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聽羅姨娘要生了,衆人皆是一驚:“這不才八個月嗎?怎麽就要生了?”
那仆婦也是欲哭無淚:“奴婢也不知啊,先前還好好的,突然屋裏就亂了起來,吵嚷着姨娘見紅了。”
花廳上的衆人,皆面面相觑。
還是白夫人反應快,她問道:“府裏穩婆備下了嗎?大夫呢?”
那仆婦趕緊點頭:“穩婆一早就請來了,只是大夫還沒得。”
白夫人稍稍沉吟,又道:“你趕緊讓穩婆過去看看,再叫廚房多燒熱水。”說着,她又喚了雲绡過來,“你打發人回去,請孫大夫過來,越快越好。”
雲绡答應了聲,轉身就去了。
白夫人布置完這一切,便馬不停蹄,要去看望羅姨娘生産。
元月晚元月英原也要跟着去的,然而白夫人道:“産房血腥,你們兩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還是留在這裏吧。”
二人無法,只得留下。
片刻之後,宋府的管家娘子終于得空出來,帶着歉意安撫了大家,說是穩婆已在看顧了,叫大家放心。
元月晚元月英見花廳這邊已無事,就帶了竹心松泉,趁衆人不備,悄悄溜去了後院。
途經羅姨娘的院子,她二人站在花蔭下,看那邊人來人往,亂糟糟的,她母親白夫人就站在院子裏,正與人說着什麽,随後竹簾一掀,她就進了屋裏。
路徑另一頭,是姍姍來遲的越州太守宋大人,不同于其他人臉上的緊張擔憂,宋太守臉上既憂又怒。他沒進羅姨娘的院子,只抓了個人問了兩句,轉身就又走了。走時的步伐比來時的還要快,仿佛背後有催命鬼在趕他似的。
見此,元月晚無聲嘆了口氣,對元月英說道:“行了,這裏沒咱們什麽事了,走吧,回家去。”
元月英點了點頭,幾人悄然而去。
太守大人的一場生辰宴,終是落幕。
第二天一早,便從宋府傳來了消息,破曉時分,那羅姨娘終于産下了一子,只不過耗時太久,母子二人具是虛弱,全憑參湯和孫大夫的紮針吊着一口氣。聽下人傳說,便是能活下來,怕也是身子不濟,終身離不了湯藥了。
木蘭一邊替元月晚梳頭,一邊絮絮叨叨地,将自己聽來的這些有的沒的,都一一說給她聽。
竹心捧了園子裏才摘來的新鮮花束進來,對上鏡子裏元月晚的視線,她輕輕搖頭,送了一朵粉薔薇過來,同時笑話木蘭道:“梳個頭,話也那麽多,什麽聽來的都敢講。”
被木蘭擠兌:“這有什麽?大家都知道的事兒。”她說着又嘆氣,“可憐宋大人好容易得了一子,結果又是這樣。”
元月晚笑着問她:“宋大人有什麽可憐的?生孩子折騰掉半條命的又不是他,襁褓中就要吃藥的也不是他,你倒說說看,他有什麽好可憐的?”
“這……”木蘭一時語塞。
元月晚拿了那朵薔薇,在發間尋找着合适的地方插戴:“他們家誰都能說自己可憐,就唯獨他宋大人,沒什麽好可憐的。”
這之後一連三日,晴天大好,元月晚卻也未曾踏出過竹裏館一步。倒不是病了,她忙着收拾行裝,要趕在五月初五端午節前,去她外祖母家過節。
三日後,宋金玉來了。一進竹裏館,她就看見那曬了一院子的書,要不知道的,恐怕還會以為,這是哪個要讀書考科舉的學子的屋子呢。
而這位“學子”,眼下正蓋了本冊子在臉上,人躺在了搖椅上,正悠閑打着瞌睡呢。
宋金玉蹑手蹑腳走了過去,探頭一看那冊子上印着的字,分明是外頭正流行的話本子。
“小樣兒你也不怕給你娘瞧見了,又要罵你整天看閑書了。”宋金玉一把掀開了話本子,沖她喊道。
元月晚連睜眼看她都懶得,自己翻了個身,背對了她,說:“我娘這會子才顧不上罵我呢。”
宋金玉呵呵笑着,擠着她也要在搖椅上坐下來。
“大熱天的你還要擠着坐,你是狗嗎老粘人?”元月晚被她擠得不行,只好坐了起來,轉頭對她怒道。
“你才是狗呢。”看她坐了起來,宋金玉幹脆自己躺了下去,腳尖一點地面,搖椅便晃悠了起來。
元月晚見她賴皮得很,這會子鸠占鵲巢,也是得心應手。她一生氣,就從宋金玉手裏搶回了自己的話本子,仔仔細細捋平。
“聽說,你家最近接連喜事,你那三妹妹,許給羅姨娘親姐的繼子了?”元月晚捏了捏話本子的邊角,似是不經意提起。
宋金玉學了元月晚先前的樣子,閉目養神,腳尖依舊颠颠的。
“是啊,”她懶洋洋地答道,“誰知道他二人什麽時候就看對了眼,郎有情,妾有意,你來我往還寫了那麽些書信,還在我父親的壽宴上把持不住,兩人幹柴烈火卻被羅姨娘撞個正着,這樣的美事,話本子都不敢這麽寫啊,我父親還能不成全嗎?”
嘩啦啦一聲響,是院子裏覓完食的一只仙鶴,撲騰着翅膀。
元月晚看了陣仙鶴,又回頭看了還躺着的宋金玉,她壓低了聲音,問:“你父親,怕是氣白了頭吧。”
宋金玉睜開了眼,她驀然冷笑:“那倒不至于。”
她那受一方百姓愛戴的父親大人,在得了後院的消息後,還能沒事人一樣,跟着衆人把酒言歡,聽人人都祝賀他,這次一定得個大胖小子,宋家後繼有人啦,等等諸如此類的吉祥話。
還是都督元大人提醒他該回去看看,他這才起身,跟衆人致歉,又叫管家關照好諸位大人,這才不緊不慢,往羅姨娘的院子踱去。
踱步的路上,早有宋金玉安排好的人,裝作不經意,躲在花障後閑話,道是羅姨娘撞破了三小姐與外人的醜事,這才氣得要臨産。
但宋大人不愧是宋大人,聽了這樣的消息,他竟還能沉得住氣,先去問了幾句羅姨娘的情況,這才去責問自己的女兒。
宋金玉就守在了宋美玉的房門口,看見她父親來,她滿臉的驚恐,直搖頭說:“爹爹,你不能進去,裏面那個樣子,實在是見不得人。”
這話不用宋金玉說,單聽裏面宋美玉的嬌媚聲音,她爹就氣得手抖了。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他問。
宋金玉垂了腦袋,滿是沮喪:“原是三妹妹不小心弄髒了我的裙子,羅姨娘便說要三妹妹拿她的來抵給我。我在房裏等了半日,也不見三妹妹送裙子來,就只好找了條自己的穿了,打算回前面席上去。可半路碰見羅姨娘,一問,原來三妹妹也還沒回去席上,我就同姨娘一起,過來三妹妹的院子裏,誰知一進門……”
宋金玉頓住,似是難以啓齒,只能羞紅了臉,搖頭道:“女兒實在是說不出口,羅姨娘見了,更是氣到昏厥,又有早産跡象,女兒擔心她肚中孩兒,便叫人先送姨娘回去,這邊又叫了簽了死契的丫鬟進去,将三妹妹和,和那人分了開。只是女兒不知,他們究竟吃了什麽,眼下三妹妹還是這般情形,我也不敢叫外人知道,只好将她繼續關在了房內。至于那個外男,我也叫人押在了廂房裏,只等爹爹來發落。”
她父親一雙手捏得青筋暴出:“好,好。”他不住地說,“不愧是我的好女兒。”
他這句話,不知是在說她宋金玉,還是在說宋美玉。但這已不重要,宋金玉想,這些都已不重要了。
“她的婚期定在了八月裏,只等我選秀一結束,她就也要嫁人了。”宋金玉再度阖上了眼,說。
元月晚擡頭,上方是斜斜逸出的一枝荼蘼花。
“你後悔嗎?”她問。
“後悔?”宋金玉哼笑,“我但凡有一絲後悔的心,此刻被關在了房裏的,就不是她宋美玉了。”
元月晚也輕輕地笑:“不後悔就好。”
這之後,又是一陣寂靜,風吹過竹林,飒飒地響。
“上回幫我們制了相思引的那個小郎中,你先替我多謝他。”良久,宋金玉開口道,“日後若得機會,我必定重重報答。”
她說的,是元府常駐郎中孫大夫的徒弟,孫不疑。孫不疑襁褓中便喪了雙親,是孫大夫将他從死人堆裏撿了出來,細細将養,又将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他二人名義上是師徒,實則更勝尋常父子。
要說謝他,元月晚一時還真想不出來,該如何謝他這次。她遣竹心去将一切都告知他之後,他并沒有絲毫的推脫,正相反,他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并發誓,此生不會将這件事情告訴給任何人知道,包括他師父在內。
連他如父親一般的師父都會瞞住,這次的恩情,遠不如央他做出香甜的藥丸來得容易還啊。
元月晚想,她得想想,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