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施皎皎的這臺戲還未唱至一半,那千歲爺王公公便尋來了這明月樓。樓裏店主和小二并不敢阻攔這位主,只緊緊跟着,瞧了這夥人,兇神惡煞上樓去。

“人呢?”尖細嗓音從雅間外傳來,使人一聽,便曉得是誰到了。

“就是這間!”這雄渾的聲音,顯然是前頭的大漢了。

雅間的門今日遭遇不幸,三番兩次,被人粗暴推了開。

“是哪一個,要保下咱家的人啊?”那王公公在一衆人的簇擁之下,大搖大擺走了進來,才要顯擺威風,待看清了桌邊坐着的人,卻是面色陡然一變,直要往地上跪。

跟着他進來的人,不明所以,伸手就扶住了他:“千歲爺,您這是……”

王公公這才反應過來,他見陳烺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到底是在宮裏伺候了大半輩子的人,如何不懂他的意思,趕緊轉身,叫那幫子人都出去,又親自阖上了門,這才對着陳烺跪下,口中呼道:“老奴不知是靖王殿下駕到,還請殿下恕罪。”

陳烺似笑非笑,指尖捏着顆荔枝,卻不吃,只來回揉捏着,看地上頭也不敢擡的王公公,他說道:“王公公,好久不見呀,看樣子,您在這越州城裏,過得倒很是潇灑嘛。”

王公公惶恐道:“不敢,托殿下的福。”

“不敢?”陳烺哼笑,“你連民女都敢強搶,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

王公公伏得更低了,口中直呼冤枉:“殿下,老奴并未做那等強搶之事啊。”

“你還敢說你沒做?”陳烺微微眯眼,“人都從你府裏跑了出來,你還狡辯?”

王公公磕着頭,喘了氣,說道:“殿下,老奴真的沒有強搶民女,老奴遇見巧娘時,她正沿街賣唱,老奴遣人去問,也告知了她老奴的身份,她是心甘情願跟我進府的。只是……”他欲言又止。

“只是什麽?”元月晚不肯就此放過他,逼問道。

聽見女子的聲音,王公公稍稍擡起些頭來,才堪堪瞧了元月晚一眼,便被陳烺斜眼看了。他慌忙又低下頭去,喃喃着:“只是……”

他着實找不出更好的話來,幹脆轉移道:“的确是那巧娘半途反悔,拿了老奴的銀子,卻又想從老奴府裏溜走,殿下,您說說,這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這回卻是元月晚冷笑一聲:“你使了銀子,就能那般作踐人麽?你那般作踐人,還不許人跑麽?王公公,你這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你!”王公公被元月晚這般逼問着,不免氣憤,擡起頭來,直視了她,“好你個小女子,牙尖嘴利,蠻不講理……”

“王公公,”陳烺捏着荔枝的手,落在了茶桌上,“本王的表妹,也是你能随意指責的嗎?”

“老奴不敢。”王公公再度惶恐,心裏卻不知是怎樣地憤恨呢。

“王公公,旁的本王已不想再多說,這樣吧,本王給你個選擇,一是舍了那女子,任由她去,本王可與你些銀錢,以作補償;你若是不依呢,那咱們就去見官,将你這幾年在越州城的所作所為,好好說道說道。你覺得,”他微微一笑,只是那笑,絲毫不達眼底,“該選哪一樣呢?”

傻子都知道,該選前者,更何況是王公公這個人精呢?他眼珠子一轉,當即便匍匐在地,口中稱道:“老奴不敢,一切但憑殿下做主便是。”

陳烺這才笑了:“王公公果然是個明白人。”

待王公公離去後,雅間內只剩下元月晚和陳烺二人,陳烺便問元月晚道:“如何,這個結果,你可還滿意?”

元月晚陪着笑:“殿下親自出面,臣女自然是滿意的。”心裏卻嘀咕着,堂堂一個皇子,一個王爺,當着一個已告老還鄉的太監,卻還是要看臉色行事。唉,都說打狗看主人,即便是那主人都已經歸西多少年了,那狗也還是打不得的狗。

瞧得出她是在陽奉陰違,陳烺也只當什麽都不知道,故意嘻嘻笑了,湊近問她道:“那,我既出手幫了表妹這麽個大忙,表妹又要如何報答我呢?”

他神情悠閑,似在開玩笑。

元月晚往後坐了坐,清了清嗓子,說道:“俗話說,施恩不圖報,你這樣,未免也太失了些品格吧。”

陳烺卻不以為意:“胡說,我施恩就圖報,不然我施什麽恩?吃飽了撐的?”

元月晚稍稍沉吟,替他做主:“那你就當這一回是吃飽了撐的吧。”

“你這如意算盤打得倒是響啊。”陳烺笑,手中折扇一敲桌子,“這樣吧,我初來乍到這越州城,聽說那明鏡湖風光甚好,不如你明日陪我去游湖,權當謝禮了。”

元月晚拒絕得甚是幹脆:“我不去!”

不等陳烺再開口,她又挑了娥眉,理所當然道:“再說了,前些時候你吃了我的那些好昙花,便當是我的謝禮了吧。”她一攤手,“這下,我們就兩清了,誰也不欠誰,誰也別再找誰了吧。”

她站了起來,拍了拍裙子,就要走。

“等等。”陳烺也站了起來,扇子一擡,便擋住了她。待元月晚看向了自己,陳烺這才繼續說道。“你這筆賬,算得不對。”

“哦?”元月晚微微睜圓了些眼睛,“那你倒是說說,怎麽個不對法?”

陳烺踱到她跟前,折扇敲了手指,他細細算道:“你想啊,今日你求我辦事,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可先前的昙花,我并不知道那是你摘的,這兩樣事情,如何能比得一處?自然那也就算不得是兩清了。昙花歸昙花,日後我必還你,至于今日之事,咱們還是以明鏡湖之約來抵消吧。”

聽他唧唧歪歪說了這許多話,元月晚只總結出了一點:他就是個無賴。

眨了眨眼,元月晚才要再反駁于他,就見他刷地一聲,打開了折扇,搖得甚是風流倜傥,無限感慨着:“哎呀,不然,我看那王公公其實還是很喜歡那女子的,倒不如……”

元月晚抿了抿嘴,又咬牙切齒:“算你狠!”

陳烺搖着扇子,一張俊俏的臉笑得萬分迷人:“哪裏,哪裏。”他謙虛着。

元月晚狠狠瞪了他一回,再懶得看他,徑直越過他,出了雅間。

下來施皎皎上妝的房裏,一衆人包括那巧娘,都在這裏了。見元月晚進來,都忽地站了起來。

“如何了?”宋金玉當頭問道。

元月晚對着她點了點頭,又看向了巧娘,說道:“你家去吧,王公公府上的人再不會去為難你了。”

撲通一聲,是那巧娘又跪了下來。她臉上已被收拾幹淨,眼中含淚。更是個楚楚可憐的小美人了。

“多謝小姐救命之恩。”她磕着頭說。

元月晚示意木蘭扶她起來,自己又說道:“你如今回去,或是回涼州,或是在此處安家,都随你,且去吧。”

那巧娘再次磕了個頭,這才起身出去。

看着她走了,宋金玉啧啧道:“也是可憐人。”她轉頭看向元月晚,憂心道,“只是為了這麽一個女子,得罪了王公公,這樣真的好嗎?”

元月晚微微眯了眼,安慰她道:“放心,王公公就算真要算賬,橫豎也算不到你頭上去,你前頭還有我呢。”

至于她自己前頭……元月晚垂了眼,姑且還算是有那一位先頂着吧。

且說巧娘才出了明月樓後門,便被人叫住。她回頭看時,原來是救命恩人身邊的那位侍女,喚作木蘭來着。

“姑娘可還有什麽事吩咐?”她問道。

木蘭走至巧娘面前,将手裏的一只荷包,塞進了巧娘手裏。她只覺手中一沉,原來是一包沉甸甸的銀子。

“這是……”她不解。

木蘭笑道:“這是我們小姐給姑娘你的,方才屋裏人多,怕姑娘臉上不好看,所以叫我現在送出來。希望你拿着這些錢,醫治好你娘親,和你自己身上的傷,再是作回老家的盤纏,或是在此置間小房子安頓下來,都是好的。”

“不不不,”巧娘又将荷包塞回給木蘭,“你家小姐已經幫了我許多了,這錢萬萬再要不得了,我不能收。”

“哎呀,我們小姐給你的,你就收下吧。”木蘭不由分說,拉着巧娘的手,強硬塞給了她,然後轉身就跑進了明月樓裏,不再給巧娘開口拒絕的機會。

巧娘捧着那一包銀子,呆立了半晌,落下幾滴淚來,方轉身離去。

二樓之上,有人将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她倒考慮周全,”陳烺倚窗而立,笑着,“方才說得那般狠,原來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

晚間掌燈,元月晚正拆着發髻,将白日裏陳烺要她報答一事,同木蘭說了。

木蘭替她順着頭發,聽她忿忿,想起了一事,便說道:“其實小姐,你還記不記得,那晚咱們去太守府,路上有小毛賊偷他們錢袋,還是咱們叫人去提醒了的,小姐完全可以拿這事兒來說道啊。”

她不提倒還好,她這一提,元月晚還真就想起來了,可不是有這麽一回事嗎?

“我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呢?”她再度忿忿,轉念一想,就更是氣憤了,“他分明知道,還竟敢耍我!”

木蘭說道:“那晚小姐在馬車裏,他們也沒瞧見小姐,許是不知道,是……”

“不可能不知道。”元月晚哼笑道,“那晚你這個大活人杵在那裏,除非他是瞎了。我說呢,怎麽今天進來的時候,唯獨看了你好幾眼,原來是認出來了。”

“诶?有嗎?”木蘭全然無知。

元月晚氣得牙癢癢,見識過他無賴,卻沒想到,是這般的無賴!

“那,明日明鏡湖游船,小姐還要去嗎?”木蘭問。

元月晚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哼地一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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