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潮洶湧, 元月晚只覺得自己像一條失去了方向的魚,挾裹其間,随波逐流。

這讓她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夢, 夢裏是無止境的黑暗, 和無止境的下墜, 她往上伸出手, 可是除去那一片黑暗, 什麽也沒有。

所以當陳烺抓住她, 跟她說“別怕”的時候,她一瞬間有點恍惚,分不清這是在做夢,還是真實。很快手腕上傳來的力量和溫度都在提醒了她:這根救命稻草是真的。

陳烺帶着她,臨時鑽進一家鋪子裏。鋪子夥計正忙着支起雨棚, 看見猛然進來的兩個人,才要出聲制止, 就見男子摸出一兩銀子, 往他面前一晃,他立馬就笑逐顏開, 伸手招呼着他們:“裏面請, 裏面請,裏面幹燥,還有茶水。”

元月晚和陳烺跑得及,等進了店裏一瞧, 還有不少年輕女子在裏頭, 看他們進來,都齊刷刷盯了他們瞧。

元月晚拍着身上的雨水,定睛一看, 心想這陳烺還真是會找地方,躲雨都躲進胭脂水粉鋪子裏來了。這下可好,他算是進了狼窩了。

她正這樣想着,就看老板娘迎了上來,對着滿臉的笑,沖他們說道:“哎喲,這外頭好大的雨,二位沒淋着吧,到我們店裏也是緣分,不如瞧瞧我們新上的胭脂?都是自己淘澄新鮮花瓣做的,不添一點顏料,保準自然。”她給元月晚推薦着,“我瞧着姑娘的氣色,用這款最好不過了,絕對襯您的膚色。”

元月晚這還沒開口呢,陳烺就先她一步,對老板娘說道:“不是姑娘,這位是我夫人。”他一本正經糾正道。

元月晚一雙眼睛瞬間瞪得老大,她扭頭去看了身側的這個人,簡直不敢相信,他為了能夠自己脫身,竟然又拿自己來做擋箭牌?

老板娘見她神色不對,又看向了陳烺。陳烺遂笑道:“才鬧了點小別扭,”他拿出先前姑娘贈與他的香囊,說着,“這讓她不開心了。”

老板娘大概也不是頭一回見這樣的事情了,立馬明了,上來就拉了元月晚,勸道:“我說這位夫人呀,有姑娘給您相公贈香囊,您該高興才是啊,說明您這眼光好,挑了個出色的啊。”

元月晚簡直百口莫辯,她回頭瞪了陳烺,咬牙切齒,恨不得給他就地打一頓。

陳烺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好人的模樣來,高聲道:“娘子你慢慢挑啊,咱們不着急。”

店鋪後的雅間內,元月晚的面前呈列了一排胭脂水粉,顏色鮮豔,香氣撲鼻,可她卻沒一樣入眼的,她的視線死死盯了對面坐着的陳烺,就快要給他身上看出兩個窟窿來了。

老板娘早就識趣地退了出去,将這間屋子留給了他們。

“拿來吧。”陳烺伸手,說。

元月晚一愣:“什麽?”

陳烺手指扣了扣桌面,說:“還能有什麽?扇子啊。”

元月晚捏緊了手裏的折扇,睨了他:“我憑什麽要給你?”

“難不成你還想去找他?”

“我就不能自個兒留着把玩嗎?”元月晚氣道,“再說了,你還留着那個香囊呢,憑什麽我就不能留着這把扇子?好歹它也能證明,我不比你差。”

陳烺微微地笑:“這話可不該從一個待選入宮的大家閨秀嘴裏說出來。”

元月晚昂了頭:“我就說了,又怎樣?”

陳烺依舊笑着:“不怎樣。不過,我還是建議你把這扇子留這裏,帶着它入京,總不是件好事。”說着,他先将手中的香囊放到了桌上,又擡眼看了元月晚。

元月晚嘟囔着,撇開了視線:“我幹嘛要聽你的。”

陳烺聽得分明,卻不再與她計較,只轉頭看了窗外,大雨如注。

這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沒一會兒,屋檐上落下的水滴就一陣一陣了。

見雨勢已去,元月晚站了起來:“該去找阿英和玉兒了。”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哦,還有阿修。”

陳烺倒是不介意她将自己的親弟弟放在了閨中密友後,只笑問:“剛剛也不見你着急,就這麽放心他們?”

元月晚斜眼看了他,不答反問:“那也不見你着急你的兄弟們啊?”

陳烺無所謂道:“要是這點小事都能難倒他們,那往後也就不用混了。”

元月晚哼笑:“那你也不要太小瞧我們阿英和玉兒,尤其是玉兒,她可是要進宮的人。”

“那你呢?”陳烺問。

元月晚只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擡腳就率先出門去了。

陳烺站在原地,目光停留在桌上的那把折扇上,驀地笑了笑,也就跟了出去。

雨一停,街上的行人就又多了起來。因為知道元月英宋金玉和元月修不會走丢,再怎麽也都還有護衛跟着呢,元月晚并不着急就去找他們。在路過一架燈籠時,她甚至還停了下來,細細賞玩上面懸挂着的燈籠。

攤主一見趕緊過來吆喝着:“哎喲姑娘可真是好眼光,我這攤子上的燈籠,那可是熒州城裏數一數二的,你去打聽打聽,沒人不知道我于家燈籠。”

元月晚拿下個金魚燈,一面賞玩,一面笑道:“哦,是嗎?”

“那可不。”攤主笑道,“就我家這燈籠鋪子,城裏好幾家呢,姑娘你是沒往我們大店裏去啊,那更是好看呢。待會兒選燈籠王,我們掌櫃的就去,他可是去年的燈籠王呢。”

“那還真是厲害了。”元月晚笑着,決意就拿這個金魚燈回去給元月柔了,便問,“這個多少錢?”

“姑娘真是好眼光,這可是我們掌櫃的親手紮的,五百文。”他笑着伸出了五個手指頭。

“這麽貴?”元月晚左右看了手裏的金魚燈,“這值這麽多嗎?”

攤主笑着:“哎呀,我們于記的燈籠可是年年上貢的呢,就是京城裏的達官貴人們,都喜歡用我們家的燈籠。”

元月晚去看了她身邊的陳烺,一挑眉,問他:“是嗎?”

陳烺攤了攤手:“我可不知道。”

元月晚還猶豫着,陳烺就已經拿錢給攤主了,她皺眉道:“這個不用你給錢,我也買得起。”她只是在糾結,這個燈籠哪裏就值得這麽多錢了,分明就是借着這時候來惡意漲價。

然而陳烺卻笑:“圖個開心而已,你妹妹會喜歡的。”

元月晚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将那句“我會把錢還你的”說出口,她只拿了金魚燈,理直氣壯向他說道:“也罷,先前你還吃了我的昙花呢,這個就當是報酬了吧。”說着她又想了想,補充道,“還算是便宜了你們。”

陳烺都給忘了,還有昙花這回事。只好無奈地笑:“看來我不該這麽大方的。”

元月晚拎了金魚燈,轉身就走:“哼,大方的人是我才對。”

才走沒多遠,元月晚和陳烺就聽見陳煉的聲音,他們循聲望去,就見陳煉正與元月英元月修一道,拖着手氣喘籲籲跑到了他們跟前來。

“可算是找到你們了。”陳煉以手扇風,又向元月英和元月修說着,“你看我說什麽來着?你們姐姐跟我九哥在一起,怎麽可能會有事?就你們兩個小人兒,還操心得不行。”

元月英白了他一回,抱了胳膊側頭望着他說:“那剛才打雷的時候,是誰抱着我們家阿修的胳膊都快要哭了?”

“喂!說好不提這事兒的,你怎麽還說呢?”陳煉頓時暴跳如雷。

元月晚對陳煉怕打雷這件事并不關心,她環顧四周,問元月英:“沒見到玉兒?”

元月英搖頭。

還是陳煉擺手道:“不用擔心,先前散開的時候,我看見長風朝那位宋小姐的方向去了,有他在,也不會有事的。”

陳煉的話不假,他們回到船上時,宋金玉已經在了。元月晚進去她的房間時,她正躺在了床上,手裏還捏着片桃兒,吃得津津有味。看見元月晚回來,她甚至都懶得起來,只揮了揮手,算是打過招呼了。

“你回來得倒早。”元月晚說,她打發了木蘭先去送了金魚燈給元月柔,自己坐了過來,用熱毛巾擦了回手,也拈了片桃子,放進嘴裏一咬,原來還是個脆桃。

宋金玉勉為其難地往起坐了坐,說:“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有事的,就先回來了。路上看見有賣桃子的老婦人,就買了幾個。怎麽樣,還挺甜吧。”她說着,又拈了一片。

元月晚眼睛瞅了宋金玉的腳踝,說:“我聽寶兒說,你躲雨的時候不甚扭傷了腳踝,怎麽樣,沒事吧?”

宋金玉伸了伸那只受了傷的腳,無所謂道:“沒事兒,就小小扭了一下。”

正說着,寶兒就進來了,手裏捧着一只小小白瓷瓶,說:“小姐,這是李三公子打發人送來的,說是抹在腳踝上,好好揉開,見效很快的。”

李三公子,就是林長風。

元月晚将桃子咬得嘎嘣脆響,說:“他還挺好心的。”

宋金玉撇了撇嘴,一點也不在意:“擱那兒吧。”

寶兒問:“要不,我現在就替小姐你抹上?”

宋金玉揮揮手:“等我給這桃子吃完。”

元月晚笑問:“真不疼?真不用叫孫不疑過來給你瞧瞧?”

宋金玉皺了臉:“多丢人呀,出去玩一趟,回來還給腳脖子扭了。算了,真不是什麽大事兒,你沒瞧見都有良藥送來了嗎?等會兒我就抹上,你別折騰了,還去找孫不疑,都麻煩人家多少回了。”

元月晚道:“他是大夫,行醫治病本就是他的天職,再說了,我們家又不是沒給他月錢,還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宋金玉鄙夷地看了她:“這話也就是你說吧,我聽了,這要是給旁人聽見了,不得說你是個不懂人間疾苦、不知體諒人的嬌蠻大小姐?”

元月晚呵地笑了聲:“我這就嬌蠻了?等你進了京,見了我家的那幾個姐妹,你就知道,什麽才叫是嬌蠻。”

宋金玉拿眼觑了她:“我才不信,你就是頂蠻不講理的一個人了。”

元月晚毫不客氣地就拿走了盤子裏的最後一片桃兒,氣得宋金玉坐了起來指着她說:“你看看,你看看,你還敢說你不是?”

元月晚哼笑:“那你就等着瞧吧。”說罷,她捏着桃兒,頭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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