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5]

? 5.

忘掉一個人有多難?這我不知道,有的人失戀的時候委實是撕心裂肺,山崩地裂,尋死覓活,可只要熬個幾天,又可以生龍活虎策馬揚鞭的去尋找下一個真愛,你不能說人家沒心沒肺,因為人家把這坎兒過去了,這是本事;也有的人看着沒什麽,順順利利娶妻生子,可就是忘不了心頭那顆朱砂痣,甚至有一輩子不娶,搭上性命的都有——前車之鑒就比如民國才女林徽因的情感糾葛,你也不能說人家矯情,因為情字最是無理,你可能會全意愛着下一個人,但是會永遠為最初的那個人在心裏留一個位置,這麽長情,也是本事。戒情瘾這種東西,就和戒煙瘾是一個道理,沒法兒一下子全戒了,容易要人命,只能想着法子,一點兒點兒,從每天都抽煙,到三五天抽一支,再到一個星期一個月抽一支,慢慢的就不想了。我和周韻結婚之後就開始戒了煙,順帶着把喜歡葛優的心也戒了。周韻挺高興的,給我買了一堆的糖,叫我想抽煙的時候就吃一塊兒,我呢,也就在想葛優的時候就和周韻看看電影——都是她挑的,看個電影都不消停,和我在耳邊叨咕什麽“自古紅藍出CP,黑白一對兒成夫妻”。時間久了,我感覺我看電影的時候思維模式都理所應當的不正常,原來挺純潔的兄弟情再從頭看一遍就成了斷背情了,周韻說,這叫腐眼看人基。

“其實我在入圈的時候萌的是政斯的。”她低頭給兒子沖着奶粉,眉眼間一片安寧,“直到看了你和葛大爺的秦頌才改站政高的。”

我倆有兒子了,就《太陽照常升起》結尾時那個小娃娃。二度當爹,我覺得我心怎麽着也該踏實下來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再說誰也不能老這麽浪着。周韻很好,賢惠,活潑,會持家,更重要的是她和葛優身上有一種莫名相像的氣質,很溫吞的,把我包裹住就能讓我安靜下來,雖然說不能太一樣吧,但我也該心滿意足了。至于那個人,我想,能忘就忘,不能忘就打包好了扔在心底,再也不提,等到老的走不動了,再小心翼翼的從百寶閣裏捧出來,給孫子孫女講,爺爺我年輕的時候愛過一個人。他們要是問我,是奶奶麽,我就回身看看在廚房裏給我做飯的周韻,說,哪兒能跟奶奶比呢?

我是這麽想的,可是架不住,葛優那邊不消停啊。

說這話可能有歧義,像是他過來撩我一樣,哪能呢,他那脾氣,純屬被人撩了還不自知的傻,哪有多餘的心思撩別人。說起來問題其實還是出在我身上,戒過煙的人都知道,戒煙最忌諱的就是斷撚兒,戒到一半,忍不住,抽了一顆,前功皆棄,有邪乎的說還有生命危險。同理,斷了對人的念想這事兒也是,什麽都好,就是別再起那個心思,否則死灰複燃,什麽事兒都有可能發生。

倒不是我意志不堅定,實在是事情的發展太過離奇曲折,在我還沒到徹底把他忘了那步呢就把我打了個措手不及。事情發生的起因是他莫名其妙的被卷進了一出傳銷案——說莫名其妙也不恰當,誰叫你不看好了就給人家代言去了呢?不過我不想說他,小剛他們肯定輪番轟炸般的把他教育過了,空襲都沒有那麽頻繁的。我那段時間聽說他門兒都不想出,陳道明又去了河南不在家,心想別放在家裏憋壞了,就把他叫出來看電影,我的那《太陽照常升起》,不指望他說什麽,出來散散心也好。我特意給他準備了桶爆米花,看他在我身旁吃的像一只齧齒類動物,心裏也挺開心的。散場的時候陳道明就給他打電話查崗,時間掌握的精準讓我懷疑我這師哥是不是雷達探測儀變的,他在那頭打聽了幾句葛優的觀影感受,然後話鋒一轉:“你要沒什麽事兒來河南吧,我想見你。”

葛優自然是樂意的啊,當天下午就上了火車,我送去的。說實話我心裏挺不是滋味兒的,說放下,前段日子也天天躲着,覺得不見就淡了;此時鬼使神差找了個由頭見到了,告訴自己就是朋友處着,沒別的意思,你還不讓做朋友了麽?——可把人打了包的往情敵那兒送這事兒也太刺激了些,刺激的我當天晚上在家裏翻來覆去的折騰,把兒子弄醒了好幾次,最後周韻煩了把我打發到小剛的麻将局上。我悻悻摸了顆紅中放到眼前看:“這日子,被老婆趕出來了。”

他們都笑說姜文兒你也有今天,發威啊,振夫綱啊。偏生小剛叼了顆煙,碼着牌,漫不經心的擡眼一瞟我,三千世界盡在眼底的那種胸有成竹,瞟的我是冷汗津津,只好扭頭裝作喝水才避開。

情感專家馮小剛同學,我以為他看出什麽來了,或是要提點我幾句,可他什麽都沒說,我就在他家打了一宿的麻将,一直到天亮——難為了徐帆不嫌吵,第二天白天還留我們補覺。一覺睡過去再醒來天又黑了,湊局那倆哥們兒早走了,留我一人繼續在客房睡——就這醒來還是被小剛晃醒的:“起來吧,再不起來我還得留你飯。”

我抹了一下臉,好像還帶着口水印子:“你留我飯怎麽了,咱倆的交情你不該留我飯麽?”

他話是這麽說,但還是留我簡單墊了一口。我千恩萬謝的吃了飯,開車回去的時候周韻給我打電話:“行了吧?怎麽放出去還撒丫子沒影了呢?”

我說:“就回去,正往家趕呢。”剛撂了電話正好路過火車站前的那個廣場,一晃的功夫我就看見長椅上坐了個人,頗為眼熟。我降下窗戶仔細看了一眼就樂了:“喲,大爺,在這兒發呆啊?”

他說:“大爺都快成孤寡老人了。”

我和他逗咳嗽:“哪能呢?只要有我在,大爺你就不能寡。”

他也樂了,但總給我一種很小心翼翼的易碎的感覺,讓我一時也想不起問他不是去河南了麽怎麽現在就回來了:“那你給我找個地兒住呗,我沒地方去了。”

Advertisement

我說:“成,上車。”他就摟着那個包上了後座。我在倒車鏡裏看見了問他:“什麽值錢的東西啊,這麽護着?”

他說:“身家性命,闖江湖全靠它。”

我以為他和我貧,樂呵呵的沒當回事兒,也沒細想那句“沒地方去”是什麽意思。尋思着我也沒地方放他,周韻還在家等我,我把他安置了不陪着他也不是那麽回事兒,陪着他更不是那麽回事兒,索性把他拉到我家樓下了。我說了一句葛大爺下車,沒動靜,回頭一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靠在門上睡着了。我嘀咕了一句這次怎麽睡的這麽快,猶豫着叫了兩聲沒叫醒他,只好下車去扶他。誰知道開了車門這人一點兒重心都沒有,身子一歪就栽我懷裏了,眉頭緊鎖着,呼出來的氣灼熱的噴在我的手背上,我心知不妙,試探着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

這時周韻又給我打電話:“你走哪兒了?”

我說:“就在樓下,不過事兒有點麻煩,我碰着葛大爺了,他說沒地兒去,我就把他拉回來了,結果半道上燒起來了,我現在才發現。”

她在那頭沉吟了一下:“那你現在還愣着幹嘛快送醫院啊!”

她有點緊張,我也不知道這燒是從何而起的,被她的語氣一感染,不由得也緊張起來了,車開到醫院把他抱出來的時候手都是抖的,一直到醫生看過了說是感冒,給他打上吊瓶的時候心裏才算是沉了下來。四十一度,也夠他一受,我想起了他坐在長椅上發呆的樣子,要是我沒碰到他不知道要冷飕飕的坐到什麽時候去,心裏就沒來由的,空落落的疼。我想怎麽回事兒呢,你不是去見陳道明了麽?你現在不是應該躺在他床上麽?怎麽就這麽回來了,然後一副孤苦無依的模樣倒在我面前,讓我推也舍不得,不推又覺得有愧。我總不能真去問陳道明他倆怎麽了,只好給小剛打電話:“葛大爺回來了,在醫院呢。”

他特驚訝:“誰?優子?他在醫院怎麽你陪着啊?!”

這話說的我又一陣郁悶:“你以為我想陪啊?還不是陳道明拍戲去了,他昨天去探班,我把人送上火車的時候還好好的呢,就剛才,再在火車站遇到,就不行了,燒的人事不省。我這不方便,你去問問到底怎麽回事兒。”

他說行,又問了病房號說要過來。我挂了電話,向床上看去,葛優整個人都陷在被子裏,被我蓋的嚴嚴實實的,就露了張臉和紮着針的右手,單薄的跟一張紙似的,在無意識中冷一陣熱一陣的哆嗦。那藥液涼,流到血管兒裏冰的他手背上都能看的見隐隐約約的毛細血管,我心疼,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手裏握着,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的手背和手腕,企圖能讓他暖和一點兒。我看着他,那點兒隐秘的臆想又慢慢回溫,那是在我心裏埋着的,不知埋了多久的。我把手伸過去,一點點描摹着他的眼角眉梢,明明是熟悉的在黑夜裏都能刻畫出來的熟悉面相,但親手觸碰到,卻讓我興奮的發顫,進而心酸莫名——我只能這樣,在他毫無知覺的時候才能靠近他,像這樣把他捧到手心裏,而他也只會在這種無知無覺時候才肯把他的狼狽給我看,說到底,我終究不是他最親近的人。

這時病房的門被呼啦一下推開了,我觸電一般把手縮回來,輕輕的責備小剛:“怎麽不輕點兒啊?把他弄醒了怎麽辦啊?”

他探頭看了看葛優,又把點滴調的慢了點兒:“他現在這樣能醒?還是你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呢?”

我要繼續和他在這件事兒上扯皮就得吵起來,于是我問他:“說正經的,怎麽回事兒啊?”

然後在他要開口的時候又補充了一句:“簡單明了,一句話概括。”

他果真只用了一句話:“左小青睡老道床上了。”

“操!”我握着葛優的手都一緊,忍不住罵了出來。我只是心疼他,千裏迢迢趕過去了,看見這麽個場景,回來的時候還誰都不樂意說,被我見到的時候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受了多大打擊,才能這麽一病不起啊,我現在真恨陳道明,我恨不能放在心尖上一點委屈都不讓受的人,就被他這麽輕慢,這讓我心裏一陣陣發苦。

我在醫院裏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葛優醒過來,說要回家。我允了,畢竟醫院不是什麽好地方,給他辦出院手續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小剛扶着他一點點兒把着樓梯扶手下樓,我把手裏的東西都遞給小剛,轉身背起了他。

他有點別扭:“你幹嘛啊?”

我說:“你病着,我一步也不讓你走。”

他病的沉,趴在我背上又有點想睡,我就把車交給小剛開,自己坐在後面摟着他讓他靠着,一路都沒放開手。小剛帶我們去的是他的一處房子,環境不錯,挺适合療養的。進了屋我們倆把他安頓好了他又說想喝酒,我也依着他了,我就想,既然心氣兒不順,那就少喝點兒,澆澆愁,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沒什麽想說的,實際上這種情況下以我的立場也不好說什麽,只能自己坐了一個單人沙發看着小剛坐地上陪着躺在沙發上的葛優喝酒,聊天,什麽不正經的都聊,就是默契的避開了陳道明。小剛這人我太了解了,沒碰到真愛呢就把自個兒當情感專家,見天兒的為別人的分分合合排憂解難,現在遇到徐帆了更是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态現身說法。他這人又是八卦的祖宗,喜劇大拿,做導演做編劇都排的上號兒的,此刻就算是不提我那師哥,光講別人的段子就能把葛優逗的一愣一愣的,然後把臉悶在身上裹着的毯子裏樂的肩膀發顫。我看着他倆,心裏想着的是現在高興了有什麽用呢?你心都不是擱自己手裏攥着的,巴巴的塞到別人手裏,那還不是他動動指頭,你就疼的跟刀絞似的,可這話我沒法說。這時候我家周政委來短信,叫我沒事兒就先在這兒照顧葛大爺,我說:“你怎麽也不怕我跟人跑了啊?”

她說:“說的像是你想跟人跑我攔得住似的。”

我和她開玩笑,不自知的就帶了半真半假的口氣:“那我要是真跑了呢?”

她回答的漫不經心,也不知道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讓你跑。”

你別犯渾啊姜文,我暗暗的提醒自己,你別犯渾,長點兒心,四張多的人了,老婆孩子都兩茬了,要是再發生一回上回的事兒,你自個兒都原諒不了你自個兒。偏生這時候小剛還喝多了,和葛優講他和徐帆的戀愛史講到一半,興從中來自顧自的跑到陽臺上給他家徐老師打電話去了,把病人晾在了一邊。葛優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笑,足尖從毯子裏探出來點了點我的大腿:“你不給周韻報個到啊?”

這是個極其親昵的動作,要是平常他斷不肯這樣不講分寸的對我,可他今天喝的也有點多,反應不出來有什麽不妥。我身體僵了一下,想躲,卻躲不開,心裏嘆了口氣伸手覆上他還抵在我腿上的赤裸腳面,摸了摸是暖的才放下心來,用毯子替他裹好:“不用,她知道我在你這兒,讓我這兩天沒事兒照顧你。”

他吃吃的笑,向毯子裏縮了縮,嘟囔了一聲“真大度”,然後又有點兒昏沉沉的樣子。我猶豫了一下,大着膽子把自己挪到他身邊,慢慢俯下身,隔着毯子摟住他,輕輕的試探着問他:“師哥不在你身邊了,那我是不是就有機會了?”

他不理我,也有可能是腦子斷片根本沒聽見,只是擡起手中的空酒杯朝着打完電話的小剛一舉:“來小剛,幹了!”

小剛被他的情緒一感染,也豪氣起來:“幹了!”

他說:“這日子我不過了!”

小剛也陪他吼:“不過了!”

說完他就頭一歪,趴在沙發上睡了,手裏的空杯子落在地板上滴溜溜滾出半個圓兒,停在我腳下。我本來想把他抱回床上好好睡的,可把人攬在懷裏才覺得舍不得放手,低頭細細端詳他在睡夢裏才肯給我看的掙紮痛苦的神色,手心貼着他的臉一下又一下摩挲。小剛走到我身邊坐下,看着我這個樣子,說出的話倒是明白得很,一點兒也看不出醉意:“你沒救了。”

我說:“我糊塗,你讓我糊塗吧。”

他一攤手:“我倒無所謂啊,但只怕周韻那邊有所謂的很——不過也是,你對這種事情也沒那麽在乎。”

我知道他是真多了,要不然不會在這種時候拿這種話來調侃我這幾段情史。我本來想回他一句“你比我好,誰還不知道你和你家徐老師是怎麽回事兒”,可終究還是忍住了——畢竟人家是在開導你,雖說不靠譜點兒了吧,但也是實心實意的。我不敢看小剛,依舊低了頭看葛優安安靜靜伏在我懷裏的側臉,那下颌的棱角瘦的發尖:“我也說不準該怎麽辦,按理說我絕對不能做對不起家人的事兒了。可你說,我多喜歡他你不是不知道,不比陳道明少,現在這麽個機會擺在我面前了,我要是拼都不拼一下就放了,那能甘心麽。”

他說:“哪兒是不甘心啊——你得悔死。不過兄弟,我和你說,你可真想好了,有些事兒不是糊塗糊塗就說得過去的,非得破釜沉舟不可。一不小心別的還兩說,傷了身邊的人——”他不堪回首般的搖搖頭,“那滋味兒最是要不得的。”

我問他:“你勸過陳道明這些麽?”

他失笑:“我哪兒勸得住他啊。”

我說:“你也勸不住我。”

其實認真想想,小剛壓根就用不着去勸陳道明,沒必要——人家兩個那叫什麽啊,兩情相悅,情投意合,敢與君絕,人家根本就用不着這麽瞻前顧後的想,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了,兩個人能過成一個人去。可我呢,我是有本事看上人家,沒本事讓人家看上我,這麽多年好容易瞅了個空子覺得自己有門路了,可那也是我自己覺得,葛優那邊怎麽想的,還真說不定呢。實際上他怎麽想我心裏也是門兒清,雖然說很長一段日子,不接陳道明電話不看短信,聽不得我們嘴裏提他的名字,電視上看到他也是匆匆換了臺,可我知道,要是真不在乎了,陳道明就在眼皮底下他都不會擡頭看一眼,哪兒用得着這麽費勁呢?還是心裏有那個人,偏生又要和他賭氣較勁,自己為難着自己。他不對我表示什麽,我也壓根什麽都沒敢說,一方面是心裏真顧慮着周韻那一層,而另一方面,說真的我有時候真想跟陳道明交流一下心得,是不是我倆一遇到和他有關的事兒心裏都犯突突,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總覺得怎麽都是委屈他,心有猛虎細嗅薔薇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就這麽耗着,耗到了冬雪化成了春雨,耗到了這二位爺終于有眉目要和好了,我也沒敢在葛優面前再造次什麽。我想,罷了,總之就是命裏沒有,咬咬牙,趁着這心眼兒還沒完全活泛起來,也就死心了。

我想死心,可是這事情的發展從來不遂人意。為年初雪災籌款的義演一茬接着一茬,活動多,大多是我和葛優在一起的,沒陳道明什麽事兒,他這段時間又住在小剛那套房子裏,除了過年回了趟老爺子家,其他的時候壓根沒挪窩。我放心不下他,就時不時的去看看他,有時候還在隔壁房間留個夜,那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當初我和劉曉慶分手,他來照顧我的時候,只不過這次主人公的身份對了個調,不禁讓我感嘆歷史真是螺旋狀的上升。那天前一晚我也是在那兒住的,因為第二天有活動,兩個人搭伴兒去也方便。我倆走的早,還是葛優把我叫起來的,早餐也做好了,讓我懷疑他昨天晚上壓根兒就沒睡。北京早晨堵車嚴重,我倆走到前門大街,路就被堵了,車烏央烏央的跟封了道一樣。葛優提議:“繞路吧?來得及麽?”

我點了一顆煙等着:“沒事兒,時間早着呢。這什麽交通。”這時我眼尖,看見了一個熟人,隔着窗戶和他打招呼:“哎他怎麽在這兒?”

那人是個記者,四十多歲的胖子,我這人很少會樂意和記者打交道,甚至有時候說話太厲害,把記者罵哭的都有。但這人我還是真用心交了的,不為別的,就為他在《理發師》的時候幫我說話了,事後還特坦誠的告訴我,甭說謝,這麽寫就是為了博人眼球,讓我腦子一抽就覺得這人仗義。我給他遞了根煙,寒暄了幾句問他:“你蹲這兒幹嘛呢?”

他驚訝的看我跟看傻子似的,估計是覺得我們真不知道才告訴我們:“你們不知道啊?”得到否定答案後悄聲告訴我們:“就昨天晚上,陳道明,就和你們一塊兒演戲那個,在左小青家呆了六個小時,不知道幹嘛。您說,多大個娛樂新聞吶,這不各家都嗅出腥來了麽。”

我是無所謂,葛優坐在我身旁當時就懵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勾勾的盯着那記者看了一會兒,目光極為瘆人,又轉過頭來看我。我對他說:“要是想就去看看吧。”

他慌亂的點點頭,緊張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墨鏡拿在手裏都是抖的。我把手按在了他顫抖的手上安慰他:“去了好好說,要是吵起來了你就給我打電話,他要是敢動你一根指頭,我就把他腦袋擰下來。”

他還是點點頭,下了車就向裏面跑過去,我從沒見過的心急火燎。那記者靠在我車門上和我扯皮:“葛老師和陳老師......交情這麽好?”

我有點兒心不在焉的回答他:“說過命,也差不多了吧。”實際上我的心早就飛到樓裏去了,那記者和我說了一聲,就招呼攝像師也向樓裏走去,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我也不知道葛優這人,平時在媒體面前連句多餘的話都不願意說,這時候硬闖進去,面對那麽多話筒,還對着個陳道明,到底是撐得住撐不住。我這樣想着,一直捱到裏面的各家記者都陸陸續續的出來了,我在人群中找到了熟識的那個記者,招呼他問:“裏面怎麽回事兒?那倆人怎麽回事兒了?”

他神神秘秘的向我一豎大拇指:“牛逼。”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問他他也說你問我做什麽,葛優出來你問他多好啊。我心裏苦笑,我要是能直接問他還用和你攪合?但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他倆沒吵起來吧?”

他說:“吵?吵什麽啊?葛大爺還替陳道明說話呢。要我說還是葛老師敲門頂用,他一沖,那門兒立馬就開了,想采訪什麽都采訪到了。下次要是有哪家媒體想采訪陳老師,有本事就把葛大爺往前一送......”

我沒心思再聽他說什麽了,心想這下好了,多好,人家二位同仇敵忾比翼齊飛去了,您說我是等着還是不等着?就在我猶豫的時候,擡眼就看見葛優從大門裏走了出來,臉色難看的吓人,我一愣,脫口而出:“他打你了?”

他臉上一片灰敗:“沒有,你想什麽呢。”然後特別麻利的坐進了副駕駛,對我說:“走吧。”

我小心翼翼的發動汽車,然後偷眼看他:“臉色這麽不好。”他說:“談崩了。”然後就閉上眼睛,執意不肯說話了。我心急,問他怎麽就崩了,問了兩三次他才肯開口:“沒什麽,本來就是我配不上他。”

這話也不是在解釋你倆為啥崩了啊,但是我無心去追究那個了,我現在心裏只盛得下他着一句話,聽着讓我難受。我安慰他,哄他:“誰說的,我們葛大爺又居家又聽話,給我放在家裏養着我都樂意......靠,真不明白我那師哥是怎麽想的,葛大爺你別傷心,是咱們不要他了......”

他很勉強的扯出了個笑給我看,看表情的确是在笑,聽聲音卻像是在哽咽:“再也不想理他了。”不是說給我,倒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看他這個樣子,很簡單的沉默了一下,然後在下個路口調了車頭:“不去了,回家。”

他沒反對,我就一路把車又開回了小剛的房子。上了樓他坐在沙發上,眼睛沒有焦點的在屋子裏掃了一圈兒才落在我身上:“有煙麽?我想抽煙。”

我已經很久沒抽過了,但為了他這句話我還是跑下去買了一盒,拆開,看着他點火,猶豫了一下,自己也點上一根。久違了的尼古丁被我吸到肺裏,再蔓延全身,通向四肢百骸,我就在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中清楚的意識到,完了,我真的是徹底前功盡棄了,煙的瘾和他的瘾,我又一次淪陷了。可我得承認,這種淪陷雖然傷身傷心,但是卻令我舒服。

只是他始終不肯接受我。

他說兩個人結束之後不可能做朋友的,我就問他,對陳道明,你怕過你倆反目成仇嗎?他就不說話了,好半天才回答我,他值得有人為他莽撞糊塗。其實我從來沒和他說過,在09年的年初,我們拍那場《建國大業》的時候,我和他不在一個場地,但和我對戲的,是陳道明。這個是我事先知道的,但我誰也沒告訴,直到陳道明開着老爺車,歪歪扭扭壓着馬路邊兒過來的時候,隔着墨鏡我都能感覺得到他的驚訝厭惡,要不是那麽多人在,只怕他當時就會扭頭就走。我揚了揚手裏夾着的煙,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師哥,你這技術,要是不熟悉熟悉這車,只怕我坐上去就要被你撞死。”

周圍的人善意的哄笑了起來,他暗暗咬牙,也不好發作。直到只有我們兩個坐在車裏的時候他才問我:“他在哪兒?”

我倆心照不宣的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我說:“炸北平城呢,估計現在玩兒的挺開心的吧。”

他幾番猶豫,像是不知道該不該向我打聽葛優的近況,這種猶豫使他的臉上難得的帶了一種窘迫:“他還好麽?”

我說:“還好,你可以放心了。”然後就在心裏罵自己犯賤——他還有什麽資格“不放心”?你又有什麽資格讓他不放心?他聽了我這句話表情略略有些失望,我就趁機擠兌他:“看師哥這樣子,是巴不得葛大爺不好啊。”

他連忙解釋:“不是。”然後又像是下了大決心托付什麽一樣:“你照顧好他。”

我說:“不勞師哥囑咐。”其實我沒和他說,葛大爺到現在還惦記着他,有一天晚上被夢魇住,在我的隔壁一直喊“哥”,生生的把我喊醒了去把他晃醒,問他夢見了什麽也只是搖搖頭,不和我說。我沒去想如果是陳道明,他一定會告訴他,我只是想,我不想把這件事告訴陳道明,只是不想告訴,就這麽簡單。那場戲我們拍的很悶,就算是正常水平發揮,反正我們也沒什麽多餘的話好講。只是我再把車開走的時候,偶然在倒車鏡裏瞥到他站定了看我的身影,很久不曾有別的動作。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而是他心裏一直都在的那個優子,那個為他吃盡了苦頭的優子,那個他不知道怎樣去面對的優子,以及那個被他狠狠推開,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有交集的優子。

我擡眼,最後一次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轉身離去,背影在太陽的反光裏纏綿的一片明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