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宋金玉一陣風似的,沖回了她的屋子裏。元月晚元月英緊随其後,生怕她一時想不開,會大哭大鬧,甚至要折磨自己。
然而事實證明,是她們想多了。
宋金玉一進屋子,就拐進了書房,直沖了牆上挂着的那柄寶劍去。
“你這是要做什麽去?”元月晚攔住了要再度出去的宋金玉。
宋金玉咬牙切齒,滿臉的不甘:“我要去殺了她們!”她握緊手中的寶劍。
“你冷靜點!”元月晚手上使力,按住了她。
“小姐……”寶兒和竹心松泉都站在了門口處,看着氣得面色鐵青的宋金玉,她們都不敢進來。
元月晚回頭,沖她們說道:“把門關上,叮囑院子裏的人,誰也不能将方才的情形,透露一個字出去。”
寶兒趕緊答應了,和竹心一人一邊,帶上了門。
“你幹什麽?你讓我去!”宋金玉猶自掙紮。
“我今天要讓你出了這個門,那才真的是罪孽大了。”元月晚仗着自己手頭力氣大,給她按得死死的。
宋金玉目眦盡裂:“你方才也聽到了,她們都說的些什麽話,叫我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咽不下你也得給我咽!”元月晚按着她的手,又使了些勁。“你給我聽好了,就算你現在過去,她們也不會承認,自己有說過那些話,心裏打的什麽主意,只會打草驚蛇,日後麻煩更大。何況你還提着劍,到時候她們反咬一口,說你平白無故就要傷人,你又該如何争辯?她們的話沒影子,你手裏的劍,可卻是實打實的。”
她這一番話,直說得宋金玉垂下了頭去。手中寶劍也咚的一聲,戳到了地上。
“可是,可是……”
元月晚看得清楚,有一兩滴晶瑩的淚珠,相繼掉落灰色的地磚上,摔開幾瓣。
“難道我就要這麽忍着嗎?”宋金玉終于忍不住哽咽。
元月晚冷了眼:“當然不。不僅不忍,咱們還要連本帶利地,全都還給她們。”
“什麽意思?”宋金玉擡起頭來,滿目疑惑,“怎麽還?”
元月晚看了她,微微一笑:“如今咱們占着一點優勢,那就是她們還不曉得,咱們已經知道了她們打的什麽主意,所以……”她示意宋金玉附耳過來。
馬車進小随園的時候,正巧碰上了夜游歸來的陳烺等人。和元月晚元月英比起來,他們卻是很快樂的樣子,有說有笑,身騎白馬,潇灑如谪仙。
元月晚從馬車上下來,看見陳烺也翻身下了馬,走到她面前,他擡手,遞給她一只紙包:“這是你們越州城裏最有名的陳記櫻桃煎,你嘗嘗。算是,”他頓了頓,方道,“算是謝禮吧。”
元月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謝禮,大概是指那一晚,她在湖邊勸慰他。
想到這,她也就沒跟他客氣,接過了那包櫻桃煎,反手又交給了竹心。
可能是她臉上陰郁之色太過明顯,陳烺忍不住問道:“你不開心?今天的宴席,遇着什麽不高興的事情了嗎?”
元月晚看向他身後,陳煉和林長風都将手裏的缰繩交給了門上小厮,由小厮牽馬去馬廄。而後他們也沒等陳烺,兩人說說笑笑,就徑自走了。
她看了眼竹心。竹心會意,退開幾步遠,落到後面。至于元月英,她只催促着竹心趕緊打開那包櫻桃煎,壓根沒注意他們這邊。
元月晚這才邁步往前走,卻是半晌無語。陳烺走在她身側,不緊不慢,始終保持着平行的距離。
“那天晚上,我說得不對。”良久,元月晚方開口道。
陳烺側頭看了她,并不言語,只等她下一句。
“那天我說,這世上就是有很壞的人,我說得不對。至少,不全對。”她輕輕地笑,“還有一種人,他們不是很壞,是特別壞,完全壞,壞到了骨頭裏。”
陳烺并不知,她究竟為何而出此言論,但是他清楚,必定也不是什麽好事。
“你說,”元月晚突然站定,她轉身看向了陳烺,身高的緣故,她需要微微仰起頭,才能對上他的視線,“對那樣的人,如果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也會跟他們一樣,被認為是壞人嗎?”
陳烺稍稍垂下視線,他想了想,說:“你不是壞人。”
元月晚就笑了:“我可能會變成壞人。”
他又沉思了一下,搖了搖頭:“你不會。”
元月晚臉上的笑意漸漸消逝,末了,她斂了斂衣裙,屈膝福了福,再起身,轉身離去。
竹心抱了那還剩下一半的櫻桃煎,小跑着追了上去。
陳烺目送她們主仆二人消失在了假山拐角處,自己擡頭望了會陰陰的天,方才轉身往回走。
回去竹裏館,夜已經深了。元月晚拆了頭上簪環,松了發髻,又換了家常衣裳,就見竹心端了只白瓷小圓碟進來,上面堆着透亮的紫紅櫻桃煎。
“小姐,嘗一嘗?”竹心說道。
“小姐,我先替你嘗一下吧。”木蘭抱了元月晚才換下的衣裳,笑嘻嘻地說着,就伸手捏了個,丢進了嘴裏。
“真是越發沒規矩了。”竹心笑着,照了她的胳膊就拍了一巴掌,“給媽媽們知道了,看不打你?”
木蘭笑眯了眼:“唔,甜,小姐快吃吧。”說着就抱了衣裳,一閃身出去了。
“瞧給她能耐的。”竹心笑罵。
元月晚自鏡前轉身,她擡手拈了顆櫻桃煎,細細看了一回後,才咬上一口,嗯,是熟悉的甜軟。
“小姐,”因見房內再無他人,竹心憂心道,“宋二小姐的那樁事,你真的要做嗎?回頭若是給夫人和老爺知道了,怕是……”
“我必須得做。”元月晚口中香甜,心裏卻是比孫大夫開的藥還要苦,她看了竹心,也笑得苦澀,“竹心,我一定要做。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巧娘我都能幫一把,更何況,金玉還是我在這越州城裏最好的朋友了,我一定要幫她這次。”
竹心像哄小孩子似的安撫着她:“好好好,咱們幫。”
十日後,是越州城太守宋大人的壽辰,阖州上下,但凡有點頭臉的,無不備了禮,上門去慶賀。
元府與宋府向來交好,自然,也就少不了他們家這一份。
宋家在前廳宴請男賓,女客就被招呼去了後院花廳上。時值初夏,算不上十分炎熱,四周綠意蔥蔥,還顯陰涼。
元月晚元月英和宋金玉坐在了一塊,三人神色如常,一見面便取笑對方的衣裳首飾,看不出一絲異樣。
酒過三巡,女眷們便三三兩兩地,離了席相互敬酒說笑。宋金玉正同元月晚元月英說昨晚的夢呢,轉頭就看她那妹妹宋美玉過來了。
“元家姐姐和我二姐姐說什麽呢?笑得這麽開心。”宋美玉笑問。
宋金玉收了臉上笑意,淡淡道:“沒什麽,随便說笑而已,不值一提。”
宋美玉也心知肚明,她這個二姐姐素來與自己不和,這要是在往常,她二人也是你不理我,我也不搭理你,今日倒是奇了怪,她得了宋金玉的冷臉,非但沒掉頭就走,正相反,她舉了手裏的酒杯,向宋金玉笑道:“二姐姐,今兒是爹爹的好日子,咱們也喝上一杯,算是為爹爹祈福了。”
宋金玉冷笑:“從沒聽說過喝酒能祈福的。”
當了元月晚的面,饒是宋美玉如何做足了心理準備,但被她宋金玉這般譏諷,這時候也難免要臉紅。
“我,我原就是個嘴笨的,不會說話,二姐姐別笑話我才是。”宋美玉嗫嚅着,舉着酒杯的手,卻從未放下過。
“罷了,你也說了,今日是爹爹的好日子,咱們只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今兒也要開開心心的。”宋金玉說着,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就與宋美玉的一碰。
還沒聽得酒杯相碰叮當脆響,宋美玉手裏的那一杯酒,就整個兒都潑去了宋金玉的裙子上了,她的酒杯倒是在地上清脆一陣響,碎成了六七瓣。
聽見這聲響,所有人都朝她們這邊看了過來。
宋金玉還沒怎麽的,那頭宋美玉倒是先哭了起來:“都,都是我不好,失手弄髒了二姐姐的裙子。”
宋金玉自然是惱怒的,可憐她那條才上身的石榴紅裙。但礙着衆人的面,她也不好發作,只悶頭去擰了裙子上的酒。
她的姨娘羅氏聞聲趕來,忙道:“這不成,二小姐不能擰,還是去換一件的好。”她說着,又招呼了丫頭們,“還不快伺候二小姐回去更衣?來人把這碎瓷片收了,免得傷了人。”俨然一副當家主母的做派。
宋金玉也不推脫,起身就招呼了元月晚元月英:“你們跟我一起去呗,幫我挑件更好看的。”
元月晚才要出言譏諷,就被那羅姨娘搶了先,她望了元月晚姐妹笑道:“這就不必勞煩元小姐了吧,既是我們三小姐失手弄髒了二小姐的裙子,就該我們三小姐賠的。還好這裙子先頭是一人做了一件的,你們兩個身量也差不多,就拿三小姐的補償了二小姐吧。”
宋美玉也點頭,對她的丫鬟說道:“去把我的裙子送去給二姐姐房裏。”
元月晚斜眼看了宋金玉,似笑非笑道:“瞧見了沒,看你姨娘和妹妹多心疼我,都舍不得我在你家多走一步,哪像你,恨不得要我伺候你。你快自個兒去吧,省得在我跟前礙眼。”
宋金玉狠狠剜了她一眼,這才氣哼哼地走了。
宋美玉便也向元月晚笑了笑,就走開了。看她離去的方向,怕也是跟着宋金玉去的。
元月晚和元月英依舊坐着,吃菜喝酒,無動于衷。
直到那一盤桂花糯米香藕被她吃了大半,瓜子也磕了一碟子,依舊不見宋金玉的蹤影,甚至連她母親白夫人都開始覺得奇怪了:“金玉那丫頭怎麽換個衣裳要這麽久?”她環顧四周,“也不見她姨娘和妹妹。”
元月晚正捏了個菱角剝着,一擡頭,就看見個仆婦跑進了花廳來,一連聲地喊道:“哎呀不好啦,我家姨娘動了胎氣,要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