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間四月芳菲盡,浮渡山丹霞峰,卻正是桃花爛漫時。
丹霞峰,顧名思義,正是因這漫山遍野盛開的桃花,遠遠望去,燦若朝霞而得名,為浮渡山四季盛景之一,每年慕名前來游覽者,絡繹不絕。
但若要問起,這其中景致最佳處,卻是太虛觀後的那一片桃林。雖同樣是野生,但因着出家人閑來無事順手打理,倒比別處看着更顯別致有趣。是以文人墨客,多愛往此處來賞玩。
再有一層,如今這太虛觀裏住着的,乃是當朝天子的親妹妹——清河長公主。清河長公主青年時便入道,當今聖上賜居于此,依舊沿襲封號“清河”,世人皆喚,“清河娘子”。
清河娘子善書畫,惜人才,若入她眼,得一二字畫,便是無上榮幸。更有經她舉薦,進梁都飛黃騰達者,不在少數。
只是這一日,太虛觀前卻門可羅雀,打掃幹淨的甬道兩旁,站着兩排家丁護院,個個嚴謹肅穆,明明有數十來人,卻始終不聞一聲咳嗽,可見訓練有素,不是出自尋常人家。
有不明緣由的游玩者至此,見着這真刀實劍的陣勢,不敢上前詢問,徘徊良久,好容易逮着一個提了空竹籃出來的小道姑,趕忙過來問了一句。
小道姑一聽便笑了,說道:“諸位來得不巧,今日觀裏來了貴客,是以不接外客,各位還是請先上別處逛逛去吧。”說罷,她不肯再與這些人多言,提了空竹籃,一徑揚長而去。
這幾人仰脖望了望那觀後隐隐透出的一點桃花色,直嘆息來得不是時候。
且說這太虛觀後頭,綿延一片野生桃林,風風火火,開得無邊無際。樹下芳草如茵,落英缤紛,這不,才鋪上的席子,不多時,就落滿了花瓣。
元月晚撣了撣裙上落花,擡頭就見一片桃花瓣,自枝頭落下,飄飄揚揚,悠悠蕩蕩,在空中轉了幾個圈兒,最終,還是掉落在了她手中的青瓷茶盞裏,激起茶水一陣漣漪,撞向杯壁,複又折回。
一旁侍候着的竹心,瞧得一清二楚,便道:“小姐,換一杯吧。”
元月晚轉了轉茶盞,淺淺一笑:“不必,這樣就很好。”說罷,她舉杯,一氣飲盡。
“姐姐,你快看,我折的這枝好不好看?”
伴随着這清脆聲音,元月晚擡眼,就見元月柔手裏擎着一枝半開未開的桃花,正朝着她這邊跑了過來。
她後方緊跟着梅雪,那丫鬟提了裙擺,邊跑邊喊道:“小姐,你慢點跑,小心摔着。”
元月柔卻并不曾因此而放慢了腳步,她一氣跑到了元月晚跟前來,一矮身坐上了席子,鑽進元月晚的懷裏,獻寶似的舉了那枝桃花,紅撲撲的小臉上滿是笑意:“好不好看嘛?”她撒嬌問道。
當着這小妹妹的面,元月晚從來都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的,她一面應承着:“好看好看。”一面又捏起了帕子,替她拭去額頭上沁出的細汗,愛憐嗔道,“瞧你,又跑出了這一頭的汗,待會兒給山風一吹,小心着涼,回去又該鬧着不舒服了。”
元月柔只嘻嘻笑着,又将她那顆小腦袋,去蹭了蹭元月晚的手心。
“行啦,”元月晚順手就拍了拍她的額頭,“現在就給我乖乖坐着,安安靜靜……”
“你那枝算得上什麽好看?都快開完了,我敢打賭,等下還沒走回去,那上頭的花瓣就該掉光了。”一個聲音嘲笑着,自二人頭頂上傳來。
“三姐姐!”元月柔一骨碌爬了起來,伸手指了樹上的人,氣道,“我不許你這樣說!”
元月英卻偏偏笑着,還向她扮了個鬼臉:“我就說我就說。”
元月柔給她氣個半死,無奈自己又不會爬樹,只能幹瞪着樹上的人。
元月晚好笑道:“你也是夠了,好歹是姐姐,老跟妹妹過不去,也不覺得害臊。”
“就是!”元月柔嘟了嘴,附和道。
元月英卻啧啧道:“等我給你們摘一枝,你們才知道什麽叫作好看。”她說着自橫枝上站了起來,四下裏搜尋着。
“哦,有了。”她一笑,一手扶了桃樹枝幹,兩腳往前挪了幾步,伸了手,顫顫巍巍地去夠一枝桃花。
元月晚在下頭看着,不覺揪了心,開口提醒道:“你小心點兒。”
元月英不答,她屏氣凝神,眼看着就夠着了那枝桃花,手上一使勁,就折了下來。
見此,衆人都松了口氣。
元月晚遂招呼道:“這下夠了吧,還不快下來。”
元月英就蹲在了那橫枝上,自得地欣賞着這枝才到手的桃花,聽見下方元月晚的聲音,她皺了皺鼻子,沖其一笑,另一只手扶着樹幹,又緩緩站了起來,卻不當即就下來,而是抱着那樹幹,跺了腳下方橫枝。
元月晚不及反應,便見漫天花瓣,飄飄灑灑,落如飛雪。
若不是那漫天花瓣都是劈頭蓋臉沖着元月晚來的,她恐怕也會覺得,此景甚美。
“元!月!英!”她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
在一把抹下那沾在了自己腦門上的桃花瓣,元月晚又惡狠狠盯了樹上的人兒,威脅道:“你給我下來!出來一趟,離了我娘,就瘋成猴兒精了是吧?”
這種時候,真下去的才是傻子。元月英自然是不傻的,她呵呵笑了笑,正打算開口說兩句,以撫慰撫慰元月晚,卻不期被人給搶了先。
“我道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卻不料,原來竟是河東獅?”
未曾想這裏還有他人,元月晚很是愣了一回。待循聲望去,只見一箭之地外,不知何時,竟林林立立,站了五六人。粗粗一瞧,還都是衣着光鮮的少年郎。
愣了一愣後,元月晚收回了視線,沖樹上的人說道:“下來,我們該回去了。”她說這話時音調平緩,語氣平靜,仿若那邊的五六人,并不存在一般。
元月英雖貪玩,但也懂得男女有別,此時不再是玩笑的時候,聽得元月晚喚,她便乖乖從樹上下來了。
丫鬟們也都是訓練有素,三兩下,便收拾好了茶爐杯盞,欲随主人離去。
“哎,等等,別走啊。”
又是先前開口的聲音在叫道。
元月柔年紀最小,剛想回頭看一眼,就被元月晚一把給扯住了衣袖。她扭頭看向自己的這位大姐姐,見她只搖了搖頭,只好作罷。
行了兩步,到底還是元月英忍不住,湊近元月晚,她悄聲問道:“這片桃林,除從太虛觀正門入,其他幾面皆是懸崖峭壁,那方才的那些人,又是怎麽進來的呢?”
她這卻是問倒了元月晚,老實說,元月晚其實也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是從何處來的。只不過,這浮渡山裏密道岔口多,或許有不為人知的小路,能通往這裏,也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她只叮囑了元月英和元月柔一句:“你們只當今日并沒有見過這些人。”
元月柔不解,追着還要問,只是被元月晚威脅再問就打,只好悻悻住口。
這邊主仆一行衣袂飄然而去,那邊五六少年郎也已行至海碗口粗的桃樹下,綠茵之上,落英深淺。
陳煉笑着拍了拍粗遒枝幹,道:“那砍柴人果真沒白要咱們的銀子,瞧着那般不顯眼的小路,竟能直通這裏。”
“還見着了佳人幾許。”林長風也笑道,“都說這南方水土宜人,就南下這段時日以來的所見,的确傳言不虛。”
陳煉也笑:“依我看,就方才的那一位,不輸京中第一美人。九哥,你說呢?她比李家姐姐如何?”他望向身邊的男子,故意這般問他。
陳烺眼眸微擡,望向先前女子們離去時的方向,他極清俊的一張臉上,似笑非笑:“山野女子,如何能比?”他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