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會發生的可能
1
2000年,我十歲,剛讀五年級。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混亂,那一年的冬天,我們那裏難得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雪,南方雪少,一年基本上就那一兩場,大的就更不用說,基本很多年都難得碰到一次。
所以,那天當我早上睜開眼睛,看到窗外天地間一片蒼茫時,開心的都要瘋了。只穿了件秋褲我就往外面跑,奶奶怕我凍着,一把将我提回去給我裹的裏三層外三層,走路都不方便了,直接導致我在跟其他小夥伴打雪仗時被砸的毫無還手能力。
那天下午被扔的頭暈眼花的我帶着眼淚往家裏跑,在經過一個路口時看到了一個穿着羽絨服的小孩,他背對着我,仰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大多數小孩子不知道幹淨為何物,我記得那時候大家都是穿着那種絨布棉襖,上面總是會結滿鼻涕油脂啥的污漬,而彼時出現在我面前的小孩卻顯得那麽與衆不同,他穿着一件藏藍色的羽絨服,上面是黑黑圓圓的腦袋,雙腿安靜的立在雪地上,仿佛連踩在雪地裏的皮靴都異常的幹淨。
當時也不知道出于什麽想法,我捏了一個雪球向着他用力扔了過去。
啪的一聲,雪球在他背上綻裂開來,他回頭,很好看的臉,大眼睛小嘴巴,像個洋娃娃,當然,我自覺忽視了他皺着的眉毛,我咧着嘴沖他笑,下一秒,毫無預備,一個蓬松的雪球在我臉上迸射開來。
我愣了一下,就一下子坐在地上,緊接着便不受控制的嚎啕大哭起來。
大概過了一分鐘,我感覺眼前一暗,擡起頭就看到了他。白白淨淨的臉龐,幹淨的讓人有沖上去咬他一口的沖動。
他睜着黑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我,那一刻盡管我臉上火辣辣的疼,但我卻一下子忘記了哭泣。我眨巴着淚目看着他,他伸出帶着手套的手,像是向我提出邀請一般,我想也沒想,沖上去就将他撲到在地上。
我把鼻涕眼淚一股腦全部擦在了他身上,我們在雪地上扭打成一團,然後氣喘籲籲的并排躺在雪地上大笑。
我說我叫韓唐,你以後和我玩好不好。
他簡單的回給我他的名字。
我就這樣認識了梁池。
長大後,我連捏個雪球都會冷的直哆嗦,但每次下雪時,我還是會不自覺想到那個下午,還有那個黑色頭發,穿着藏藍色羽絨服的男孩,以及他不平不淡的說着自己名字的口氣。
人生就是這麽奇怪,每一場不期而遇都可能是另一段人生的開啓。
2
那天跟梁池從野營地回去後他帶我去學校醫務室打了針,然後我們在學校對面的一家餃子館點了一份餃子,和初中時一模一樣,一個碗,兩雙筷子,六兩餃子。
只是不同是,那天的我們吃的異常緩慢,再也沒有了以前的那種争搶。甚至每一個餃子吃下去時,我都忍不住咽喉疼痛。
全程我都沒有看一眼梁池,一陣壓抑的難受讓我快要吐出來了。
“韓唐,我們……談談吧?”就在我一陣不自在時,他突然語重心長的說。
我有點驚訝,以至于都沒想到他要跟我談什麽,就盲目的點了點頭,至始至終我都将目光放在那盤餃子上,但是我卻聽到他說:“方靜是我女朋友你應該知道了吧。”
原來那個女孩叫方靜啊,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看看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子。我強忍着心裏的那股不适,沖他點了點頭:“嗯,知道了。”
讓人覺得糟糕的是,我這一點頭,就覺得腦袋一暈,感覺眼淚都要出來了,我自我安慰這是高燒後的後遺症,幸而他并沒有注意到我,只是自顧自的在我旁邊說:“對不起,韓唐。”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的道歉弄得不知所以,但我還是笑着:“好好的,幹嘛突然道歉。”
這時候他突然轉過頭看向了我,我們的視線彙集在一起,他的眼眶紅了紅,聲音都沙啞了,他說:“對不起,韓唐,這輩子我恐怕是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我想着他應該是為我那樣的身份在煩惱吧,就不免低着頭撇了撇嘴,說:“沒關系,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像是在自嘲,末了我還加上一句,“屬于正常人的生活。”
他呃了一聲,像是想說什麽,我卻不等他開口,直接道:“快吃吧,都冷了。”
很多年後的某些夜晚,我在午夜夢回的時候,總是會想起那次很梁池吃餃子的過程,我想如果那天我擡一擡頭,或許,我跟他之後的經歷也許會有所不同吧。
但覆水難收,人總歸只知道往回憶裏躲,卻又只能拼了命的往前跑去。
也許就像胡潮說的,我生性軟弱,在碰到這些事情時,除了逃避,我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
我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這種事情又沒有什麽道理可講,我也不能拉着他打個頭破血流,威脅他一定跟我好,所以除了一味的逃避,我能有什麽辦法呢?
3
認識方靜是在她的生日,梁池将我介紹給她。介紹我時,他說我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
盡管聽到他這樣的介紹會讓我萬分難過,但我還是對着那個留着長發,看起來一臉精明的女人強顏歡笑,而我卻不知道她已經将我的秘密盡收眼底。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樣的梁池,不再是平時那樣的沉默不語,他會刻意找話題跟方靜聊天,甚至是逗得她哈哈大笑。
看到坐在對面的他們相談甚歡的樣子,我不免心酸。
那一刻,我多麽希望自己能夠快點離開這個讓人難受的情景。可誰知道方靜卻毫不客氣的将對話引到了我身上,她的笑是那種不會到眼睛裏的笑,她問:“韓唐,聽說你以前和梁池是很要好的朋友?”
盡管我隐約察覺到她似乎是想證明什麽,但還是不知道如何回應她,只得沖她點了點頭。
卻不料她繼續笑着:“太好了,那你肯定知道梁池這家夥三歲時一屁股坐在炭爐上将屁股燙了一個疤的事情了,哈哈,那疤痕我見過,跟一個大圈似的在屁股上,你一定也看過,特別好笑,對不對?”
她說着,在哪裏自顧自的笑着,我非常尴尬的應和着她,此時我已經沒心思去想她話裏的其他意思了,因為關于梁池燙傷這件事我其實從未聽他講過,但是當我看到梁池那一臉窘迫的埋怨她時,我知道她并不是憑空捏造的。
以前我一直覺得梁池除了我,不會跟其他人過于親密,就算是他真的談對象了也不會,畢竟他從小到大跟其他人的談話不會超過三句,而朋友就我一個,但現在看來,事實似乎并非如此。
難受翻江倒海的向我襲來,我聽到她刻意放大的聲音說:“什麽嗎,韓唐又不是外人,告訴他有什麽關系。”
我一下站起來,身後的沙發被我推得咯吱一響,他倆同時看向我,我說:“我去下洗手間。”然後就狼狽的離開了。
我拼命地往自己臉上潑水,以至于幾個在旁邊洗手的人都像是看到了瘋子一般。但當時的我已經顧忌不了那麽多了,那股子難受宛如一個堅硬的拳頭緊緊拽着我的心髒,我感覺自己連呼吸都開始難受了。
我靠在衛生間的牆上,在口袋裏面到處摸索,卻什麽也沒找到,這時候旁邊伸過來一只拿着的手,那上面拿着的是一根香煙!我詫異的擡頭,就看到了一個素未蒙面的男人。
來不及仔細打探一下他,我接過他的煙放在嘴上,嘭一聲,打火機在我面前被打燃,我愣了一下,然後吸着香煙迎了上去。
我用力吸了一口煙,緊接着肺部一陣難受,我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我聽到對面那個男人低沉的笑聲,他的聲音帶着股歲月沉澱的成熟:“怎麽,不會吸煙啊?”
我也不看他,一把将那根只吸了一口的煙扔在旁邊的垃圾桶,然後逃也似的離開了衛生間。
李娜當初說的果然沒錯,切莫想着對一個女人隐瞞事實真相,因為你的一舉一動都是在出賣自己。
我剛出衛生間門就看到了站在那裏的方靜,她似乎一直站在那裏等着我出來,果然我前腳剛踏出衛生間門,她就迎步走了上來,不等我開口,她開誠布公:“你喜歡梁池吧?”
我也不隐瞞,直接沖着她點了點頭。
她笑,特別鄙夷的那種:“作為一個男人卻喜歡一個男人,你他媽惡心不惡心!”
我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一下子有點接受不了,整個人都僵硬在那裏,不知所措。,聽那個女人說:“我警告你,你最好離梁池遠一點,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說完這句話,她不屑的沖我冷哼一聲,然後趾高氣揚的踩着高跟鞋離去。
我站在那裏,卻仿佛一個整天帶着面具掩蓋瘡疤的人,終于有一天被人在衆目睽睽下揭開了面具,我的醜陋無所遁形,絕望在我胸口沸騰,讓我想大聲呼喊。
就在我即将崩潰之時,一雙沉穩有力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回過頭,看到了一位蓄着胡須的男人。看樣子大概三十歲左右,梳着油頭,修剪得當的胡須,勾着嘴角笑着,有股讓人想揍他一拳的雅痞感。
“我們認識?”見他确實是在跟我打招呼,我的問。
“你真的太健忘了,我們都第二次見面了,難道我長得有那麽普通嗎?”他故作傷心。
但我想了半天,發現自己是真的不認識他。像是看出我的疑惑,他笑着:“剛才給你遞香煙的忘記了?”
我不覺翻了個白眼,不知為何,剛才被方靜那些話刺激的快神經的我,那一刻突覺輕松了許多。
“有興趣去旁邊的酒吧喝一杯嗎?”他說,眼神虔誠。
“我是學生。”我直接回答。
“沒關系,我請!”他說着,也不等我拒絕,直接将我往肩下一收,就帶着我往外面走。
想着梁池剛才對方靜的那些舉動,和方靜剛才對我說的那些話,一股無名火沖上心頭,我跟他發了條我先回去了的短信,就随着這個陌生的男人踏進了聲色酒筵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