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當天,傅之齊回來的時間比平時早了些。
周洪運果然已經走了,客廳裏沒有人。
傅之齊問了護工,護工說周青意在花園。
傅之齊遠遠地看見周青意坐得離草叢很近,拿着一把小剪子,在比比劃劃。旁邊有一叢已經參差不齊的失敗品。
傅之齊沒急着過去。周青意下手前要模拟很近,但是真正開剪了就很快。他氣勢洶洶地一頓剪,剪完,把輪椅推遠了,歪着頭觀察了一會,剪子虛空咔嚓兩下,居然還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傅之齊原本擔心周青意見了周洪運會糟心,沒想到純屬多慮。
“小花匠,”傅之齊走過去,“怎麽突然興起禍害我家的花草啊?”
周青意下意識把作案工具往毯子下一藏,兩只手規規矩矩地交握在一起。
傅之齊的目光掃過他的手,微微頓住,但是什麽也沒說。
周青意過去私下也從來不戴戒指。傅之齊只是以為……失憶後會有所不同。
傅之齊若無其事地背過手,右手攥住左手無名指指根,停頓片刻,把戒指摘了。
周青意還沒有回話。傅之齊在心裏回放了一遍,發覺是有些過于親昵了。
于是傅之齊假裝什麽也沒說過那樣,問:“和你父親相處得怎麽樣?”
周青意還沉浸在傅之齊剛剛那句話裏,連被抓包的尴尬都顧不上了,在心裏一遍遍想,是他終于肯親近我,還是我想多了?
他心裏有事,嘴上也就疏于修飾:“他們想來告訴我,只有周家才是我唯一的依靠,讓我趕緊為周氏說服你簽合同。”
傅之齊:“你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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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也這麽棒槌吧?傅之齊以前接觸過周洪運,這位周氏掌權人剛愎自用,不是能和子女商量的人。
“我答應了。”周青意說。
傅之齊有些意外,不過說:“這樣也好。不管怎麽樣,不用浪費太多時間。”
周青意卻不耐煩聽他說這些,張開手臂:“抱我。”
傅之齊傾下身,等周青意的手環好了,才抱起他:“想去哪裏?”
周青意湊近傅之齊,嘴唇幾乎要碰到傅之齊的耳郭。
周青意感受到傅之齊的身體變得僵硬,但仍然執意要試。
他吹了一口氣。
傅之齊幾乎立刻向後躲了一下,抱着周青意的手卻收緊。他自知這樣矛盾得可笑,僵了兩秒,默不作聲地把周青意放回到輪椅上。
周青意想,果然是我想多了。
但他還是笑嘻嘻地說:“周家叫我把合作的事跟你說我也說了,叫我吹耳旁風我也吹了,答應的事都完成啦。”
“周青意,”傅之齊有些疲憊,“下次不要這樣。”
他的語氣并不嚴厲,卻讓周青意無比失望。周青意想,我搞砸了。
然後說:“對不起。”
“我沒有怪你。是我的問題。”傅之齊沉默片刻,“時間晚了,去吃飯吧。”
周青意說好。
傅之齊站到輪椅後面,推着他走。
他們即将進門的時候,周青意突然開口:“其實我自己能上下輪椅了。”
傅之齊沒說話,周青意就繼續說:“不扶東西,我已經可以站半分鐘。拄拐也能走。
“坐輪椅是因為方便,不告訴你是因為私心。
“對不起。”
一直走到飯桌那裏,傅之齊才回答:“只靠自己,不辛苦嗎?我問過了,康複訓練也是很痛的,肌肉韌帶和軟組織粘連、淤血和腫脹……”
傅之齊走到周青意面前,半蹲下來,看着周青意的眼睛。
“可以自己上下,但是會痛,對吧?”
“……只是一點點。”
傅之齊輕聲問:“那要抱嗎?”
周青意點了點頭,然後就被小心地抱起來,平平穩穩地放置在椅子上。
周青意小時候,因為母親不肯要周洪運的資助,過得很窮,沒什麽玩具。
他五歲的時候,和母親一起去參加一場婚禮。婚禮有放飛氣球的環節,早早把氣球派發了,周青意大着膽子要了兩個,很珍惜,一直攥得緊緊的。
等到大家都在草坪上站好了,司儀開始說着“見證氣球放飛儀式”的主持詞,母親告訴他,等下要松手了。
為什麽?周青意說,我不想放,氣球會跑走的。
母親說,不會的。
周青意懵懵懂懂地攥着繩,別人都放手了,他還是沒有放。
母親就把他的手掰開了。
會被人笑的。母親說。
我不在乎啊。我只想要氣球。周青意想。
可是母親說不會飛走的氣球還是飛走了。飛得高高的,周青意伸長了手也沒辦法夠到。
而多年後,周青意自己松開了手,他的氣球卻依然留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