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族相同,一山豈容二虎兇
“嘔……”
“嘔嘔……”
蹲在義莊門外大吐特吐的兩個男人看上去都無比凄慘。
李逸軒本來就難以忍受那種腐爛的氣味,更因為看到那頭可怕猙獰的兇獸用比平時更扭曲猙獰的表情狠狠一口咬掉一顆死人的腦袋,盡管血液已經凝固不至於血花四濺,但椎骨被“喀嚓!”生生咬斷的聲音,腐爛的皮肉被撕裂令他的忍耐到達了極限,在兇獸吐出那顆被利牙割得面目不清的死人頭時,他終於控制不住連滾帶爬地沖出義莊趴在地上嘔吐。
至於奇煌更加是可憐了,好久沒吃過鮮美的活人肉已經夠凄慘,如今一開葷居然就被迫嘗到這種極度難吃的味道,如果用吃素的凡人作比,那就是餓了十幾二十天的人,突然被迫塞了一顆腐爛了十幾二十天的葡萄進嘴裏,太惡心了!!他要漱口!要換口味!就算是沒有味道的鬼疫也好!!
可惜附近的鬼疫剛才被騰戈一只不留地清得非常幹淨,精綠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瞅上在那邊吐了個翻江倒海的李逸軒……雖然味道不好,但比起死人那也湊合了。
李逸軒還半跪在地上吐著,沒有注意到一片陰影正将他籠罩,更沒有注意到在他腦袋上慢慢張開的滿是鋒利長牙的獸口!
“住手!!”千鈞一發,雲露不顧一切化出獸身将半空中的兇獸撞開。
無論是何種野獸,就算是平日脾性乖順的小貓,只要被阻止了進食那也絕對會露出鋒利的爪子。
奇煌一聲怒吼,擡爪往前撲去,把雲露化成的白澤撞得整個飛起跌落三丈之外,不等對方掙紮起身,沈重的爪子一耙打在肩側之處,鋒利的勾爪瞬間拉傷了白色的皮毛,白澤疼得“嘤嗯”一聲,可惜這聲音完全不能使兇獸心軟,非但如此,爪下獵物的示弱事實上更是加快了捕獵者利牙的到來。
兇獸不由分說,張開巨口就往雪白的咽喉噬去──
“噌──”羯磨杵适時而至,撞入奇煌口中,打橫一下子把咬合之勢梗住,随即化作辔形将他拴了個結實。
“好了,把人吓死了可不好。”騰戈從容上前拍了拍兇獸長毛紮手棘鬃的後頸,雖然話是責備,然而卻是看都不看一眼那個險些被咬掉腦袋吓得連站都站不起來的男人。
雲露重新化作人形,扶著流血的肩膀脆弱得讓人心生憐惜,然而她的聲音卻尖利得有些刺耳:“如今證據确鑿了!你如何抵賴?!”
騰戈倒不曾有抵賴的意思:“這些死者的傷口牙印所見,确為窮奇所傷。”
“那你還等什麽?!”雲露恨極了那差點就把李逸軒腦袋咬掉半顆的兇獸,巴不得把還虎視眈眈的奇煌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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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騰戈出乎預料地沒有像過去一般附和她的要求。
“不是奇煌。”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愕然了。
就連張牙舞爪正打算往騰戈身上撓上一爪的奇煌也愣住了。四兇之惡天下皆知,像他這樣的兇獸,就算吃掉幾百個人也不算什麽,與之相比,這裏躺著的十幾條人命不過是塞牙縫的分量。
世人往往習慣把壞事往壞人身上堆,如果在一群遭受懷疑的人裏面有一個是窮兇極惡之徒,那麽毫無疑問惡徒即刻會變成衆矢之的,至於到後來是不是真的是他所為反而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所以在幽州就算有其他妖怪吃的一兩個人都算到他頭上,他也一向懶得解釋,反正有本事就來找茬,正好送上頓好的!他也不會有一點被冤枉的不甘。
可是當聽到騰戈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絲将他當做兇手的打算,不免讓他莫名地覺得……有些郁悶!
不錯,是郁悶。
難道他還能覺得高興嗎?!
怎麽不是他幹的?
莫非他在他眼中,還不足以稱得上窮兇極惡嗎?
雲露愣忡問他:“你這話什麽意思?”
騰戈甩了甩手裏的鎖鏈,“叮當”脆響在寧靜的夜晚異常清脆:“在我身邊,他晚上不會有力氣出去打野食。”
一旁的兇獸從喉嚨裏試圖發出極度不甘的抗議嗥聲,可惜都被辔口所限只像是只嗚咽的大貓。
說什麽哪?!他沒力氣出去吃人?
把這個綁住他嘴巴的東西拿掉,他馬上就能把襄陽城裏面的人全部吃掉!
騰戈收緊手裏的鎖鏈,勒得兇獸喉嚨發疼呼吸困難。
“你是想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嗎?”
他的話不重,可要不是奇煌背上棘鬃硬得像鋼針一般,估計此刻就要成片地耷拉下來了。
騰戈回頭看向雲露:“此事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你是說,這城裏有另一只窮奇?”
蓬亂的頭發遮擋看不出他的臉色,但從語氣上聽來,奇煌顯得相當吃驚。
“不可能嗎?”騰戈施然坐在屋檐上,看著下面因為知道有妖怪肆虐而變得更加寂靜無人的大街。
男人有些困惑地歪了腦袋想了一陣子,似乎沒有想出個所以為然,搖搖頭:“不知道。昔日一戰我尚在年幼,記不大清楚了,在幽州我沒見過除了我之外的窮奇。”
騰戈那時仍在白澤族中,亦曾聽聞舜王鎮壓四兇一役,雖不及軒轅黃帝與兵主蚩尤之争,但這一場大戰亦是驚動三界六道,後來兇族伏法,被驅於四裔邊陲,才是告一段落。
幽州四野荒涼,戈壁大漠寸草難生,更況這裏的蠻族兇狠絕非好與之輩,也不知當時尚在年幼的奇煌是如何過活。
“所以我們在這裏等那家夥?”
“他很聰明,沒有留下更多的線索。”
奇煌聞之,嗤之以鼻。吃個把人還費那麽多心思作甚?
騰戈像是明白他在想什麽,笑道:“不過擇善而食這一點,想必天下縱有再多吃人惡獸,亦非如窮奇此般挑三揀四。”
“所以你才問我如果給我吃的話,我會選城裏哪些人家……”他就知道他沒安好心!還興高采烈地以為放他吃葷了,左思右想千挑萬選好不容易從他相中的肉食裏面決定下來,誰知到了只能蹲屋頂待著。
下面的屋裏住著三個人,一個是良善的老婦人,一個是丈夫出征在外的善心女人以及剛生下來不久的男娃。窮奇的鼻子一直聞到屋檐下面的味道,特別是嫩嫩的娃兒發出的香味,奇煌覺著這種只能看不能吃的折磨比把他狠狠揍一頓更是難受,忍不住擡起手臂擦了擦嘴角。
過了一陣,還是沒見著任何不妥,奇煌忍不住找了個問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又知道會是這戶人家?”
“那頭窮奇很聰明,它知道柿子得撿軟的捏。”
奇煌不解,吃人還要多聰明?
“你逮到這家夥之後,打算怎樣?”該不會是打算像對待他那樣先狠狠揍一頓然後上鎖拉走吧?
騰戈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讓他替代你麽?”
奇煌愣了愣,他本來倒不曾這麽想過,經騰戈這麽一提,馬上腦袋瓜子靈光一閃,可不是麽?!天旨上只說是要窮奇與滕根共吃蠱,可沒說一定要他的,如果騰戈找到另外一頭窮奇,說不定就會把他給放了,這樣的話,他就可以繼續回幽州,每天吃到好吃的人肉了!
餓了這麽久,一個村子的人估計都不夠他一頓的分量!
那麽從回幽州的路上就開始吃吧!
騰戈看著蓬亂的頭發下逐漸裂開大大笑容的嘴巴,美滋滋地盤算著仿佛馬上就要掉嘴裏的肉,嘴角也輕輕挑起,并沒有打斷他的望梅止渴。
打心裏渴望那家夥快點出現,過了一陣,奇煌忍不住往旁瞅了一眼,身著青盔的青年似乎并不在意剛才的對話,或許在他的心裏也同樣并不在意在他身邊的是奇煌,還是其他的窮奇。
本來興致高昂的興奮忽然像滑坡一樣掉了下來,背部被紋镌了天旨金絲的部位隐隐發疼,誰都可以的話,那一開始就不要把他從幽州拖到中原!害他吃了一肚子的蠱鬼疫之後又一腳把他踹開,不但沒有半點好處,還弄得一身傷痕累累,就算是對待兇獸也太過了吧?!
騰戈完全沒有理會旁邊漸漸變得怨憤的精綠色獸瞳,他忽然一擡手示意噤聲,只見半空中傳來拍翅之聲,不重,很是輕盈,然而擡頭所見,一團黑影般的怪物緩緩降落到這個院子,它的腳步極輕,幾乎沒有多少動靜。
屋頂的位置被騰戈用法器設下了禁形的法咒,讓外來者看不到他們的身形。奇煌目能夜視,一眼便看出對方形貌,當如騰戈預料那般,确實是一頭窮奇不假!那怪物渾身棘鬃黑褐,連鱗片也是暗黑無光。
那怪物似乎早就摸過這個院落的情況,輕易就找到了卧室的位置,眼看就要爬進去吃人,奇煌正要起身撲下去,卻被騰戈按住:“莫急,捉賊捉贓。眼下尚無見證,如何斷得他罪?”
奇煌倒不覺得他這般近乎殘酷地行為有何不妥,只是覺得恁可惜的,這可是給他盯上好幾天的肉,居然就拿去當逮妖的餌了。
安靜的房間裏很快響起一種極其可怖的嚼咬骨肉的聲音,這種聲音對於一貫吃人的奇煌和騰戈來說都是無比熟悉,腥血的氣息從窗戶蔓延開來,想必屋內此刻定是如同血池地獄一般滿地殘屍。
奇煌等了一陣,約莫估計著也該把裏面那三口人給吃幹淨了,轉頭看向騰戈等他示意。
卻見騰戈的眼睛像是變了顏色般在夜的黑暗中漸漸現出血紅,一種暴虐的兇氣在那雙平日輕淺的眸子裏如水波般蕩漾,并非陰暗,也非光明,那是一種……隐藏於極深之處,卻從未因深埋而消失的本性。
深夜的漆黑,似乎能輕易勾起心底掩藏至深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