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我想要的是真相
科舉三年一屆,又因為大慶新立,當今陛下加開兩屆恩科,因此在這八年間,共有四屆科舉。
每屆科舉得中進士者約有二百餘人,而在這四屆科考中,以青山學子的身份考中進士的人數分別為一十五,二十三,三十五,四十二。
青山書院如此穩步上升的成績着實令人尋味。
要知道大慶共有十三司、一百四十二府、一千兩百七十二縣,每一屆科舉,都有來自天南海北無數寒窗苦讀二十餘載的讀書人一路從童試、院試、鄉試厮殺到會試,過五關斬六将,千軍萬馬擠獨木橋,到最後才厮殺出這二百名勝利者。
而單單一個青山書院,竟然在最近一屆科舉中,出了四十二位進士。
要知道青山書院雖歷史悠久,但在俞山南出任院長之前,也僅僅是盛京城外一座叫得出名號的普通書院而已。
可在這短短八年間,青山書院卻一躍成為大家默認的天下第一大院,占據了整整五分之一的進士名額。
這樣的數據奇怪嗎?
自然奇怪的。
可若是放在俞山南是青山書院院長的前提條件下,絕大部分人卻都輕而易舉毫不懷疑的接受了。
因為俞山南這一位文壇宗師的名頭實在太盛了。
作為當世毋庸置疑的儒學第一人,他所編纂的經義釋注廣為流傳,全天下的讀書人幾乎沒有誰不曾讀過看過、不曾反複背誦爛熟于心過。
這樣一位文壇大家,能夠最終教導出四十二位進士,似乎也并不那麽令人生疑了。
“可是一個人學問做得好,難道就等同于是一位好的教書先生嗎?”
傅長樂放下手中的第一份資料,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我還記得當年靖陽她父皇也是看中了俞山南的名氣,費了好大勁将人請進宮來教導他僅有的兩個孩子,可結果怎麽樣呢?”
結果就是這樣一個天資超乎常人、才華橫溢足以青史留名的文壇宗師,根本就不适合教導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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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山南有過目不忘之能,三歲能詩五歲能賦,待到七歲之時,其文曲星下凡之名已然衆人皆知。
他的習文之道是一條暢通無阻的通天大道,因此他根本就不能理解自己的學生為何會問出如此顯而易見的蠢問題。
那種本人不自覺散發出來的“你怎麽連這都不懂”的真實疑惑,不知道刺碎了靖陽多少次玻璃心,傅長樂也因此隔三差五被氣惱不過的靖陽推出來直面來自天才先生的死亡嫌棄。
可縱使是這樣,想拜俞山南為師的人依舊如過江之鲫,甚至連近三屆的會試主考官,都曾是這位俞大家的學生。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引人遐想了,再結合王柱所說的舞弊一事,這其中內情當真細思極恐。
“不過科舉舞弊幹系重大,方莊翰到底圖的什麽,這一任一任的主考官摻和進其中,圖的又是什麽?更重要的是,這等砍頭之事經手人必定做的隐秘至極,而知情人為了自身利益也必定守口如瓶,俞山南是如何發現此事,他手裏是否藏有什麽證……”
傅長樂自言自語到一半,突然被一陣急切的敲門聲打斷。
“小姐,小姐!”門外惜言扯着嗓子大喊,“小姐,害院長的兇手抓到了!”
“什麽?”傅長樂被這消息一驚,匆匆轉動輪椅親自開門,“抓到誰了?”
“就是方副院長,啊呸,就是方莊翰那個賊子害的院長!毒藥找到了,神鑒署的大人派人來請小姐過去!”
這發展完全超出了傅長樂的意料,不知怎麽的,她的心裏頭突然閃過不好的預感。
神鑒署一名姓胡的總旗果然等在院外,在前往俞山南院子的路上,這位□□旗簡單說了兩句目前案件的進展。
“神鑒署收到了一封血書,有人實名狀告方莊翰就是殺死俞院長的兇手,甚至還在血書中點出殺人毒藥的藏匿之處。鎮撫使大人親自帶人搜了方莊翰的院子,果然在其院子的樹根下挖出一瓶毒藥,經封大夫鑒定,此毒正是立黃昏。”
這番話的信息量實在巨大,傅長樂眉頭緊鎖:“實名狀告,那人是誰?”
“此人名喚王柱,原是俞院長身邊的書童。”
“王柱?!”傅長樂臉色一變,“王柱現在人在哪裏?可是在神鑒署?”
□□旗面色略有尴尬,壓低聲音道:“王柱失蹤了。”
“怎麽會……”
“前面便到了,俞小姐,鎮撫使大人正在等你。”
傅長樂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待整理好情緒後,才由惜言推着輪椅進了方莊翰的院子。
六七個神鑒署的侍衛牢牢把守着每一個出口,方莊翰負手站在庭中央一言不發,而他面前的阮東明似乎已經失了耐性,指着封悠之手中的瓷瓶厲聲道:“我再問你一遍,這瓶埋在你院子裏的立黃昏是不是你的?方莊翰,當真是你下毒殺害了俞院長嗎?”
方莊翰似乎根本沒理會阮東明的問話,聽到輪椅的聲響後才終于轉身望向傅長樂。
傅長樂卻是對着阮東明直直道;“阮鎮撫使,我要看一眼那封狀告的血書。”
這般祈使的語氣聽得阮東明眉頭緊皺,盯着輪椅上的傅長樂沒有應聲。
“昨天夜裏王柱來找過我。”
“他來找過你?他和你說了什麽?”
“先把血書給我。”傅長樂伸出手一字一句道,“至少我能分得出這血書的真假。”
這一句話直戳在阮東明的猶豫之處。
一封血書直接讓他們找到了殺人毒藥,可寫下血書的狀告人卻随之失蹤,這一切疊加在一起,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是一出有預謀的栽贓陷害。
也正是因為這個顧慮,在方莊翰承認罪行之前,阮東明甚至不敢下令将人帶回神鑒署。
畢竟這天下第一大院才死了一個被尊為文壇宗師的院長,若是沒有板上釘釘的鐵證就抓了青山書院的下一任院長,縱然是他們神鑒署,也只怕要被這天下泱泱讀書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想到這阮東明沖着身邊的屬下微微點頭,血書被遞到傅長樂手中。
這封血書中提到,是王柱主動拜托院長将自己送往雲州書院。
他說自己偶然間知道了方莊翰因觊觎院長之位而對院長起了殺心,他偷偷跟随方莊翰,親眼見到他在深夜避開人從院子樹根處挖出一個不知道藏着什麽的瓶子。
他将此事告知院長,又害怕自己也會因為知道秘密而被滅口,因此才逃離青山、遠離方莊翰。
而在驟聞院長噩耗後,他寝食難安,才寫此血書告發賊子,以慰院長在天之靈。
“怎麽樣?”阮東明上前一步問道,“王柱昨夜找你,說的可正是此事?”
傅長樂将血書來來回回看了兩遍,才終于擡頭望向沉默的方莊翰,開口道:“昨夜王柱來找我,說的确實是關于方叔的事。他确實聽到了方叔和我父親在争吵,就在我父親的書房裏,他當時就藏在案臺之下,聽着他兩人因為……”
“是我殺了院長。”自從院子裏搜出毒藥後便一言不發的方莊翰突然出聲,他打斷傅長樂的話,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承認道,“是我用立黃昏殺了院長,我認罪。”
這突如其來的認罪讓神鑒署的人都楞了一下,唯有傅長樂面色不變,繼續開口問道:“為何殺我父親?”
“如王柱所說,為了院長之位。”
“你将立黃昏下在何處?”
“在他的洗手盆裏。”方莊翰此刻有問必答,“院長看書前必先淨手,且有用手指沾唾沫翻書的習慣。我提前将立黃昏塗在盆底,淨手時手上便會沾到溶在水中毒藥,最後通過手指沾唾沫進入口中。”
“洗手盆中的水早已被侍女收拾倒掉,因此我們排查時才一無所獲。”阮東明拍了怕手,“利用俞院長的習慣下毒殺人,方副院長這心思當真是缜密又歹毒。來人啊,将方副院長帶回神鑒署!”
方莊翰一動不動,任由侍衛拿着繩子将其五花大綁。
“方叔。”傅長樂突然再次開口,“我再問你最後一遍,當真是你殺了我父親嗎?”
方莊翰沒再看她,只低聲重複道:“是。”
“那好,雖然你已經承認自己殺人,鎮撫使大人看起來也信了,但我作為父親的女兒,還是有義務将王柱聽到的一切原原本本講出來……”
“住口!”方莊翰聞言勃然大怒,他仿佛終于褪下了冷靜的面皮,對着傅長樂厲聲呵斥道,“你想做什麽!青山書院是你父親一生的心血,你想毀了他嗎!”
“不,我想要的是真相。”
傅長樂坐在輪椅上,聲音很輕,語氣卻很堅定:“我想要的,是父親被害背後潛藏的,所有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