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作者有話要說: 1.關于文叔和老謀子:砸椅子是假的,從頭吵到尾是真的,姜文那個脾氣唉......
2.道明叔評價老徐家二流子那兩句就是我當年看《活着》的時候想對葛大爺說的
3.知道葛大爺怕坐飛機我就一直納悶他是怎麽去頒獎的,真坐火車不會吧?
5.
張藝謀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和陳道明坐在我家客廳裏看房屋平面圖——我們兩個到底還是買了同一單元的房子,樓上樓下,他對于這個布局特滿意。而我則在犯愁房屋蓋好之後裝修的事兒,我這人特磨不開和人講價或指揮別人幹什麽,這種性格放到這事兒上一定會吃虧的。我不想吃虧,可是我磨不開,我知道陳道明擅長這個,可是我也磨不開和他說。
老謀子的電話拯救了我的糾結,我把手上削了一半的蘋果遞給陳道明,跑去接電話。電話裏那人仿佛是有什麽喜事兒:“葛優,葛老師~最近忙什麽呢?”
我連忙說:“您別那麽叫我,就平常叫優子就成——沒忙什麽,看房子呢。您有事啊?”
他在那頭“啊哈哈”的笑:“那我就有話直說了,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手裏有個劇本挺好的特适合你,主角,你看不看看?”
我說:“承蒙您擡愛,您看上的主角能有我?您別忘了您可是說過就我這人是天生的反派,我怎麽就不信呢那個劇本能寫一個反派罪大惡極無惡不作到老兒被槍斃的一生?”
陳道明在身後聽了不樂意:“優子你別那麽說自己。”
張藝謀有點意外:“喲?老道也在啊?”
我說:“啊,是啊,要不你找他吧,我替你說說?”
他說:“別,甭瞎費這心,這角色還真就非你不可了。真的!你行!你真行!特合适!我看一眼劇本兒我就打定主意要你演了!你說我還能坑我自己麽!你聽我給你大致講講......”
那倒不能。我和他談妥之後放下電話,回頭看見陳道明氣鼓鼓盯着我:“我不去!我不能和你搶!”
我說:“哥哥你想多了,那個角色是不大适合你演。”
我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眼睛一亮,特谄媚的湊到陳道明旁邊:“哥,和你商量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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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我笑的發毛:“你幹啥?”
“你看,我這有戲要拍......”我努力調動了身上最大的熱情分子,“一時半會兒也抽不開身,你受累,随手把我那房子也裝修了得了。”
他認真且鄙視地看着我:“我就直說了吧葛優,你這人就是什麽能耐都沒有!想讓我幫忙就別繞這麽大圈子!”
我作認小服低狀:“哥,你說的太對了,你怎麽就這麽了解我呢。”
我倆就房子問題一直商量到晚上,送走了陳道明,我坐在黑暗中開始思考這部戲。張藝謀,我對他最開始的印象還是來自于姜文,和那部獲得金熊獎的電影。姜文當時和我談論起《紅高粱》拍攝過程的時候,很好爽的大笑,說老謀子這人,有意思!脾氣對路!我問怎麽個對路法?他就給我講他是怎麽為了餘占鳌的人物塑造和張藝謀從頭吵到尾,最後吵出了一個世界傑作。那時候的姜文,脾氣還比不上現在,初出茅廬的導演和初出茅廬的男主幹上,那絕對是牛犢不怕虎不一死也得兩傷。姜文性格暴,在片場就有些出言不遜,氣的張藝謀順手抄起身邊的導演椅就向他砸了過去。
“不過我身手好,躲開了。”姜文是這樣說的。
這就是我對張藝謀所有的最初印象了。姜文那家夥,不客氣的說丫的就是一悍匪,能和悍匪抄家夥拼命的,自然也不是什麽善類。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生命寶貴,就那麽拒絕算了,可那劇本實在太吸引人,我又舍不得就那麽放棄。于是我忐忑不安的去見張藝謀了,事後他和我講,優子,我一見到你,我就覺得你身上包含了男主身上所有特質——對苦難生命的彷徨敬畏以及絕不屈服的決心,你看我看人多準。
我想他一定是不知道那個讓我如此彷徨敬畏的來源就是他,要不然他一定不會這麽講。
拍攝過程很順利!很順利,我這麽想,至少是敬愛的謀導沒有對我動粗,但我也時刻活在他随時爆發的恐懼之中。人活着多難啊,這是我對于這部戲以及我拍這部戲的全部感悟。我覺得這戲拍的挺慢了,沒想到那房子比我還慢,所以我去見陳道明,還得費好一番周折。我去的時候他正斜靠在沙發上看我那部戲的光碟,屏幕上徐家的好二流子福貴少爺正賭的盡興,又在後頭唱起了皮影戲。我那時一副标準浪蕩子模樣,看着兩個皮影摟抱在一起,眯了眼睛,抿起嘴唇打了三個啵兒。
陳道明若有所思:“看不出來你還有這麽浪的天賦啊。”
我當時正在他家門口換鞋,聽這話差點腿一軟跪地上,還好他後面有加了一句:“真的,太欠揍了,我要是在現場......”
我趕緊說:“就是麽,我現在看也特欠揍。”
他淡定的把剩下的話補全:“非得分分鐘幹死你啊。”
你來啊!我在心裏吶喊,不過我聽不出來這個“幹”和“幹”之間有什麽區別,于是我默默的收斂了我的小心思,問他:“嫂子不在家啊?那你中午吃什麽啊?我給你做吧。”
他把眼睛彎成了月牙狀:“我弟弟真賢惠。”
日子就這麽過去了,期間我也偶然去了一次電影院,湮沒于衆人,根本沒人認出來我就是屏幕上那個倒黴鬼。直到快到五月的時候張藝謀又給我打了個電話:“優子,告訴你個好事兒呗,組織上派你和鞏俐去法國考察一趟,機票全免,食宿全包還有補貼怎麽樣。”
我說:“還有這等好事兒?我們的國家還不富裕,就免了吧。”
他也不和我兜圈子了:“咱們的電影入圍戛納了。”
我第一反應不是歡呼雀躍,而是問:“導演!那得坐飛機吧!”
他說:“你可以走着去啊,騎馬也行,我再給你派仨徒弟——正好你那腦袋我還可以随行拍一部西游記......”
我大驚失色:“導演!我能不能不去!”
他說:“我有事兒我去不了,導演缺席了男主就別缺席了吧——對了你不能缺席你入圍最佳男主了。”
我說:“那你為啥不早告訴我!我提前一個月坐火車也到了!”
他說:“我也剛知道——你滾蛋!國家還不富裕沒那個錢給你買穿越歐亞大陸的火車票!”
直到臨行前我都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飛機不可怕,飛機有什麽可怕的,但我一到機場腿肚子就開始轉筋。張藝謀煞有介事地拉着鞏俐的手:“到了飛機上,你一定要照顧好優子。他要是哭,你就讓他閉嘴,實在不行你就打暈他。”
鞏俐看了看神情凝重的他,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我,也說不上是什麽語氣和心情,默默地“哦”了一聲。
我實在是不願意回憶在飛機上的慘痛歷史,但好歹還是平安到了傳說中的康城,沒用鞏俐威脅我就到了,看來我的自控能力還不錯。其實我沒對獲獎抱什麽希望,所以每天也只是到處轉轉,真等頒獎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聽到頒獎嘉賓讀出頒獎詞的時候還在走神,直到全場掌聲雷動,鞏俐在旁邊輕輕捅我:“是你。”
這時頒獎嘉賓用英文說出:“第47屆戛納國際電影節最佳男主角将獲得者,中國,葛優,獲獎作品,《活着》。”
我現在可以說出這部電影的名字了,《活着》。評審團的那群人說他們被中國人身上那種默默承受的韌性和頑強求生存的精神而感動,我也被感動,為這個故事,為這部電影,也為我自己。從來沒想過的榮譽就這麽掉到了我身上,我感覺我的血液一下子都“刷”的一下沖到了天靈蓋,再落回來,流向四肢百骸,一瞬間竟使我有些暈眩。
我獲獎了,沒有喜極而泣,而是等到散場之後就近找了個公共電話,按了幾個號碼之後又想起依照時差北京現在還是半夜,只得又放下,卻又不知道到底幹什麽好,就那麽站在那裏算着時間,一直等到北京那邊大概是天亮了,才往家裏打了個電話。
二老自然是高興的,高興之餘也不忘了像每家的父母一樣說些勉勵的話。第二個電話本來是想打給賀聰的,但拿起電話才發現,鬼使神差般,按得竟是陳道明家的號碼。
他的電話早在馮小剛家附近的那個車站被我記的滾瓜爛熟,即使是從手上洗了下去,也沒法從心裏洗下去。我屏息聽着電話裏嘟嘟的響聲,緊張的像是在接受一場審判,直到電話終于被接通,那邊傳來了他有點疲憊但還清明的聲音:“喂?優子?”
我說:“哥,是我,我獲獎了,最佳男主。”
他輕輕的笑了起來,很欣慰:“是麽,那你可是戛納第一個華人影帝。”
“這我倒沒想。”我幾乎是彙報般的,把那句話說出去,頭腦一片空白,竟不知道除了這個還能說什麽,直到他問我:“你怎麽沒知道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
我說:“北京那邊太晚了,我怕吵着你和嫂子。”
後來我才知道,在我得獎的那一刻,就有人告訴了張藝謀,張藝謀又告訴了他。他那個晚上都在等着我親口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但那一個晚上,打電話的有小剛,有英達,有鞏俐,還有一些別的人,他每次接起電話都會問“是優子麽?”,可每回都不是。
這些都是我後來知道的,這時候我也只是和他在電話裏聊一些毫無邊際的話。他問我:“戛納好玩兒麽?”
我說:“還行,就是趕上電影節,人太多,哪兒哪兒都是人。”
于是他又笑了:“你啊,好不容易坐一次飛機,應當好好玩兒玩兒才是。”
我“嗯”了一聲,又不知打說什麽了,可又不願意放下電話,只能在沉默着孩子氣的故意延長時間,聽着他在電話那頭的呼吸聲。我的手指繞着電話線,看着它被我抻長,又彈回去,再抻長,再彈回去,陳道明的聲音就随着這條細細的線帶着電波傳到我的耳朵,進入我的大腦:“房子快裝修好了。”
我說:“嗯。”仿佛除了這個字眼兒不會說別的了一樣。
他說:“我明天去給你選家具,你想要什麽樣的?”
我說:“我也不知道,你看着買吧,或者讓賀聰挑。”
他自動把後半句“讓賀聰挑”忽略了:“那我明天就叫上小剛一起去了。你愛幹淨,給你選一個白色的沙發怎麽樣?”
我說:“都行,你看着好就行。”
他說:“優子,我想你了。”
我突然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手指把玩的電話線驟然纏緊,把我的手指勒的充血麻木,隐隐脹痛,卻好像勒的不是我的手而是我的心髒——老天爺,我就是獲獎也沒這麽緊張過。他在那邊聽不到我說話便喚我:“優子?”
我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嗯,我也想你了。”
于是我聽見了他在那頭舒緩的笑了。這時鞏俐出來找我,我匆匆與他告了別便向鞏俐迎去,我試圖把這件事忘掉,可是我發現我忘不掉,康城五月的風吹過來,使我覺得我的身體像羽毛一樣輕盈。陳道明,他就以這樣的方式,給我帶來了在異國他鄉最美好的心情。
我愛你,戛納。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