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旁人或許聽不出來人是誰,可元月晚一聽便知,來的又是她怎麽想都覺得是冤家路窄的人。
果然,她擡眼一瞧,就見陳烺搖着把扇子,從門外進來了,身後還跟着他的十一皇弟相王陳煉,和皇親國戚襄陽王府的小世子林長風。
“光天化日之下,一群男子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麽英雄好漢?”這話卻是從陳煉嘴裏說出來的,他徑直走去大漢面前,與他面對了面,一步也不肯讓,只笑嘻嘻地說道,“好狗不擋道。”
眼見一時湧進來這許多男子,且瞧着風度氣派,不似出自尋常人家,那大漢心中雖有疑慮,但到底仗着背後的主兒,強撐着硬氣道:“各位爺,莫擋着我們辦家事。”
他說這話的功夫,陳烺已好自覺地,就在桌邊坐下了,撿起一顆荔枝,慢條斯理地剝着,說:“巧了,我還偏愛多管閑事,反正我也很閑。”
先被元月晚刁難,現在又來了個同樣不講理的人,大漢一時被氣昏了頭:“我看你們才是欺人太甚!”他上前一步,揮拳就要打過來。
陳烺卻神情自若,丢了晶瑩荔枝進嘴,一點也沒有要躲的意思。
地上歪着的女子一聲驚呼,卻見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的一青衣男子,只往那大漢胳膊上輕輕一點,大漢便嗷地一聲,胳膊瞬間無力,垂了下去,那麽大塊頭的一個人,愣是憋紅了臉,額上青筋爆出。
陳烺又慢條斯理吐出荔枝核兒,順手丢進元月晚面前的盛核兒小碗裏,正眼也不瞧那大漢,只問元月晚道:“你那什麽茶?”
元月晚卻是瞧了那大漢,看他一副有苦說不出的委屈模樣,許是也知道自己不是對面人的對手,大漢丢下一句:“有種你們就在這裏別走!”然後帶了手下小弟們,逃之夭夭。
這時樓下戲臺上鑼鼓喧天,卻是施皎皎登臺了。
元月晚便笑:“這邊戲看完了,這下面的就緊接着開始了,還真是好戲不斷呢。”
宋金玉只笑了笑,視線卻一直萦繞在陳烺等人身上。
元月晚這才想起介紹:“哦,這是……”她沉了口氣,很是不情願地說出了那幾個字,“我家表親。”
“哦,原來是元家的親戚,那日失禮了。”宋金玉起身見禮。
陳烺依舊坐着,只點了點頭,還是陳煉與林長風有禮貌些,拱手還禮。
木蘭提醒了元月晚:“小姐,那這位姑娘……”
元月晚瞧着地上那還歪着的女子,下意識地,就看向了陳烺。既然這事兒他也摻和進來了,那麽,這問題便丢給他去解決吧,他不是說自己很閑的嗎?
“嗯?”見元月晚盯了自己看,陳烺眉頭一挑,“你看着我作甚?”
元月晚朝地上歪坐着哭的女子擡了擡下巴:“你不是說,要管這閑事的嗎?如今,我便把這英雄救美的機會讓給你。”她順手理了回裙上飄帶,“不用謝我。”
陳烺一雙俊美的眼,微微眯起,她倒是将這麻煩甩得快。
那女子也是頗有眼力,她立馬撲到了陳烺跟前,泫然欲泣:“公子,您行行好,救救我吧,小女子願給公子當牛做馬,一輩子都報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元月晚瞧得清楚,面對那女子的哀求,陳烺稍稍移開些身子,輕咳一聲後,他說道:“抱歉,我不缺牛,也不缺馬,姑娘的這份報恩,還是留着給別人吧。”
真是個冷心冷血的人——元月晚鄙夷地想。
“不過,他們說的那位千歲爺,不會是九裏街的王公公吧。”宋金玉憂心忡忡道,“若真是那一位,怕是會有些麻煩了。”
元月晚何嘗不知?“這越州城裏,哪裏還會有第二個王公公?”她嘆氣,又瞧了那女子,“偏偏你就惹上了那位主,便是我們,也輕易不敢得罪的。”
那王公公,乃是先帝近身伺候的大太監,先帝駕崩後,他又服侍了新帝幾年,方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元月晚偶爾在府中遇見他來拜訪,都要乖乖行禮,稱一聲“王公公”。
那女子抽泣着,語不成聲:“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宋金玉還是皺着一雙細細柳眉:“萬一等下那王公公真的來跟咱們算賬,可要如何是好?”
元月晚瞅了壓根不拿自己當個外人,不亦樂乎吃着荔枝的陳烺,一擡下巴:“你說。”
陳烺一挑眉:“你要保她?”
元月晚看向那女子,确認地問道:“你當真不願再回王公公府上了?”
女子堅決點頭:“不願。”
“你要知道,離了王公公,你可能又要回到沿街賣唱、食不果腹的境地,你也願意嗎?”元月晚又問道。
女子這下倒沒先前那般幹脆地答應了,她一雙含淚的美目,看了看元月晚,又看向了陳烺:“我……”她喃喃着,“我願給小姐公子為奴為婢……”
元月晚就笑了,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她說道:“你可知道,我們府上是如何買賣奴婢的?”
女子疑惑搖頭。
木蘭便接着答道:“我們元府的奴婢,多是家生子,有從京城跟過來的,也有夫人娘家送過來的,至于那些從外頭買回來的,那也是要摸清三代家底,身份清白的才敢要,譬如姑娘這般的,我們是斷斷不敢收的。”
那女子未曾料到,還有這麽一出,一時愣住,不知該說些什麽。
元月晚瞧着她也是可憐,便道:“所以,你再想想清楚,你若是認為,我們出手幫了你一把,便要從此負責你到底,那就錯了意了。”她又瞄了眼一旁的陳烺,補充了句,“至少,是會錯我的意思了。”
陳烺忙不疊地跟了句:“也會錯我的意思了,我沒那麽高尚。”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元月晚拼命忍住不去翻他白眼。
那女子呆愣片刻後,眼神堅定:“無論如何,我也要從那府裏出來,哪怕是流落街頭做個乞丐,也比在那邊強。”她說着,咬了咬牙,撩起衣袖,又拉下上衣露出肩頭,只見女子的肌膚上,一道道、一點點的紅色傷痕,格外觸目。
在場的人,誰也沒有料到,她會突然來上這麽一出,紛紛撇過頭去,不忍再看。元月晚轉頭的瞬間,看見陳烺倒是目不轉睛,不由得眉頭皺起,手中缂絲纨扇擋了他的眼,嘴裏說着:“非禮勿視。”
“表妹甚是貼心。”陳烺笑着,捏了扇子柄往下一帶,對上她圓睜的眼睛,果不其然,又在瞪着他生他的氣了。
元月晚抽回了自己的扇子,好在木蘭已替那女子拉上了衣裳,順便和松泉一起,扶了她坐上一張椅子。
“你這傷……”元月英不好問出口,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只要稍微動下腦子,也都該明白了。
“我是真的過不下去了。”那女子面上凄凄,“別人瞧着我是好命,穿綢緞衣裳,戴珠寶首飾,每天唱唱小曲兒,就有花不完的銀子,可是……”她哽咽,“背地裏,他不是拿鞭子打我,就是用蠟燭油燙我,還有更非人的手段,夜夜折磨,我是真受不住了,這才趁着今日他午睡,從府裏逃了出來。”
雅間內寂靜片刻,元月晚看了陳烺,輕聲道:“至少,幫她離了王公公吧。”
陳烺的視線一直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聞言微微一點頭:“如果你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