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金玉來時,元月晚正坐于院中薔薇花架下,手裏一卷《太平禦覽》,尚未翻過一半。
“我聽說,你帶回的那些昙花,可是連片花瓣子都沒撈着。”宋金玉撫裙坐下,一點也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就挖苦道。
元月晚呵地笑了聲,自藤編搖椅上翻身過去,背對了宋金玉,将手中書卷甩得嘩嘩響。
宋金玉對她的冷淡仿若渾然不覺,自顧自繼續說着:“唉,早知道你是這樣地慘,打發人去告訴我一聲啊,我好歹也能從嘴裏給你省下一口來,沒得叫你白白忙活了一夜,卻什麽都沒落着。”
竹心端了茶來,聞言趕緊勸道:“哎呀,我的金玉小姐,你可就別再說了吧,那日我們小姐巴巴地趕到了大廚房去,哪知道那些人手腳快得很,早就給送去臨風樓的小廚房了,片刻沒耽誤,氣得我們小姐啊,中午飯都沒吃兩口。”
“可不是。”木蘭也抱怨着,“也不知來得是什麽貴客,如今這園子裏但凡有點什麽好東西,都先緊着那邊,可氣人了。”
丫頭們都發話了,宋金玉瞅了眼那邊的元月晚,她依舊不吭聲。還真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呢,宋金玉腹诽着,伸了胳膊,手中扇子戳了戳元月晚的背。
“哎,我說,這時節你家園子裏景致正好,我這好不容易來上一趟,你就別在這裏裝什麽文人雅士了,陪我出去逛逛去。”她說。
“去!”元月晚反手打開她的扇子,斥道,“什麽好不容易來上一趟,你這不是隔三差五就來了嗎?還裝什麽不好意思,要逛你自己去,我才不去。”
“你聽聽你聽聽,”宋金玉朝着衆人一攤手,“這是個主人家該說的話嗎?”
竹心含笑:“這也怨不得我們小姐,如今家裏來了客,又是男賓,萬一園子裏碰着,到底不好,所以這幾日除去早晚給夫人請安,小姐都不出這院門的。”
“這是什麽道理?”宋金玉秀美一挑,“沒的家裏來了客,倒叫主人束手束腳起來了。”
她說着,眼珠子一轉,似有領會,便又去推了元月晚:“你可不是那等薄臉皮的人,這其中必有什麽蹊跷,你起來,你給我細說說。”
“什麽蹊跷不蹊跷的?你又想到哪裏去了?”元月晚被她鬧得沒法子,只好又坐了起來。
“要我說,”宋金玉嘻嘻笑着,湊近了她,壓低了聲音,“該不會,是有人來相看你了吧?你不好意思,所以才閉門不出。”
“哪兒跟哪兒啊?”元月晚的眉頭擰得比麻繩還緊,“我看你才是話本子看多了,什麽都往那上頭想。你該好好洗洗腦子了。”她手指頭戳了宋金玉的腦袋。
宋金玉按下她的手,擡了下巴說道:“那你躲什麽?你要是心裏沒鬼,你現在就跟我出去逛逛。”
元月晚白了她一眼,重新拿起了書:“懶得理你。”
宋金玉幹脆直接上手,去拉她起來:“好嘛,走吧走吧,天天擱這兒看書,人都看傻了。”
木蘭也勸道:“小姐就去吧,我早起聽臨風樓伺候的小丫頭說了,那幾位今兒都要出去呢,這會子怕是已經走了。小姐就跟金玉小姐一道,去園子裏走走,松泛松泛吧。”
有了木蘭的這番話,宋金玉更是得意了:“聽見了沒,人都走了,你可以出去了,快起來。”
真是拿她沒法子。元月晚無奈,只得被拖了起來。
小随園原是元月晚外祖父在世時所修建,雖是一年不過來住上一兩回,卻也是花了好些心思,營山造水,種樹植花,處處景,步步景。如今傳到了白夫人的手上,白夫人得父親真傳,也愛個花花草草的,是以這小随園,是越發地怡人起來。
“真好,”宋金玉看着那一排的昙花,誇贊道,“雖說你們家這昙花沒有我的開得早,可看這樣子,只怕到時候也能收獲不少呢。”她胳膊肘搗了搗元月晚,“那時你就可以彌補這一回的遺憾啦。”她笑。
元月晚哼了一聲:“這回除非他們派人來我手上搶。”
“那可不敢。”宋金玉又笑,“你那手上力氣多大呀,誰敢同你搶。”
元月晚斜眼瞧了她:“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這指桑罵槐的,當誰是傻子呢。”
“咦,我是在指桑罵槐嗎?”宋金玉一臉無辜,“我這分明就是在明晃晃地嘲諷你呀。”
“你個死丫頭。”元月晚笑着,伸手就要去擰她。
宋金玉哪裏會乖乖地就給她擰着,提起裙擺就跑,一邊跑,還一邊挑釁着:“你來呀,看你能跑多快。”
她只顧着回頭取笑元月晚,卻沒眼睛去看前頭,不防有人過來,差點就撞個正着。
“玉姐姐好。”還是來人眼疾手快,先閃了開,又拱手問禮道。
宋金玉堪堪站定,看清了眼前的人,便又笑了:“原來是修兒啊。”
元月晚趕了上來,見其弟元月修一身箭袖勁裝打扮,手裏一張雕弓,背上一簍白羽箭,便道:“你這是做什麽去?”
“哦,姐姐是不知道吧,今早莊子上送了幾只野雞上來,我路過瞧見了,想起近日都沒怎麽騎馬射箭,就叫他們放進園子裏,我去射獵。”元月修說着,一抖手中弓箭,“想來這大半日都過去了,我就和三姐姐正好去尋尋。”
元月晚一聽便笑了:“自己淘氣就直說,何苦扯上這麽些,我又不會罰你。”頓了頓,她又笑,“必定是你三姐姐的主意了。”
元月修嘿嘿笑了。
“那怎麽不見你三姐姐呢?”元月晚四下裏看了一圈,也沒見着她人影。
“許是跑園子另一頭去了。”元月修揣測着。
宋金玉則瞧了他手中彎弓,啧啧嘆道:“诶,你這把弓我倒是頭一回見,以前沒見你拿過。”
“哦,這個呀,”元月修舉了彎弓,笑道,“這是年前我大哥哥托人跟年貨一起,一把送過來的,還沒得功夫拿出來顯擺呢,今兒是頭一遭。”
宋金玉接過那把弓,頓時便笑:“還挺沉的,這把弓看着也大,你這麽個小人兒,你拉得動嗎?”
“玉姐姐可不要小瞧了我去,我力氣大着呢。”他彎了彎胳膊,得意道。
“行了,就你那點子功夫,還拿出來顯擺呢。”元月晚不屑道。
元月修不及辯解,卻聽宋金玉先叫了起來:“哎,野雞野雞!”她手指了前方。
“玉姐姐,弓!”元月修拿回了彎弓,又取箭搭弓,瞄準那邊正悠閑漫步的野雞,屏氣凝神,出箭。
看着倒是氣勢滿滿,只可惜,那支箭落地偏了些,只将那只野雞吓了一吓,飛出幾步遠,又閑然自得,繼續散步覓食。
元月晚不由得笑:“才說嘴,就打嘴。”
元月修心中惱羞,便道:“姐姐說得厲害,姐姐來試試啊。”他将弓箭往元月晚面前一遞。
宋金玉看熱鬧不嫌事大,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就是,你行你上啊。”
元月晚也不謙虛,自元月修手裏接過弓箭,搭弓挽弓箭出,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眼看那支箭直奔了渾然不覺的野雞去,那野雞卻不知受了什麽驚吓,撲棱棱又飛了開,而那山石後,卻驀地轉出個人來。
“小心!”
“小心!”
不知是誰,卻和元月晚異口同聲提醒道。
千鈞一發之際,那人被另一人拽了後脖領子,往後一拖,只見那支白羽箭,将将擦了他的膝蓋而過,直直紮進了草叢裏,箭羽還在微微顫動着。
元月晚等人的一顆心,才懸到了嗓子眼兒,見那人躲開了,方才稍稍放下心來。
“什麽人在那裏?”元月晚定了定神,出聲問道。
那山石後的人也轉了出來,其中一個還撫着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開口道:“小姐真是好準頭,若非我九哥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只怕現在我就該躺在這裏了。”
受了驚還能開玩笑,可見是個心大的。
偏是宋金玉不服氣,她往前一步,擡了下巴說道:“我們這裏演練射箭,誰叫你們沒聲沒響地突然就沖了出來,這能怪得了我們嗎?”
那邊最末一人輕笑一聲,說道:“都說南邊的女子溫柔似水,我看這元府的小姐,倒是烈得很吶。”
那人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宋金玉一聽,火氣頓時就上來了:“溫不溫柔烈不烈你管得着嗎?再說了,誰跟你說我姓元了,本小姐……”
她話未說完,就被元月晚一把扯住了衣袖。
“你拉我幹嘛?”宋金玉不解問道。
元月晚卻并不搭理她,只朝着那邊的幾人福了一福,說道:“原是我們無意沖撞了各位,還請見諒。”說罷,她丢了彎弓給元月修,拉上宋金玉,轉身就要走。
“诶?這就完了?”宋金玉被她拽着走,滿頭霧水,這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元大小姐的性子啊。
“且慢。”
果然,背後有人出聲阻止道。
元月晚頓住腳步,無可奈何朝天翻了個白眼,這才極不情願地,再度轉過身去。
三人中身量最高者彎腰拔起了那支白羽箭,擡眼看了回那邊的三人,視線從元月晚故作鎮定的臉上掃過,他微微地笑,開口道:“表妹可真是好臂力。”
“表,表妹?”宋金玉瞪大了眼,疑惑地看了那男子,又看回了元月晚。
元月晚臉上也挂着微微的笑,只是縮在袖內的那一只手,不自覺地就握成了拳。
誰是他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