓自己慢慢去變成一個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青少年。
就這樣,我在沒有梁池的十五歲,迎來了自己的高中時代。
2005年夏,超級女聲紅遍全國,李宇春成為了餘夢立誓第二想嫁的‘男人’,她其實是想讓李宇春排名第一的,但是苦于張傲能夠給她帶來一大波手機投票,她就只能委屈一點,讓自己的‘春春’屈居第二。
南方的夏日溫度高的喪盡天良,用餘夢的話說,“一屁股坐地上,蛋都熟了。”就是這樣的天氣裏,更加喪盡天良的餘夢拉着我們一群人在街上為她的‘春春’拉票助威。
“阿姨,用你的手機給我姐姐投個票吧!”
“美女姐姐,麻煩你給我遠方表姐投個票吧!”
……
我,張傲還有胡潮,我們三個人拿着餘夢自制的手板在街上見到一個雌性動物就上前一把拉住,然後對其賣萌傻笑,想盡一切辦法讓其為餘夢的‘小情人’投票。
餘夢和她那些同為‘玉米’的小夥伴們正在另外一條街上‘作業’,他們的對象則是看到小妹妹就沒轍的大叔大哥。
這是餘夢想出來的辦法。我不知道她們那邊情況怎樣,但顯然我們這邊效果還是十分顯著的。
雖然每次那些阿姨或是女孩們看到我們手上寫着碩大‘李宇春’三字的牌子,然後又聽到我們口中的‘遠方表姐’後,會露出震驚的神色,但大多數還是會拿出手機,慷慨投票。
現在想想,也許是那時候的騙子還沒現在這樣被各種媒體描述的神乎其神,人們也不會将這種手機發個短信的事情理解成是一種騙術,于是都會伸手幫忙,倘若放在今天,估計李宇春的手機投票量會少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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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兜兜轉轉,我跟胡潮還有張傲三人慢慢走到了市車站,這裏人多,才幾分鐘就拉了十幾個阿姨投票。
終于,在我熱的快不行的時候,張傲上氣不接下氣的要求休息一下。這家夥本來就是大少爺出生,也虧得餘夢讓他大熱天的出來了。
“喝點水吧。”胡潮從旁邊的商店裏買來水分給我跟張傲。
我們正靠在旁邊的一個建築圍攏的鐵牌上喝水,張傲就道:“诶,胡潮,你先跟韓唐在這兒找人投票,我去看看餘夢她們怎麽樣了。”
說完,還不等我們反應,他拔腿就走了。
我正想着這人怎麽這樣,就聽到旁邊傳來胡潮爽朗的笑聲:“你可別介意,張傲這人就這樣,我行我素慣了,但絕對夠意思。”
我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他去看他媳婦兒,天經地義。”
胡潮笑着:“怎麽,吃醋啊。”
我被他說的莫名其妙,然後轉頭看了看他,他也剛好回過頭,我們目光對視,他咧着一口白牙笑着不說話,我有點尴尬,就幹脆回過頭懶得理他。
“別誤會,我開玩笑的。”片刻沉默後,他說。
“沒事,我沒那麽小氣。”我解釋着,接着道,“不過你這玩笑開得一點兒笑點都沒有。”
我說完,他就哈哈笑着,說:“我就是看你一直苦着個臉,就想逗逗你。”
他一句話讓我內心突然翻江倒海的難受,苦着個臉,貌似從梁池走後我這臉就将在那裏再也很難有什麽大的牽動了。
我沒想過一個人對我的影響會這麽大,其實算下來,我跟梁池認識也不過幾年,充其量也就算個兒時的玩伴,但自從那份奇怪的感情從我內心萌芽之後,他也随之在我內心深處紮根生長起來,任我如何去掙脫也掙脫不掉了。
我記得我爸我媽有段時間看我人健健康康臉卻這樣,還以為我面癱,都準備拉我去醫院檢查了。幸好有餘夢,她笑着跟我媽說,現在外面都流行我這種臉跟木雕似得冰山男,我媽才将信将疑的放棄了帶我去看醫生的念頭。
這些都屬于我內心大想法,當然不會讓胡潮知道,于是我沖他翻了個白眼,鄙夷到:“你是不是二啊,就知道傻笑。”
他也不急,哈哈道:“對啊,我就是二。”
我無語的看了他一眼,發現此時此刻,他正睜着自己那對黑色的眼睛看着我,他的嘴角微微撇的,那壞壞的表情突然讓我的眼睛有點落不着點了。
我想讓自己顯得自然點,于是擡着眼看着他還有點汗珠的小麥色額頭,又不受控制的往下,剛好落到他微微滑動的喉結上,我發現自己眼睛不管放在哪裏人都顯得不自在,就在我不知所從之時,車站那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我聽到一個聲嘶力竭的哭喊聲音叫道:“快攔住那個人,他搶走了我的孩子!”
再回頭,就看到一個戴着帽子的人抱着一個不停啼哭的小孩向我們這個方向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