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動了動了!”寂靜的院中,元月英突然拍掌道。

宋金玉原本腦袋上下點如小雞啄米,正打瞌睡呢,被她這欣喜一聲驚了,整個人往起一跳:“哪個動了?”

元月晚悠閑嗑着瓜子,好心提醒了她:“趁着還能看,趕緊多看兩眼吧。”

宋金玉哼了一聲:“那是自然了,我養的,我可不得多看兩眼?”

她說着,就踱步去了昙花跟前,彎了腰,一盆一盆地細看過去。

宋金玉是養花的一把好手,她培育的這幾盆昙花,無一例外,都花苞碩大,眼看着都一朵朵地綻放開來,她便回首沖還坐在了桌邊喝茶的元月晚得意道:“我厲害吧?”

元月晚悠然自得地放下了茶盅,拍了拍手,她便問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便有小丫頭回答:“都準備好了。”

聞言宋金玉臉色驟變:“不是吧,這麽快?”她苦着一張臉,問元月晚道,“再等一等行不行?”

元月晚回答得甚無人性:“自然就是要這盛開時候的才最好了。”說着一揮手,就有丫鬟端了只托盤上來,盤子裏墊着紅布,紅布上一把銀閃閃的剪子。

“等一下!”宋金玉擡手制止道。

元月英瓜子磕得咔咔響,她看向宋金玉,滿是同情:“早死早超生,你知道她今晚來,為的就是這一刻。”

宋金玉欲哭無淚,她以袖掩面:“你好歹等我離去。”

元月晚手執剪刀,還真就看着宋金玉奔回了屋裏,且關上了門,她這才轉過身來,手中剪刀咔擦開合,寒光一閃。

“開剪。”她說。

待宋金玉再從屋裏出來時,那院中的幾盆昙花,已是光光淨淨,全被元月晚給剪下了,堆積在托盤裏,拿紅布蓋了。

“我苦心經營這一年……”宋金玉作泫然欲泣狀。

元月晚看都不看她,只說:“你既這般舍不得,那你這一份也就都給了我吧,免得你見着了傷心。”

“那可不行。”宋金玉一口否決,“我的就是我的。”

“那你就少啰嗦兩句。”元月晚遞了剪刀給木蘭,吩咐道,“和往年一樣,她們家一半,咱們一半。”

宋金玉急急補充道:“得一朵一朵分清楚了啊,萬一多出來一朵,那就得給我!”她轉身叫了自己的貼身丫鬟寶兒,“你跟着去,給我盯着。”

元月英十分不屑她這做派:“瞧你這小氣勁兒。”

宋金玉脖子一梗:“我這是奔着公平公正去的。”

元月英冷笑一聲,端着剩下的半盤瓜子,進屋去了。

第二日清晨,元府的青篷馬車,依舊自小随園後門駛入。

這小随園,越州人士多稱之為:元府。因其是越州都督夫人白氏的陪嫁莊園之一,且白夫人不喜原都督府狹小,便将家眷都安置在了此處。這一住,也就有十來年了。

元月晚自馬車上下來,無論是見着多少回,元府的下人們都不得不感慨,他們家大小姐,真是生得副好相貌。

“小姐回來啦。”一到竹裏館前,竹心自門房裏跑了出來,語氣帶笑,“我可都等上好一會兒了,跟鄧媽媽一壺早茶都要喝幹了。”

木蘭便笑:“你這丫頭,真是越發放肆了,你的意思,是要叫小姐等你不成?”

竹心瞅了她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說罷,瞥見她身後小丫鬟捧着的黑漆描花食盒上,又笑了,“這就是今年份的昙花了吧,給我吧,我拿去給大廚房裏的湯嫂子,叫她今兒中午給小姐和夫人做好吃的。”說着就伸手去跟小丫鬟要食盒。

木蘭攔下了她,笑道:“罷了罷了,還是我去吧,我知道湯娘子今日會做的八寶粥,我先去替姐姐嘗一嘗。”她自小丫鬟手裏接過食盒。

竹心笑着:“你這饞猴兒。”

木蘭含笑沖她哼了一聲,自捧了食盒去了。

這兩丫頭來回拌嘴的功夫,元月晚折下門前一枝枯桃枝,挑着樹木枝桠間的殘破蜘蛛網,木蘭走時,她已繞了一團。

“小姐,”竹心過來喚道,“咱們家昨兒夜裏來客人了。”

“客人?什麽客人?”元月晚愣了一下,“又不是什麽節下的,也沒聽說哪家親戚要來呀?”

“是啊,”竹心點了頭,“我也是今兒早上才曉得的,那幾個客人,是昨兒晚上到的,小姐前腳才去了太守府,他們後腳就來了。我也不知道來的到底都是些什麽人,只是早起的時候,雲绡姐姐親自來傳話,說是這幾日無事,不可去臨風樓打擾。”

說着,她又往元月晚身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悄悄跟雲绡姐姐打聽了,聽說,夫人把霞緋姐姐都撥到臨風樓去伺候了。”

“把霞緋姐姐都撥去了?”元月晚捏着枯桃枝的手一頓,很是不可思議。要知道,這霞緋同雲绡一樣,都是夫人身邊伺候着的大丫鬟,能讓夫人将貼身伺候的大丫鬟都撥去服侍的人,會是個什麽來頭?

“是吧,連小姐你也覺得難以置信吧?”竹心皺了皺眉,“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咱們家有哪一門子的親戚,會是這樣大的派頭。”

“想不出,那就不要想了。”元月晚閑閑說道,“再說了,你知道嗎,曉得太多秘密的人,最後,”她驀地涼涼一笑,讓竹心只覺得背後一緊,“他們都死啦。”她鬼聲鬼氣地說。

“哎呀,小姐你真是的。”竹心搓了自己的兩只胳膊,不滿地抱怨着,“這□□的,說這樣的話來吓唬人,就是天皇老子,也要被你給吓死啦。”

“天皇老子……”元月晚心中一動。她扔了枯桃枝給竹心,擡腳就往另一頭走去。

竹心懵頭懵腦就接了枯桃枝,還差點就捏上了蜘蛛網團子,一驚後又嫌棄,擡頭又見她家小姐走了,趕緊追着問:“小姐,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元月晚頭也不回地答道:“去夫人屋裏。”

去夫人屋裏……竹心瞬間氣結,分明才說的,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最後都死了,結果一轉頭,說這話的人,自己倒上趕着去探究那秘密了。

白夫人所居正屋內,這時候除卻幾個掃灑上的小丫鬟,并不見她本人。

“夫人在庫房呢,說是昨夜匆忙,臨風樓未布置妥當,這會子正帶了雲绡姐姐她們,挑器具去布置呢。”一個尚未留頭的小丫頭,脆生生地回了元月晚的話。

也罷,元月晚沒遇着她母親,心想反正人來都來了,也不急于這一時,她便從正屋裏出來,往東邊一拐,進了另一進小小院落裏。

小院落幹淨整潔,幾株綠萼梅樹蔥蔥郁郁,樹下一張小桌,兩把竹椅子,其中一把被個着鵝黃衣裳的小姑娘坐了,小姑娘伏在桌面上,白嫩嫩的小手握着支筆,正專心往紙上描字。

“大小姐來了。”

自廊上傳來這一聲笑語,元月晚擡頭望去,就見她這妹子的貼身丫鬟梅雪,正坐在廊上做針線活兒。

“姐姐來了。”元月柔直起了身子,放下了手中紙筆,笑着邀請道,“快坐。”

元月晚就在她對面的那把竹椅子上坐了下來,伸了脖子去看那浪白宣紙:“寫什麽呢?”

“沒寫什麽,”元月柔笑着,卻又将紙張托給她姐姐瞧,“不過就是描了下王右軍的《蘭亭集序》而已。”

“哎呀,寫這個好費心神的。”元月晚粗略一瞧,到底還是小孩子家,筆力不足,很是稚嫩,不過她還是要誇道,“這字真是寫得越發好了。”

小孩子被人誇了,總是高興的,元月柔得意地笑:“比不上姐姐的簪花小楷寫得好。”

元月晚擡眼,騰出一只手來,往她的小腦袋上揉了一揉,笑道:“我平日裏都是怎麽跟你說的來着?”

“哎呀,頭發要亂了。”元月柔躲開她的手,有點惱起來的小模樣,正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活潑生動。

“我知道啦,不與旁人比,只跟昨天的自己比。”元月柔一面整理了自己的發髻,一面嘟囔着說道。

“這才對嘛。”元月晚笑着,趁其不備,又往她肉嘟嘟的小臉上掐了一把。嗯,嫩滑嫩滑的,手感真好,元月晚很是自滿,不枉自己平日裏調制花膏為她擦拭。

梅雪奉了香茶上來,看她姊妹二人,一個鬧,一個躲,不由得笑道:“大小姐這一來,我們這裏都要熱鬧上許多。”

“這是嫌我吵呀?”元月晚故意瞪了下眼睛,說着,“那我還就不走了。”她在竹椅子上穩坐如山。

瞧着她那副賴皮的模樣,元月柔和梅雪都忍不住笑。

“對了,”才捧起茶盅,元月晚嘗試着問她們,“你們這裏離夫人近,可知道,昨兒晚上來的客人,到底都是什麽人?”

結果這主仆二人也只是搖頭:“并不清楚,”元月柔想了想,說,“只隐約聽得,是從京城裏來的。”

“京城?”元月晚疑惑着,她們越國公府的本宅的确是在京城,譬如她的祖母,叔父,還有姑母們,都住在京城,可若是本家人來,斷然不會如此行事。

“噢,娘還說了,若是碰不上那就最好,若是碰上了,娘說,我該喚他們一聲表哥。”元月柔後知後覺地補充道。

“咳!”元月晚一口香茶嗆在了喉嚨裏,她沖要過來替她拍背的梅雪擺了擺手,以示自己無礙,“咳,表哥?”她憋紅了一張臉,才勉強将這兩個字說出了口。

元月柔不知她為何會如此激動,但面對姐姐發問,她還是點了點頭:“嗯,表哥。”

“不是易姑母家的表哥們?”元月晚确認道。

“不是啊,要是易姑母家的表哥們來,怎麽會不來見我們呢?”元月柔說着,自己也就疑惑了起來,若不是她易姑母家的表兄們,那這來的,又會是誰呢?

元月柔不知,元月晚心中幾番思索,已猜着了□□分。她并不多言,只站了起來,就往院外走去。

“姐姐!”元月柔急急喚道,“你昨晚去宋二姐姐那裏摘到昙花了吧,午飯我可就等着了。”

元月晚哪裏來得及回應她,馬不停蹄地,就出了院子。

元月柔看得奇怪,嘟囔着:“姐姐這着急忙慌的,是怎麽了?”

梅雪也只能搖了頭,表示不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