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兇獸惡,不服天威狷且狂

亂世之中,最不缺的不是英雄,而是死人。

漢自桓帝、靈帝以來,旱澇、瘟疫、暴動、胡亂不斷。

後諸侯之亂,軍閥征戰,諸軍并起,無終歲之計,饑如寇搜掠,飽則抛棄餘糧,時有瓦解流離之雜軍,無敵自破者更是不可勝數。

中原大地,乃至雞犬無餘,人相啖食,積屍盈路,州裏蕭條。

疫病随亂滋長。

蠱乃蟲物而病害人者,乃致病之疾,若化做疫,民皆疾,盡有藥石亦難抑之。而蠱疫之精,若化為鬼疫,則能害人於無形,且中疫者死後,蠱毒又可流注傳染他人,若不遏制,輕則村破,重則郡滅。

時近黃昏,正是鬼疫橫生之際。

一身青鋼盔甲的青年獨自站在方才結束了一場大戰的山谷中,埋骨於此的将士兵卒恐怕連入墳立碑的機會都沒有,亂世之中,就算是打著賢明旗號的君主,也不見得有那個閑心安排人手清點死亡的士卒,為之一一豎碑立志。

不過總是會有人去做這種事。

青年冷冷看著夜幕的陰影中,凡人不可能看到的鬼影,黑白無常帶著大量鬼卒,捧著生死策正清點亡魂,朱筆輕勾,便又有一縷亡魂被拘魂枷套住。不多時,便見黑白無常領了一大隊神色茫然的魂魄往虛空暗影穿入,消失於無形。

沒了那些冤魂不甘的嘶鳴,總算是得了片刻的清靜。

他非常有耐性地站在原地,收斂了身上的氣息,就這麽看上去,他便與一個凡人的将官無異。地上的屍體下,鬼疫正蠢蠢欲動,化作縷縷黑煙之狀。

然而青年并不著急,依然只是站在原地,任由鬼疫互相蠶食。

蠱鬼疫在虛空中互相吞噬,強者吃弱,毒多吃少,眼見一開始似有無數的黑影漸漸減少,并漸漸化形,到最後兩抹最強大的鬼疫糾纏争鬥,終於以其一得勝吞噬對手,這剩下的一只吸收了戰場上所有的鬼疫之力,自是強大無比,卻不是先前在村莊見到的那只可比。

但見其於空中不斷扭曲變形,或成禽畜之形,或成野獸之狀,然而最後竟變出龍的模樣!

張牙舞爪,翻騰起伏,四下張望,大約是尋找有大量活物的村莊,欲以蠱疫之毒禍害生靈,繼而吸食精元以增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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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未等它尋得目标,忽然只覺銳風撲面而至,一下将它身體完全鑿穿!

鬼疫化形為龍,亦不過邪鬼之精,這一下險些将它完全打散,所幸它吸收了大量同類,不至馬上散滅,但也不複先前張狂。

這一看,地上已有一道雪白的靈光乍亮,而似見靈獸之形的亮光中,但見那矯健的青甲神将巍然而立,盔下一張臉容清隽斯文,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話也不多說一句突然施襲的狠辣出手。

青年此時方緩緩擡頭,被頭盔遮擋的眼睛銳光如電,剎那間墨燧顏色的瞳孔仿佛變幻出琉璃清透,然即如常。

蠱鬼疫雖未開靈,但亦知對手絕非凡人。當即張開疫精,如龍張口往青年撲去。

鬼疫猖狂,青年卻依舊沈靜,但見他右手從腰間抽擡,一卷金光在掌中飛旋而出,但見他五指合抓,便将那神兵握在手中,此物有四角隅,各畫二柄三股杵,十字交叉,正是降魔法寶羯磨杵!

看黑霧撲來,羯磨杵驟然出手,化作飛旋,所綻金光竟如圓桌之大,蠱鬼疫逃之不及被當場斬開,非止如此,那金光似有驅邪之力,眨眼間徹底撕碎鬼疫,那黑霧在刺耳尖嘶中化作點點蟲灰,飛散一空。

末了一尾尚算完整的蟲子自半空墜落地上,半是焦黑半是紅肉,竟原來是條足有尺長的赤皮蜈蚣!

青年收了法寶,冷冷一笑:“谷殼螯足,莫非還想翻天不成?”言罷毫不留情一腳踩下,一股黑氣自他靴底洩出,待他邁步離開,地上便只餘下內漿迸射的扁席蟲屍。

騰戈依舊回到幽州城外的荒廢村落。

許是有感兇獸蟄伏於此,這附近連只野兔山鼠也不敢靠近,便是食腐的老鴉也飛離此地。過於安靜的村落在日落後的漆黑中仿如鬼域,但事實上這裏卻要比別處“幹淨”,不見魑魅魍魉,也無鬼疫精怪。

然而在死寂的村莊裏,不斷響起困獸咆哮,震耳欲聾,其獸之兇,怕是能将人吓至膽裂。

他走到那日的屋子前,推門而入,不意外地聽到更響亮的怒吼。

青年點起油燈照亮屋內。

卻見那屋內的地板上憑空豎起了五根巨碩無比的石柱,石柱獅口鑲有銅環,這銅環上各自連了一條碗口粗大的镔鐵鎖鏈,鎖鏈的另一頭是一口鋼箍,牢牢鎖緊那頭渾身銅皮鐵鬃的野獸四肢以及頸部。

本說尋常之物無法将惡獸囚禁,但無論那獸如何咆哮掙紮,偏那鎖鏈非但不會被扯斷,反而越是用力箍得越緊,特別是頸項上的鐵箍,若非它皮甲之韌堪比麒麟獸,只怕早就給生生勒斷。

然這獸也确實兇悍無匹,若是換了旁物,只怕此時早已屈服,至少不會胡亂掙紮自找苦吃,但這獸非但不曾屈服,被囚十天,日日咆哮,不斷以爪抓打鎖鏈,每每被勒個半死,等緩過氣來,又複擊打。

盡管石柱不倒,鎖鏈未斷,但這地表卻生生給它刨出無數坑痕。

這頭惡獸自就是那日在村裏噬人食肉的兇獸──窮奇!

《神異經.西北荒經》載,西北有獸焉,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語言。極惡之形,乃列居上古四兇之一。

然窮奇雖惡,終為舜帝所伏,盡驅幽州,借其兇惡以鎮邊裔。

只是時日長久,舜帝歸天,兇族不受壓制,複又時常出沒。

滕戈站在窮奇面前,抖出黃金之軸,天威森森,便不見天顏,仍感九霄帝君至尊無上。

“窮奇,仍不接旨麽?”

那窮奇惡相猙獰,銅鈴般碩大的眼睛死死瞪住面前的青年,完全不掩飾眼中恨意,只怕稍有放松,便要撲上前去将他撕作碎片。

劍眉輕皺,染上幾分不耐。

擡腳不由分說便往那巨獸下颚踢去。

此腳力度極重,便連那重達數百斤的獸軀也被整個踢翻,窮奇痛嗷一聲試圖掙紮,卻不料那青年搶上一步,一腳踩踏在它額頂,眉間額骨處正是脆弱之位,管是銅頭鐵骨,這一著下去,就像鐵杵搗下,把那窮奇也砸得頭昏眼花,滿眼飛星。

只是那窮奇亦屬倔強,管是如此,居然仍自於其足下張牙舞爪掙紮怒吼。

騰戈聞言神色一凝,反而松開了腳,半眯的眼簾亦難掩化作琉璃瑰色的眼珠裏愠怒之意,這幾日他算是費了不少唇舌,但這窮奇竟就是不肯接下法旨。

此刻只覺得耐性耗盡。

退後半步,從身後抽出羯磨杵,金光自杵頂之處延伸開來,看上去就像一柄交叉成十字的四刃長刀!鋒利的刀刃閃著非金非銀非銅非鐵的異光,這光映在眼中,竟見如珠華璀璨。

“看來是我辭不達意,讓你覺得此事還有相商餘地。”

語氣森森,風吹火動……

荒鎮之上,再度響起野獸痛極之嗥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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