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要見宋鶴卿

方齡玉此人,可謂是大慶朝的一代傳奇。

當年的他是長在鐘鳴鼎食之家的富貴公子哥,是百年世家方家這一輩的嫡長子,是所有人都已經默認的下一代方家掌權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宋鶴卿反叛之時,主動請纓替他成為埋在盛京城最深的一顆釘子。

彼時大梁世家林立,手中權柄之盛連大梁皇族都不敢觸其鋒芒。

因此誰也沒想到,本該成為大梁最有權勢之一的方齡玉會在最一開始就投了敵,會甘願替宋鶴卿在盛京城周旋埋伏,最終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刀插在大梁的心髒。

之後新朝初立,宋鶴卿手段強硬,作福作威百餘年的世家全部被清算,方家也不例外,只有方齡玉搖身一變,以不足而立之身,成為大慶國開國的第一位丞相。

而他也沒有辜負這位開國之帝的信任,一君一臣相得益彰,修稅法,輕農賦,改吏制,集皇權,安民天下的同時平和朝堂,短短十年間,大慶已有盛世之貌,這其中方齡玉絕對功不可沒。

可就是這樣一個注定會在青史留名的能臣,卻被神鑒署查實,正是兩本塗有立黃昏之毒的古籍轉手多次,最初的源頭。

傅長樂此刻終于能理解阮東明為什麽要把這個信息藏着掖着了。

毒殺文壇宗師的罪魁禍首竟然是賢名傳天下的當朝宰相,這樣的消息萬一傳出去了,一個處理不當誰也料不準會釀成怎樣的後果。

可是方齡玉為什麽要殺俞山南?

傅長樂認識的方齡玉是一個有能力有野心的标準政治家,他敢于投資目光精準,他醉心仕途目标明确。

這樣的一個人,絕對不會因為一個随随便便的理由就大費周章去毒殺一個在青山教書的文人,除非……

除非俞山南的存在阻礙了他的利益。

或者說,俞山南的死能給他帶來巨大的利益。

而在方齡玉眼中,最大的利益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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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長樂突然一拍腦袋:“十三,将你那天查到的青山這幾屆進士目前的官職拿過來給我!”

十三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語氣凝重,聞言乖乖将這三屆整整一百名青山進士的現況遞給她。

傅長樂看着那份名單,提筆在上面又添了三屆主考官的名字,而在最上方的,赫然是大慶的副相蘭鳴。

她定定地看着名單良久,然後重新鋪開一張白紙,蘸墨在紙上寫出一連新的名字。

“方齡玉、衛宏良、沈泛……”

傅長樂嘴裏念叨着,眉頭皺的死緊。

前些年靖陽被關在那座早已換了主人的皇宮,她不愛理會那兩人之間的那點事,出來的時間也少,因此對大慶前朝只是知道的并不算太多。

可即使如此,此刻一個念頭也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在她心裏。

黨派。

傅長樂閉上眼靠在椅背上。

恐怕一生專注于學術不沾政事的俞山南至死也不會知道,自己竟然會死于黨派之争。

根基深厚的方黨,和近年來抱團擰繩逐步壯大的俞黨之争。

她早該想到的,如此一來,所有的事情都說得通了。

傅長樂此刻臉上的表情太過複雜,在跳躍的燭火之下,還隐隐藏着一點落寞。

十三瞬間有點慌,上前一步低聲喚道:“殿下。”

“十三,我其實有點累。”傅長樂閉着眼睛開口,“我之前雖然隐隐感覺有些違和,但确實沒想到此事的根源竟然是朝堂的派系争鬥,此間水深,我着實不想往裏摻和了。”

“那就不摻和。”

十三很少見她露出這種疲憊的模樣,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一種心理上的疲憊。

他心裏有些急,只是他知道自己嘴拙,想來想去最終掏出那個他從不離身的白瓷瓶,從中倒出一粒糖漬楊梅遞到她嘴邊。

傅長樂張嘴将楊梅脯卷進嘴裏。

酸酸甜甜的味道蔓延開來,沙沙的白糖散落在舌尖,終于一點點驅散了就快要在她嘴裏紮根的苦藥味。

甜味似乎真的能讓人恢複元氣,傅長樂的喪來的快去的也快,這會兒嚼着果脯已經有心情低聲打趣道:“給了我一顆你這個月不是只剩下十二顆?這樣你不會別扭的難受嗎?”

當然會了,其實這會兒他心裏頭就煩躁的想要拿墨刃去找人幹上一架。

只是這會兒十三還顧不上這些,他送完楊梅,繼續盯着傅長樂一字一句認真道:“不查了。不要累,做不累的事。”

他想告訴她,就只做你喜歡的事便好,去你喜歡的地方,見你喜歡的人。

你想要的,拼盡全力讓你得到,你不要的,傾盡心力讓它遠離。

若還是不能夠,便把一切阻礙的,全部都用墨刃毀掉。

所以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啊,讓他怎麽樣都好,只要你歡喜。

傅長樂在那一雙琉璃似的通透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他們家小十三說不出口卻清清白白寫在眼底的萬千情緒。

她一下子笑開來,突發奇想道:“十三,等此間事了,我們去南海看看好不好?我好像,都沒見過海呢。”

十三顯然沒能跟上這跳躍的話題,愣了一瞬才幹巴巴道:“明天就能去。”

“明天還不行哝。”傅長樂将嘴裏的楊梅核吐在十三伸過來的手心,略帶些無奈道,“我答應過俞子青,要替她父親查清死因。”

十三整個人都驚住了,磕巴了一下才惶惶然道:“俞、俞子青還在?”

難道她的殿下又要像曾經那樣,被另一個人死死壓制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消失嗎?

傅長樂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麽大,連忙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道:“應該是不在了,雖然還不能完全确認,但這麽多天來一點動靜都沒有,當真不像是還留在這具身體的樣子。”

“那答應過她……”

“怎麽說我都用了她的身體,雖然不是我主動侵占的,雖然這具身體破破爛爛千瘡百孔也不好用,但總歸是我占了便宜。我不知道能還她什麽,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什麽心願,所以查清俞山南的死,或許是我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

十三聽到這番話其實并沒有太意外。

當年的殿下也是這樣,總說自己住在靖陽的身體裏,所以應當付給她房費。

“所以十三啊——”傅長樂拖長了語調,眨巴着眼睛看向他,“所以十三你要幫我。”

十三不自覺挺直後背,無比鄭重地“嗯”了一聲。

“你這兩天找個時間進一趟皇宮,幫我帶一句話給宋鶴卿,就說我要見他一面。”

“見宋鶴卿?”

“對,你告訴他,俞山南之女俞子青,想要見他一面,想要為她那因黨派之争慘死的父親,讨一個公道。”

十三聽到她是要以俞子青的身份見宋鶴卿後不自覺松了口氣,他還沒理清自己這奇怪的情緒,又忍不住道:“他……”

“放心,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不對,應該說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能一眼救認出我來。”

說起來當年傅長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對這個自閉的預備小影衛上了心。

初遇十三時傅長樂已經和靖陽玩了四年的游戲,她對靖陽的一舉一動模仿得可謂天衣無縫,靖陽的皇兄和父皇沒能分辯出來,靖陽的心上人也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偏偏只有六歲的小十三,只需一眼,就将兩人分的清清楚楚。

傅長樂伸了個懶腰,困意上泛,于是換了個更加舒适的姿勢,懶懶道:“宋鶴卿根本就不知道靖陽的殼子裏還有另一個人,就連我當初實在沒忍住替靖陽揍他的時候,他都只是以為靖陽在耍小性子。現在靖陽已死,我和靖陽性子又差得遠,他這麽多年都沒察覺到不對,這時候能認出來就有鬼了。”

十三打從心裏裏不願意殿下去見宋鶴卿,但他根本聽不得他的殿下說“我需要你幫我”。

他這一生,他空蕩蕩的二十六年,就只有一個殿下而已啊。

什麽都是她的,哪有什麽幫不幫呢。

于是在拖了兩天後,十三最終還是一襲黑衣進了宮。

蒙顧劍見到他簡直條件反射性腦殼疼,他這回學了乖,一見到這人就趕緊派人去回禀陛下,而自己則客客氣氣将人攔在一邊,請人稍候。

只是蒙大統領不想動手,可耐不住十三手癢啊。

他這兩天心裏頭煩躁的很,現在好不容易有人可以供他發洩一把還不怕把人打壞了,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一言不發直接墨刃出鞘。

蒙顧劍苦着臉和人過招,暗自心驚幾日不見,這小子的身手比上一回更利落了。

等好不容易遠遠見到宋鶴卿身邊傳話的近衛,無心幹架的蒙顧劍迅速收手。

“陛下在太和宮,跟我來。”

十三其實還沒打過瘾,但到底正事重要,他将墨刃收鞘,跟着侍衛來到太和宮。

案臺前宋鶴卿正在批改奏折,聽到聲音頭也未擡:“怎麽,太景宮還有你的東西?”

十三懶得多費口舌,直接開門見山:“俞子青要見你。”

宋鶴卿手中朱批未停:“朕倒是未想到,除了靖陽誰也不放在眼裏的十三,會替俞子青來傳話。”

“俞山南是殿下的先生。”

十三這一句話,讓宋鶴卿筆下一頓。

“俞子青說,她想向陛下,為她那因黨派之争慘死的父親,讨一個公道。”

宋鶴卿的奏折終批不下去了,他終于擡起頭,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直直望向面無表情的十三,沉聲道:“既是替父讨公道,那朕自然是要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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