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又是一個陰雨天,元月晚出不了門,只伏在書案前臨帖。才寫了半張宣紙,竹心和木蘭就嘻嘻哈哈地進來了。

“小姐,那宋三小姐的生辰,咱們就送這個成嗎?”木蘭舉着個物件兒,向她說道。

元月晚抽空擡頭,看清了木蘭手裏的物件兒,頓時就臉色一沉:“她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咱們拿這個作生辰賀儀?”

聽見她這話,竹心胳膊肘一搗木蘭:“我說什麽來着?”

木蘭嘀咕着:“可我瞧着咱們庫裏,也沒有比這更便宜的了,這把扇子是我能找着的,最不值錢的東西了。”

“你倒是會替我省錢啊。”元月晚不禁笑了,“你要真會省錢,出去打聽打聽,如今這越州城裏時興什麽胭脂水粉,衣裳料子,随便買上一兩樣,到時候給她送過去,也就算了,怎麽都比送這把扇子來得劃算吧?”她執筆的手朝着木蘭點了點,“你呀你,這可是容家缂絲的扇子,一寸缂絲一寸金,你還真是大方呢。”

木蘭呵呵笑了:“得嘞,等這雨停了,我就出去買點時興的胭脂水粉,替小姐你送去宋三小姐那裏。”

她說着就要走,又被元月晚給叫住了:“扇子留下。”

木蘭吐了吐舌頭,将缂絲纨扇放去了書案上,這才跟着竹心,兩個人偷着笑出去了。

元月晚看了眼那柄缂絲纨扇,上面繡着嬌嫩玫瑰,豔而不俗。這樣好的一把扇子,如何能送給宋美玉那個丫頭。她這樣想着,還是忍不住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宋美玉是宋金玉同父的妹妹,兩個人年紀相差無幾,這脾氣秉性,卻是雲泥之別。宋金玉爽朗大方,待人是真心真意地和善,可偏偏她這個妹子,卻是個極有心計,卻又不往正道上使的主。

先前宋金玉母親還在世時,她那妹妹和姨娘忌憚主母,到底還是收斂了些。如今主母已去世幾年了,宋父不管內宅之事,宋美玉同她的生母羅氏,愈發得勢,俨然要掌控整個宋家了。

這不,一個宋三小姐的及笄之年,生辰場面弄得比宋金玉去年的還要大些,那羅氏甚至拜帖,想要請元月晚的母親白夫人,親去為宋美玉加笄。宋金玉知道後,差點沒給氣個半死。

“白夫人那是為我加笄的!”那日宋金玉在元月晚房裏來回踱步,氣呼呼地說,“她宋美玉已經記在了我母親的名下,如今我母親去世了,父親又未另娶,她姓羅的要坐我母親的位置親自為她女兒行禮,我父親不說話,我也就罷了,現在還想來請伯母?呸,她也配!”

當時元月晚仔細想了一回,還認真勸她說道:“無論如何,你父親既無扶她為正室的意思,及笄那日母親一位,寧可空懸,也不能讓她坐了。否則,往後總會有她上位的那麽一天。”

“不可能!”宋金玉一口否定,“我父親他答應我了,沒人能替代我母親在這個家的地位。”

“你信你父親的話麽?”元月晚問道。

宋金玉沉默,半晌後她扭頭看了窗外疏疏竹影,回答道:“我只能信他。”

元月晚也沉默,擺弄了扇墜兒,她嘆息着:“你不該信他的。”

也不知她聽進去了沒有。

到了宋美玉生辰的這一日,天陰着,怕路上下雨,坐轎子不方便,元月晚就叫備下馬車,阖府上下,只她一個主人去了,誰讓她母親前日感了風寒,頭痛發作,府上的常駐郎中孫大夫說了,夫人要卧床靜養。

出門的時候,元月晚在門口碰到了陳烺一行人,他們趁着天不下雨,又要去城裏逛逛。

真是有錢有閑貴公子,敗家——元月晚如是想。

“表妹這是要往哪裏去啊?”陳烺笑眯眯地問,“或許同路……”

“不同不同。”撩起車簾,元月晚也學了他的模樣,皮笑肉不笑,“諸位先請吧。”她禮貌相讓。

然後那群纨绔子弟,他們倒是一點都不謙讓,大搖大擺地,就騎馬出去了。

元月晚開始後悔,那夜她肯定是鬼迷了心竅,才會去同情那個家夥,還好言安慰了他。簡直了,瞧他今天的這個态度,跟先前壓根沒什麽兩樣,真是要給她氣死了都。

宋金玉也是快要被氣死的一天。她那個姨娘,終究還是坐了本該她母親的位置,看着宋美玉行了及笄禮。

至于那加笄的人,白夫人不能來,她們就臨時找了羅氏的親姐姐來。這倒是讓宋金玉狠狠嘲笑了一回。

“她那個姨母,家裏是做鮮魚行的,城外那大半的魚塘,都是他們家的。一個魚婆,壓根上不得臺面,我只怕,那簪子經了她的手,都會是一股子魚腥味吧。”觀禮之後,宋金玉同元月晚姐妹打趣着。

席上時不時有人走過,元月晚掐了宋金玉一把:“你小聲點,給人聽見了,又要去打你的小報告了。”

“去就去,我還怕了她們不成?”宋金玉不屑。

元月晚遂笑:“話雖這麽說,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人家養的魚,供着這越州城裏大半的人家,可見也是有點能力的。你可不能學着那起子小人樣,瞧不起他們務農經商的。”

宋金玉“嗐”了一聲,拈起顆花生米,指腹撚去了紅衣後,扔進了嘴裏,嚼得嘎嘣響:“什麽能力不能力的,還不是仗着我爹?你是沒聽見,他們可都在外頭四處宣揚着,說自己是太守大人的連襟呢。我呸,他們也配?”

“就是,他們也配?”元月英附和着她,狠狠啐道。

元月晚眨了眨眼,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唔,有些涼了。

“我懂你的意思,”宋金玉又說道,“我也不是瞧不起那些老實本分做事的人,可我家三妹的那個姨母啊,”她說着搖頭,“等有機會,你親自領教過,就知道我為何會這般了。”

元月晚趕緊也搖了頭:“可千萬別了吧。”

宋金玉笑着推了她一把:“你個沒義氣的。”

席面沒什麽好吃的,宋金玉吃了幾顆花生米,元月英磕了半碟子瓜子,元月晚更好,光喝茶。好不容易等到散席,宋金玉就拉了她倆悄悄說:“沒吃飽,咱回我院子裏去,我叫秦嫂子下三碗肉絲面來。”

元月晚姐妹自然欣然應允。秦嫂子的肉絲面,那可是宋府一絕啊。

這一日,元月晚元月英直在宋金玉的院子裏又挨到晚飯時候,白吃了她幾盤盤荠菜餡兒的餃子,這才晃晃悠悠,要回家去。

宋金玉原不想動彈,被元月晚嘲諷道:“你再這麽躺下去,腰上又該多長幾斤肉了。”

宋金玉一個鯉魚打挺起來,信誓旦旦要散步消食,做越州城最苗條的女子。

宋府的後花園不大,卻布置得缤紛有趣,都是先元夫人在世時,一一規劃的。宋金玉那點子侍弄花草的本事,還不及她母親的一二。

“哎喲我說外甥女啊,你如今出挑得這般好,便是你那個姐姐,我看也比不上你的。你沒見今天有好幾個夫人,都來跟我誇你呢。依我的意思啊,咱們得趕緊挑個好的,給我們美玉做夫婿啊。”

隔着一道花障,不遠不近地,傳來一個頗有點尖銳的聲音。

“那就是羅氏的親姐姐了,”宋金玉站住腳,拉了拉元月晚的衣袖,輕聲說道,“那個養魚的。”

見她們停下,後頭跟着的竹心松泉和寶兒,也就停了下來。元月晚回頭看了她們一眼,又問宋金玉:“咱們就在這兒不走了?”

宋金玉豎起了食指,示意她噤聲:“且聽聽再說。”

元月晚撇嘴:“這還有什麽好聽的,左右沒你的好話。”

此言一出,她就被宋金玉掐了下胳膊。

花障那頭倒是繼續熱熱鬧鬧地說着:“姨母,我這才剛及笄呢,您怎麽就來說這些個啊。”這甜甜軟軟的聲音,一聽就是宋金玉的妹妹,宋美玉。

“哎呀我說美玉啊,姨母我這是話糙理不糙啊。嗐,你還臉紅。”那羅姨母一陣笑,“罷了罷了,那旁的我就不說了,不過誇你都是真的。”

“旁人那都是奉承的場面話,要是真的,我哪能比得過我那姐姐啊,她可是要入京選秀的呢,說不準就被當今聖上給看上了,封個妃嫔什麽的,那才是真富貴呢。”

“那有什麽,還不是她會投胎,托生到了主母的肚子裏去。要我說啊,美玉你生得可比她俊多了。”

“唉,都怨我,是個妾室的命,沒的連累了美玉。”這說話輕輕柔柔的,就是那羅姨娘了。

“你也別這樣說。”那羅姨母又開口了,“你如今肚子裏懷的這個,我瞧着,定是個哥兒。等回頭生下來,你被扶正的那一天,還遠嗎?等到那時候,咱們美玉也就能進宮選秀去了,也做他個娘娘。”

宋美玉卻笑了,笑着笑着就又哀嘆了聲。

“一天到晚沒事做就唉聲嘆氣的,還真以為自己是病西施啊。”這邊宋金玉忍不住翻了白眼,嘀咕道。

“姨母真是愛開玩笑。”那宋美玉又說道,“即便是到時候我娘做了主母,可皇帝選秀,那也是幾年才有一次的,下回再選,我都老了,還做什麽娘娘啊。”

“真不害臊。”宋金玉咬了牙說道。

“喲,我說呢,才我不過提了句要給你找個好夫婿,你都不願意的,原來,是想進宮去做娘娘的啊。”那羅姨母哈哈笑道,“有志氣。”

“我,我才沒有呢,姨母你盡瞎說。”

“姐姐你也真是的,拿這種話來打趣她。”

“我怎麽是打趣她呢?”那羅姨母說着,頓了頓,方繼續說道,“我聽說,你們府上是有一個選秀的名額不是?”

“是啊。”

“說是要送嫡女進京?”

“沒錯啊。”

“這不就容易了?”那羅姨母冷冷一笑,“只說了是選送嫡女進京選秀,咱們美玉,不也是記在了那元氏的名下?對外,也能說是嫡女啊。”

“這……”

“姨母您的意思是……”

“只要你那姐姐進不了京,這名額,可不就落到外甥女你的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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